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在严复看来,要说清楚精深的道理,即使是古代人闻所未闻,直到近代才被人们发现的精深道理,也非使用“汉以前字法句法”不可。而如果用现代口语,则根本无法说清。严复的文风复古态度,是既明确又坚定,他自然不会接受梁启超的批评。
梁启超文风的基本取向是创新,是近俗。他在所著《清代学术概论》里回顾过他文风取向的形成历程。他说:“启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为文,学晚汉魏晋,颇尚矜炼;至是(指戊戌政变后他逃亡日本‘专以宣传为业’)自解放,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柬,学者竞效之,号新文体;老辈则痛恨,诋为野狐,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桐城派古文,从清初方苞开始,就倡导“古文义法”,追求“雅洁”。梁启超早就不喜欢桐城派文风,主张写文章要“务为平易畅达”,当然也就不能认同严复的文风取向。
在当时的主流文坛,严复、梁启超的文风取向都有同道同志,例如古文名家吴汝纶就支持严复,著名诗人黄遵宪观点就与梁启超一致。
梁启超说“著译之业,将以播文明思想于国民也,非为藏山不朽之名誉也”。这句话,似乎是说严复译书是“为藏山不朽之名誉”而不是“将以播文明思想于国民”了。对梁氏这个说法,我们需要依据史实作恰当释读。就史实看,当时梁启超、严复写文章,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救国,他们都是爱国志士。梁氏写文章,是要“播文明思想于国民”。严复翻译赫胥黎《天演论》是因为书中“于自强保种之事,反复三改意焉”(《译天演论自序》)。严复整个翻译事业,实际都是为了唤起读者“自强保种”的觉悟,并不仅仅是求个人的“藏山不朽之名誉”。梁氏严氏写文章的初衷,都值得中华后人的思念。梁氏“务为平易畅达”,是要直接呼唤“市井乡僻”国民。严氏译书,“以待中国多读古书之人”,是要以这批“中国多读古书之人”的先知先觉去实现“自强保种”大业。这场论辩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今日反思,难免要为严复惋惜。当时如果不用“古文义法”,而用“近俗之辞”译述新思想,让更多读者更直接读到新思想,对于实现严复的“自强保种”宏愿应当是更加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