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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姜女故事研究

    国有此风气,所以成了记梁之妻的哭;她的哭中原有韩娥们的成分,她的故事中加入的哀哭一段事原是战国时音乐界风气的反映。

        (4)在西汉时,她的故事依然向着这方面发展。枚乘《杂诗》说:“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记梁妻?”王褒《洞策赋》形容策声的妙,说:“镭期、牙、怅张然而愕立兮,杞梁之妻不能为其气。”

        (5)到西汉的后期,这个故事的中心忽从悲歌而变为崩城。刘向在《说苑》及《列女传》中都说她在夫死后向城而哭,城为之崩;《列女传》中并说她因无人可靠,赴淄水而死。这样的任性运行,和却郊吊的知礼的态度大不相同,刘向采入书中,可见“齐东野人”的传说的力量胜过了经典中的记载了。

        (6)她哭崩的城的所在,东汉初年王充《论据》里首说是记城,并说给她哭崩了五丈(《变动篇》》。杞国当把梁死时建都在缘陵(今山东昌乐县),离临淄很近,从莒到齐可以经过,这说如当实事看也说得通。顺从这一说的,有东汉末邯郸淳说的“杞崩城隅”(《曹娥碑》),西晋时崔豹说的“杞都城感之而颓”(《古今注》》。

        (7)三国时,她的故事忽然出了一个非常可怪之论。曹植在《黄初六年令》中说“杞妻哭梁,山为之崩”,又于《精微篇》中说“杞妻哭死夫,梁山为之倾”,可见那时有她哭崩梁山的传说。这种传说在王充时还没有,所以他驳崩城之说时尚说“哭能崩城,复能坏山乎!”他从大处极力的一驳,哪知不久就从他驳桔的理内中生出了新的传说来了。梁山崩是春秋时的—件大事(成公五年,公元前五八六),当然在山陕间可以构成一种传说。这种传说和杞妻的传说结合,主要的理由固然为了她的哀哭的感天,但一半也因了记梁的字“梁”,与杞梁的氏“杞”而崩杞城一样。这种传说似乎并不普遍(曹植文中既说“崩山陨霜”,又说“崩城陨霜”),后来便歇绝了。李白诗中虽有。梁山感杞妻,锄哭为之倾”(《东海有勇妇》)的话,说不定他是沿袭曹植所用的典故。(清《韩城县志》云,“孟姜女祠在大崩邨,今废”,或是这件故事的尾声。)

        (8)东汉末,蔡吕著的《琴操》有《记梁妻叹》一曲,这是第一次把她的歌辞写出的;歌道:“乐莫乐号新相知!悲莫悲今生别离!哀感皇天城为堕!”上二句是《楚辞·少司命》中语,下一句是她自己说堕城,都很奇突。此后叙述她的歌曲的,有西晋崔豹《古今注》和五代马缟《中华古今注》。崔豹说此歌是她的妹明月所作,马缟说是她的妹朝日所作。

        (9)后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说她哭崩的城是莒城(《沐水》条)。这或因《列女传》中有“枕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的话,杞梁既死于莒,其妻也应该到莒去哭,所以由他自己改定的。这句话因为没有传说在背后衬托,所以没有势力;只有明杨仪及清王照圆一班读书人才在《明良记=和《列女传》注中引了。

        (10)《同贤记》(不知何人撰,见《{王周}玉集》引;日本写本《{王周}玉集》题天平十九年,即唐玄宗天宝六年[七四七],可见此书是中唐以前人所作,《同贤记》又在其前》说燕人记良避始皇筑长城之役,逃入孟超后园;孟超女仲姿浴于池中,仰见之,请为其妻。杞良辞之。她说:“女人之体不得再见丈夫”,就告知父亲嫁他。夫妻礼毕,良回作所,主典怒其逃走,打杀之,筑城内。仲姿既知,往向城哭。死人白骨交横,不能辨别,乃刺指血滴白骨,云,“若是记良骨者,血可流入”。沥至良骸,血迳流入!便收归葬之。这个记载比较了以前的传说顿然换了一副新面目。第一,它把杞梁改名为良,并且变成了秦朝的燕人而筑长城了。第二,它把杞梁之妻的姓名说出了,是姓孟名仲姿。第三,杞良是避役被捉打杀,筑在长城内的,所以她要向城而哭。第四,筑入长城内的死尸太多,所以她要滴血认骨。

        这几点都很可注意。孟仲姿的姓名或是从孟姜讹变的,也许孟姜是从孟仲姿讹变的,现在没有证据,未能断定。说杞良为燕人,想因燕近长城之故,或者这一种传说是从燕地起来的。滴血认骨是六朝时盛行的一种信仰,萧综私发齐东昏墓一件事是一个证据。至于记梁筑长城,孟仲姿哭长城,这里面自有复杂的原因。其一,是由于事实上的。隋、唐间开边的武功极盛,长城是边疆上的屏障,戍役思家,闺人怀远,长城便是悲哀所集的中心。记梁妻是以哭夫崩城著名的,但哭崩记城和莒城与当时民众的情感不生什么联系,在他们的情感里非要求她哭崩长城不可。其二,是由于乐曲上的。乐曲里说到城的,大抵是描写筑城士卒的痛苦。如陈琳《饮马长城窟行》说“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王翰的诗说“长城道傍多白骨,……云是秦王筑城卒,……鬼哭啾啾声沸天”,张籍《筑城曲》说“千人万人齐抱杵,……军吏执鞭催作迟,……杵声未定人皆死;家家养男当门户,今日作君城下士”,都是。在这些歌词中,都有招他们的闺人去痛哭崩城的倾向。杞梁妻既以哭城和崩城著名,自然会得请她作这些歌词中的主人,把她的故事变为哭长城而收取了白骨归家了。

        (11)《文选集注》残卷(日本写本;罗振玉影印,题为“唐写”。其中引及李善及五臣注,最早亦在中唐以后)曹植《求通亲亲表》的注中说,孟姿居近长城,正在后园池中游戏,把梁避役到此,她反顾见之,请为夫妻。梁以不敢望贵人相采辞之。她说:。妇人之体不可再为男子所见”,遂与之交。后闻其死,往收其骸骨,知他筑在城中,便向城哭,城为之崩。城中骨乱难识,乃以泪点之,变成血。这段故事和《同贤记》所载极相像,说孟姿居近长城,和《同贤记》说杞良为燕人亦相近;又称孟仲姿为。孟姿”,和孟姜一名更接近了。

        (12)敦煌石室中的藏书是唐至宋初人所写的。里边有一首小曲,格律颇近于《捣练子》,曲中称杞梁为。“犯梁”,称其妻为。“孟姜女”,又说“造得寒衣无人送,不免自家送征衣。长城路,实难行,……愿身强健早还归”。这是开始从。夫死哭城”而变为。寻夫送衣”,孟姜女一名也坐实了。寻夫送衣一件事也是有来历的。我们读汉以后的诗,便可见用。捣衣”作题的特别多,这是因为沙场征戊客也特别多之故。如谢惠连的“裁用笥中刀,缝为万里衣”,柳挥的。念君方远徭,望妄理纨素”,庾信的。玉{土皆}风转急,长城雪应暗”,杜甫的。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都是;但这是制衣付寄而不是自行。后来忍不住了(或是寻不到送衣的人),唐王建的《送衣曲》便道:“去秋送衣渡黄河,今秋送衣上陇坂;妇人不知道径处,但问新移军近远;……愿郎莫着裹尸归,愿妄不死长送衣!。她是一年一度的自己送去了。妇人送衣和记梁妻有什么关系?唐皮日休《卒妻悲》云,“河湟戍卒去,一半多不回,……处处鲁人{?},家家杞妇哀”,原来她们把自己的哀感算做杞梁妻的哀感,她们要借了她的故事来消除自己的块垒呢!至于“孟姜。一名。三见《诗经·剧风》和《郑风》,又都加上一个“美”字,说不定在春秋时即以为美女的通名,像现在说“西施”或“嫦娥”一样。《大雅》又称古公宣父妻为“姜女”,或许后来此名即与在民众口头的。孟姜”相并合。记梁之妻的名,或由孟姜移转而渐变为。孟姿。,以至“孟仲姿。(孟姜或由。姜源”致误,详说下陕西条)。    (13)唐末周朴作《塞上行》,直用民众传说,云:“长城哭崩后,寂寞到如今。”同时僧贯休做的《杞梁妻》也是这般,说:“秦之无道兮四海枯,筑长城兮遮北胡;筑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再号杞梁骨出土,疲魂饥魄相逐归。”后人不知道那时的传说,单见贯休这诗,以为是他的无知妄作。例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骂的“并《左传》、《孟子》而未读”;汪价在《中州杂俎》中骂的“乖谬舛错,皆由僧贯休诗误也”。他们不知道一种传说能够使得文人引用,它的力量一定是大得超过了经典。贯休诗中这样说,正可见唐代盛行的孟姜女故事的面目是这样的呢。

        (14)北宋祥符中(一○○八一一一○一六)王梦微作安肃的《姜女庙记》(一作《孟姜女练衣塘碑刻》),此碑至明隆庆间发见。这是我们知道的孟姜女庙的最早的一个。又同官的孟姜女庙是北宋嘉祐中(一○五六——一○六三)县令宗谔重修的。因为她的人格日益伟大,所以列入了把典。

        (15)南宋初,郑椎在《通志·乐略》中说稗官之流把杞梁之妻演成了万千言,可见那时有把这件故事作为小说或平话的。

        (16)约略与《通志》同时的《孟子疏》说:。或云,齐庄公袭莒,战而死;其妻孟姜向城而哭,城为之崩。”这是记梁之妻的孟姜一名见于经典的开始。

        (17)南宋周蝉著的《北辕录>记淳熙四年(一一七七)贺金国生辰事,中云:“至雍丘县,过范郎庙,其地名孟庄,庙塑孟姜女偶坐,配享者蒙恬将军也。。这是范郎之名见于载籍的第一次。雍丘原即西周时的记国,那地又有孟庄,说不定这个庙宇是从她的姓和最初所说哭崩的城上转出来的(现在的唱本和小说都说孟姜是孟家庄人)。至于“杞梁”的变为“范郎”乃是形讹(“杞”字一变而为《文选集注》的“杞”,再变而为敦煌小曲的“犯”,三变而为与犯同音的“范”)而兼音变。

        (18)元陶宗仪著的《掇耕录》中所载院本名目,在“打略拴搐”类里有《孟姜女》。院本是金国的剧本,或者这本戏是十二世纪中的产物。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孟姜女戏剧中的最早一本。明沈憬著的《南九宫谱》中引《孟姜女传奇》二则:一是筑城者唱的,中有“本是簪缨裔,……儒身挂荷衣”之句,可见其中说秦始皇用了儒生筑城;一是范郎的母亲唱的,中有。懊恨孤贫命,图一子晚景温存”之句,可见其中说范郎是由寡母抚育-。(元末高则诚做的《琵琶记》说“譬如范记郎差去筑城池,他的娘亲怨望谁?”辞意与此同。)南曲谱虽未说明这一本传奇是何代人所作,但南曲导源于宋,南曲谱所引的曲文多是很古的,明徐渭《南词叙录》所录“宋元旧篇。中有《孟姜女送寒衣》,疑即是此。如果这一个假设不误,这本戏可以定为我们所知道的孟姜女戏的第二本。元钟嗣成做的《录鬼簿》中,彰德人郑廷玉条下有《孟姜女送寒衣》,这是北曲中的整本孟姜女戏,可惜也失传了。在北曲中偶然说到孟姜女的地方,可以注意的有二条:一是马致远做的《任风子》,说“想当时范杞良筑在长城内”;一是武汉臣做的《生金阁》,说“杀坏了范记梁”。在这两条中,可以知道元代的孟姜女故事对于范郎有斩杀的传说,又可见记梁既因“杞”而改姓了范,但名中仍保存了杞字,变成了一个重床叠屋的姓名。后来“范希郎”、“范三郎”、“范四郎”、“范士郎”、“范喜郎”、“范杞良”、“范纪良”、“万喜良”,许多不同的名字就都在这上生发出来了。

        (19)从明代的中叶到末叶,这一百八十年中忽然各地都兴起了孟姜女立庙运动。这个运动缘何而起,我至今还没有明白,不过借此可见“孟姜女哭崩长城,携取了范记梁尸骨”的一个传说的势力扩大了,逼得文人学者不能不承认它的历史上的地位了。天顺五年(一四六一)编成的《大明一统志》说,“孟姜女本陕之同官人,秦时以夫死长城,自负遗骨以葬于县北三里许,死石穴中”。这大概是志书中正式记载这个后起的传说的第一回吧?同官之说,前所未闻;孟姜女成了同官人,于是她从齐籍转入了秦籍了。弘治五年(一四九二),杞县西滩堡建孟姜女庙,在周{火单}所见之外又多了一处(见《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三七八)。正德十四年(一五一九),张镇作安肃县知县,从古迹中剔得孟姜女祠,把它重建起来,在郑昱作的记中,说这是孟姜女的故里,有“濯衣塘”。这把她说成了燕国人,恐与《同贤记》所说的“燕人杞良”和《文选集注》所说的“居近长城”有些渊源,在记载中虽见得很晚,但这个传说的起源是很早的。嘉靖十三年(一五三四),湖南巡抚林大格修澧州孟姜女祠。澧州人李如圭在祠记中说孟姜女是秦时澧州人,范郎供役长城,她在嘉山筑台而望;久待不归,乃亲去寻夫,这又把她说成了楚国人了。李如圭是知道同官的古迹的,所以他替这两种传说作伐,说澧州是她的生处,同官是她的死所。其后陕西人马理做的《同官孟姜庙碑记》、《孟姜女补传》及《孟姜女集》等就完全采用了这一说,甘心牺牲了《一统志》同官产之说了。隆庆三年(一五六九),周以痒作安肃知县,梦见了孟姜女,又寻得了北宋的石刻,就立孟姜女墓碑,又建忠节堂,把他们夫妇。照这样说,孟姜女是生于安肃,又是葬于安肃的了。万历二十二年(一五九四),重修同官县庙。就是这一年,山海关尹张栋建贞女词于山海关。她与山海关发生关系是最后起的传说,但到现在三百余年中是最占势力的。张时显做的碑文(一五九六)上说她姓许,居长,故名许孟姜;范郎到辽筑城,她前去寻觅,知道他已死,就痛哭而绝。又黄世康做的碑文(见《鬼家志》附录)上也说她姓许,嫁给关中范植;范郎去后,寡姑亦死,她葬姑寻夫,见了白骨,痛哭三日夜而死;扶酥、蒙恬表封他们官爵,把他们合葬,这一天,飞沙凝成了望夫石,海中涌出了一个圆岛,就在岛上筑坟,石上建庙。在这个传说上应当注意的,她忽然姓许,和她的丈夫合葬在山海关。至此,她的坟墓已有了四处:一是同官,二是安肃,三是山海关,还有一个早被人们忘却的临淄旧墓。祟祯十三年(一六四三),山海关副使范志完又把山海关的庙宇重修了。在不记年代的庙宇中,又有渣关一处。詹詹外史(冯梦龙的别号)的《情史》中说孟姜负骨归家,到潼关,筋力竭了,坐山旁而死,土人替她立庙。于是她的死所又多出了渣关一处,想来那地也是有她的坟墓的。   

        (20)在明代中,各地的民间的孟姜女传说像春笋一般地透发出来,得到文人学士的承认。但是他们的承认是有条件的,因为他们已经读了书了,闻见广了,多少有些辨别推究的能力了。他们对于这种传说的态度,可以分做两种。第一是硬并,要把向来不同的传说并合到一条线上。例如上面举的同官和澧州各有孟姜女的传说,李如圭要把它们并合起来,说她是生在澧州而死在同官的。如此,这两个传说便可相容而不相冲突了。但这个伎俩是要碰壁的,例如安肃、山海关、潼关的传说,他便没有方法再去并合。何况同官的传说原说她是同官人,他何得牺牲了这个传说的一半,硬把澧州的并合上去!第二是硬分,要把变迁得面目不同的传说分别为漠不相关的两件事。例如《情史》中把杞梁妻和孟姜分做两人,黄世康碑文中说孟姜哭夫“有如杞妇,远追袭莒之魂”,王世懋《孟姜祠歌》说:“精灵直偶杞梁妇“。这样处理,固然是最简便的解决方法,但又不免太不顾事实了。

        (21)清宣统二年(一九一○),上海推广马路,开至老北门城脚,得一石棺,中卧三尺余石像,当胸镌篆书“万杞梁。三字。上海的城是嘉靖三十二年(一五五三)筑的,这像当是筑城时所凿。筑城时何以要凿这一个像,这不得不取《孟姜仙女宝卷》的话作解答。宝卷上说秦始皇筑长城,太白星降童谣,说“姑苏有个万喜良,一人能抵万民亡;后封长城做大王,万里长城永坚刚”;于是秦皇下令捉他,筑在城内。这是江苏的传说,为的是太湖一带。范”和“万”的音不分,范姓转而为万,又加上了厌胜的信仰,以为造长城要伤一万生民,只有用了姓万的人葬在城内才可替代。上海既在这个传说的区域之内,筑城的年代又正值这件故事风靡一世,各处都造像立庙的时候,所以就凿了石像埋在城底,以求城墙的坚固。在这个传说里,说万喜良是苏州人,孟姜女是松江人。这也是现在最占势力的传说。

        (22)清代学者是最淹博的,他们很瞧不起明代学者的浅陋,所以孟姜女的故事在明代虽蓬蓬勃勃地透露了出来,但一到了清代便不由得不从地平线上重压到地平线下去了。他们对于这件故事的意见,可以分为四派。第一派是只信《左传》而不信它书的,如顾炎武《日知录》、朱书《游历记存》等。他们说她既能却郊吊,又何至于路哭;齐君既能遣吊,又何至于使杞梁暴骨沟中。他们寻它的变迁,谁人始说崩城,谁人始说崩长城,分得十分清楚。他们对于这些变迁,虽是只骂前人的附会,但这件故事的演化的情状已能作大致的揭发了。第二派,信得宽了一点,可以信到汉人之说了,如钱曾《读书敏求记》和梁玉绳《瞥记》等。他们说崩的城是齐城,贯休之误是由于不考《列女传》。冯梦龙的《东周列国志》也是这样说。第三派是再宽一点,肯信哭崩长城之说了,但因要维持孟姜们是春秋时的齐人之故,所以说这个长城是齐的长城而不是秦的长城。

    例如《职方典》山海关条说“不知其谓长城者,乃泰山之下长城,非辽东之长城”。《长清县志》又据了《管子》“长城之阳,鲁也;长城之阴,齐也,”而说春秋时已有长城。其实若被她哭崩的城确是齐长城,何以哭崩秦长城的话未起时只听到崩杞城、崩莒城之说而听不到崩齐长城之说呢?第四派转了一个方向,说孟姜女不即是杞梁妻,也不是从杞梁妻传误的,乃是《汉书·匈奴传》中说的筑城的汉将之妻,她是在丈夫死后把城修完的范夫人。主张这一说的有俞樾《小浮梅闲话》和何出光《木兰祠赛神曲》。他们把“范”字和“城”字固做对了,可惜把“杞梁”和“崩城”又做错了。

        (23)从清代到现在,这件故事的方式大概如下:(1)查拿逃走;(2)花园遇见;(3)临婚被捕;(4)辞家送衣;(5)哭倒长城;(6)秦皇想娶她,她要求造坟造庙和御祭;(7)祭毕-,秦皇-而归。惟在蒙古车王府所藏唱本中见有数本,都说秦皇怜其贞节,赏与玉带,并无欲得之意;又陕西唱本说始皇封她为“贞烈女孟姜”,云南唱本也说秦王封她为“一品贞节夫人”,令澧州建造节孝牌坊:这三说较为别异。至于在生的地点上,以苏州(万)松江(孟)为最有力,华州、余杭(范)、务州、澧州(孟)次之;在死的地点上,几乎一致地说是山海关,只有一小部分说是潼关和长安。李如圭所考定的一个是早已不通行的了。

        二、地域的系统

        以上所说的是就这一件故事的纵的系统上看。如果我们更就横的系统看,那就可以再得到以下许多。(用现在的-区域来分固未善,但在故事的区域未确定时只得暂用分省的办法。)

        (1)山东

        它是这件故事的出发点。事实发生在齐郊。哭调是在齐都中盛行的。《檀弓》和《孟子》的作者也都是山东人。汉代起来的传说说她投的淄水和崩的杞城也都在山东。所以在这件故事的初期七百余年(公元前五四九——公元二○○)之中,它的根据地全没有离开过山东的中部。就是后来郦道元说的莒城(今莒县),也是在山东。

        在这个区域内的古迹,杞梁故宅在益都县,杞梁墓在临淄县。又从张夏到泰安道中经过的长城铺(属长清县)说是孟姜故里,其地有姜女庙。临昫县南的穆陵关(齐长城的关)也有杞梁妻哭崩之说。她投水之处说在益都故宅西北二十里。总  之,这些古迹都在临淄(齐都)的四围。

        但是这个区域中的传说,现在是衰微极了,不但不能伸张它的势力到外面来,反而顺受了外面的传说的侵略,据济宁的传说,孟姜女是松江人;万喜良是苏州人,为避筑城逃到孟家入赘,年余后始因孟公庆寿而破露,捕埋城下;孟姜哭倒长城时,自身也压死在城下。那地又有“美孟姜”歌,也称她的夫为万喜良。在这种上面,很可见它受了江苏南部的影响。又齐东县《十二贤歌》称孟姜为“许孟姜”,这当是受的河南和直隶的影响。

        在泰安买到的唱本,是北京的鼓词。济南瑞林斋有刻本《哭长城岭儿调》,其中事实和鼓词相同,只有说用了罗裙包夫骨而埋葬是小异。

        (2)山西、陕西和湖北

        三国时,曹植始言杞妻哭崩梁山。梁山向来说为河西韩城,清崔述始依了《诗经》和《左传》的证据说在河东(山西);但他又说“当跨河在冀、雍之界上,故能阻塞河流”。大约山西和陕两的山虽给黄河破了开来,但山脉相连,河东梁山的对岸的山也可以加以同样的称谓。如果确是这样,我们可以说这件故事的区域是在今山西的西南部和陕西的东部。在这—个区域中,她的故事真多极了。

        先说山西。曲沃县侯马镇南浍河桥土岸上有手迹数十,说是她送寒衣时经过治水,水涨不得渡,以手拍南岸而哭,水就浅了下去;这手迹便是拍岸时所遗留。现存岸已崩徒,迹仍不灭。从这条路线上看,她寻夫时是从西南到东北的。又潞安也有姜女词。

        从侯马往西南,是陕西的谨关。明人冯梦龙的《情交》和汉口的《送衣哭夫卷》说她负骨归家,到潼关时力竭而死,潼关人替她立庙,这是说她死在潼关。江苏的《仙女宝卷》说她到潼关去寻夫,大哭崩城,这是说被她哭崩的城是撞关。

        从撞关往西是华州。广西刻本《花幅记》和厦门刻本《哭倒万里长城歌》都说范记郎是华州人。我起初寻不出它的原因,后来知道了:孟子说“华周记梁之妻”,周和州同音,所以《汉书·古今人表》便写作“华州。。以误传误的结果,于是。华周和记梁的两位夫人”竟变作了“华州人杞梁的夫人”了。

        华州的西南是长安。云南唱本中说她到长安,对城踢脚大哭,北门城墙一齐崩倒。广西的《花幡记》也说她哭倒了长安的长城八百里。长安并没有长城,或许从这“长”字变化出来的。

        长安的北面是耀县,耀县的北面是同官县;同官县的北面是宜君县。那三处是这件故事的最重要的地点,故事的性质也极悲壮。大意是说:孟姜负夫骸骨归来,沿了北洛水南奔;追兵将到,她逃到北高山(同官北五十里)中,渴极了,大哭,忽然地下涌出泉水来了(因为它的声音永远像呜咽一般,故名“哭泉”;又因是她的节烈之气所感,故名“烈泉”)。她又走了一回,倦得厉害,逃不动了,追兵紧随在她的后面;正在无奈之际,忽然山峰转移,遮回了她,把追兵隔断了(后来这山就叫做“女回山”)。她走到同官水湾,气力已竭,把丈夫骸骨放在西山(一作“金山”)石穴下,自己坐在旁边死了。土人敬重她的贞节,就地埋葬;又塑了夫妇两像,立庙祭把。石穴中有洞隙,祭把的时候可以看见金钗的影子。这座庙在同官北三里,宜君南三十里,壤地交错,又涉及耀县,所以在这三县的志书上都有记载。《关中胜迹图志》说,“女回山横断无路,忽道从峡口出”,可见其险。《耀州志》驳遮回之说,以为是负骸回经其间故名,这也不过用了常理来驳辩奇迹罢了。这件故事,犹存着汉代人烈性感天的想象,和崩山之说极相近。

        《明一统志》说孟姜女是同官人。清《陕西通志》也这样说;又说适范植仅三日(《郡国志》同)。《耀州志》引乔世宁《孟姜女传》,说“秦法,役怠者辄填城土中死”,和《同贤记》所载相同,异乎江、浙间厌胜之说。明季三原人马理作《孟姜女补传》、《祠碑记》、《孟姜女集》,为孟姜女故事的一个汇集,其中录同官传说尤多。但他和乔世宁一样地信了李如圭的话,一口咬定孟姜女是澧州人;他的碑记中又称为“前秦澧州人。,甚可异。他的文中称孟姜之夫为范喜,又范郎,又范喜郎,想来是以。喜”为名,以。郎”为称谓的。乔世宁说:“其夫范氏,亡其名,称曰范郎”,也是以郎为称谓之词。最近西安文明堂刻本《铁角坟》十张纸说孟姜女配范三郎,婚后未满一个月就别了。她送寒衣去时,始皇封她为。贞烈女孟姜”。兴平万世堂刻本《王桂英哭杀场》中也是这样说,但又称她为“孟长姜”。秦腔中有《哭长城》剧本,但未见其书,不知道是怎样的。

        再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明黄世康做的《山海关孟姜碑文》起首说她是“关中范植妇”,原和《陕西通志》的话一样;但下面说她。出秦岭而西,循漆川而北”,则便不可解。她住在关中,要到山海关寻夫,须向东北行才是,何以竞向西北走去呢?这恐怕是他误钞了陕西的传说,而陕西的传说乃是向西北的长城去收骨的(看他们说孟姜是同官人,又说她负骨沿北洛水南旋可知)。那么,陕西人说的哭崩的城,一定不是山海关和撞关,更说不到是杞城和莒城了。

        至于同宫一带的孟姜女故事何以会得这般发达,我敢作一假设,大约是由。姜嫄”转误的。《诗经·绵篇》说。民之初生,自土沮漆”,《生民篇》又说。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可见姜嫄原是沮、漆间的伟大人物。沮水出宜君县北,漆水出同官县东北;两水把同官夹在里面,到耀县而合流。或者年代久远,姜嫄的奇迹渐渐失去,适有杞梁妻崩城和崩山的传说起来,那地的人就把她顶替了。如果这个假设将来有证实的时候,我敢说孟姜女一名亦即由姜姬而来。

        韩城县的大崩村也有孟姜女庙。照我们想,梁山在韩,这应当是崩山之说的残遗。但县志上说:“孟姜女石上手迹在大崩村长城旁,孟姜女寻夫,哭而城崩。那么这个古迹也是归到崩城上的。或者崩城之说的势力太强了,他们只得把这大崩村的本地风光丢掉了。

        甘肃方面的材料,除了敦煌写本小曲以外,没有得到什么。这自然因为交通不便之故。从前的玉门关的征戍客积了多少愁怨,送寒衣的故事一定是极占势力的,将来这一方面大有发见许多新材料的希望呢。

        湖北汉口宏文堂刻有《送衣哭夫卷》,又题《宣讲适用送寒衣》。卷中说河南灵宝县人范记良早丧父,年十八,母为娶姜家女孟姜。过了两天,他就被官差拉去筑城。范母念儿心切,过了三年,病死了。孟姜负土成坟既毕,就包了衣履寻夫。她过了陕州,到渣关,向陕西行去。走了十余天,思念亡姑,在途痛哭,忽然面前起了一阵旋风,向北而行。她祷告之下,知道这是婆婆的鬼魂,就随着旋风走。又过了二十余天,逢见一老人,名塞翁;他告她,筑城的八十万人夫,不上一年已都拖死了,死后就填在城中;并告她,孝子的骨是洁白的,范杞良既孝,可滴血在洁白的骨上。她一路受仙人点化,菩萨保佑。到长城后且哭且寻。第三天上还寻不到,她就把身子向城上撞去。忽然间天崩城裂,长城倒坏了三千余丈,反把孟姜倒退了三里远,晕死在地。她醒转时,望见长城已成平地,即走进城基,滴血试骨。寻得了丈夫的尸骸,哭了一会,忽然想起若被朝廷察觉,拿去问罪,岂不是连这尸骸也不得回乡,便急忙打开衣包,捆束好了背起就走,叫唤范郎冥魂跟着南行。她由神灵暗护,日夜行走,翻山过岭,脚不停留,七天七夜到了潼关。她两眼血淋,坐在落雁崖前,寸步难行。男女们数千人上山来看;她将夫骨放在身边,痛哭诉情,听的人没有一个不流泪的。过了三天三夜,她死了。撞关人敬重她,把他们夫妇尸骸合葬崖下,造烈女祠。在这一本卷里,是说她往西寻夫的,黄世康所说“出秦岭而西,循漆川而北”,正是她的路线。但什么地方是她取骨的所在,依然没有指出。我们可以说,这个故事大概是同官的故事的分化,撞关的家墓是全钞金山岩的老文章的。湖北的西北部接着河南和陕西,说不定这件故事是灵宝至潼关间的故事,而从丹水和汉水流入湖北的。

        湖北方面的材料现在得到的很少,仅知道汉口的戏剧中有《五仙女临凡》一本,是演孟姜女的,其中有“仙女下凡”及“哭长城”等节目。这戏当是用汉调唱的;看戏名可见其情节和江苏的《仙女宝卷》相近。

        (3)直隶、京兆和奉天:

        在这一个系统上,发见的材料中时代最早的是《同贤记》所说的“燕人记良”。它的根据地现在有徐水(安肃)、山海关和绥中三处,但都是不相统属的。

        徐水县治北里许,路西有村名小新安,相传是孟姜故里;村中有濯衣塘,说是孟姜女的洗衣处。旁有孟姜女祠,明正德间建;隆庆间掘得宋褐,又建忠节堂。堂侧有姜女墓。她的生死都在一地,和同官的传说相似。这地方所以有此传说,或者因范阳(故城在县治北固城镇)和范郎在文字上有些关系而然,但这只是一个极薄弱的假设而已。这个地点在故事中并不占势力,只因从前驿道所经(今京汉路仍之),容易给人看见,所以在游记上提到的也很多。

        静海县在徐水东约二百里,那地有两种《孟姜卷》,也许留得一点徐水的传说。卷一大一小,僧人也唪诵。大卷未见。小卷说许孟姜七岁即念佛行善;十五岁,由父母命嫁范把郎。刚三日,范即被点赴役。他不耐苦,逃归;给官兵追回,在长城堤打杀,筑在城内。他托梦给她,她就织了一领赭黄袍,又织寒衣(卷中描写织的花纹极详)。织就后亲自送去,把黄袍献与始皇。始皇要娶她,她请在葬夫后。她到长城堤下痛哭,土地与城隍把城墙推倒了。她滴血认骨,要求始皇用黄金棺殡硷,一下子撩了罗裙跳入水中。始皇敬重她,造了一座姜女庙。静海又有一歌云:“孟姜织黄袍,三百六十条;只为范杞郎,一年织一遭”。这把“捣衣”变成了“织衣”,想来静海方面织黄袍的女工是很多的,从她们的意想里构成了这类的歌和卷。那地又有一谜,内有句云“哭倒长城十万里”。如果这样,她不但把长城完全哭倒,而且已超过了原有的长城十余倍了。    山海关也是道途所经,那里的风景尤好,而且是长城的终点,所以这个后起的地点可以压倒许多先前所称道的地点。

        关东八里有望夫石,石上有乱柞迹。这在当地人的心目中自然是以为孟姜是住在山海关的:因为她在本乡盼望这个远戍的丈夫,所以有望夫石;因为她预备寄寒衣时就在望夫石上捣衣,所以留下了许多乱杵迹。但这个地点给外来的人知道了,他们心中原有从南到北的孟姜女的,而山海关已是北方的边境,就把她的居住地武断为她的行程的终点,说这石是在她死后指定的,于是望夫的名义和捣衣的柠迹都没有了着落了。

        海涯外一里许有一小岛,夏天水涨时微露顶面,但无论怎样的大浪总打不倒顶上草青处,冬天水冰之后是滑不可登的,这就是孟姜女的墓。《临榆县志》说:“有石出海上,形肖冢,人以为姜女坟。”言外颇有不信任之意。孟姜女庙就筑在望夫石上。那边的碑记一致地说她姓许,从陕西到此,痛哭而死。黄世康的碑文中又有。飞沙凝石,遂变望夫之形;圆岛涌波,忽示佳城之势。的奇迹。明陈绾《姜女坟》诗云:“孱躯虽死志未灰,化作望夫石{?};江枯海竭眼犹青,望入九原何日起。”这也是替后起的望夫石传说圆谎的。照这段故事看,范郎的白骨她早已滴血寻得了,还立在石上遥望有什么意义。又现在的唱本传说,凡是说她到山海关收尸的,总说秦始皇想娶她,这或者因孟姜女庙和秦皇岛太接近了,容易生出这个联想之故。据说京奉车过山海关长城时,常有几个年老的近处人在车上指着城缺,说:“现在这火车能够通过万里长城,全亏了孟姜女的一哭呵!”下面就紧接着讲这件故事。可见在他们的意想中,以为铁路的过道是孟姜女哭崩的。

        直隶古北口有姜女词。这和山海关一样,为的是一个关隘。

        北京的大鼓书中有《孟姜女寻夫》,分《离乡》、《入梦》、《宿店》、《路叹》、《认骨》五折。结果,她是投海死的。又有《哭城牌子曲》,说她千里寻夫,被神风刮到山海关;始皇知道,赏给她羊脂玉带,表扬她的贞节。又有歇后语二则,表示范郎的被埋和孟姜的善哭。又从老妇人口中,知道她由葫芦中出生,这是江浙间的传说传到北方的。

        奉天东南部的绥中县有孟姜祠,祠前有望夫石,相传即其墓。土人说秦始皇欲纳她为纪,她触石而死。绥中在山海关东北百余里,这个古迹当然是山海关的分支。在那地人的意想里,这方石有三种用处:一是望夫,二是尽节,三是葬身。    山海关为往来东三省必经之路,这件故事的势力既大,想来由此分化的当不止绥中一支。又朝鲜离直隶、奉天均近,去年马衡先生往游,购得朝鲜文《梁山伯》唱本而归,孟姜女的故事也未必没有流传。这都待将来的发见呢。

        (4)河南:

        从《北辕录》中,知道宋代雍丘的孟庄有范郎庙,并以蒙恬配享,表示她哭崩的是秦的长城。雍丘即今记县,在河南东部;孟庄在县治西二十里。这个孟庄后来就成为唱本、剧本中的。孟家庄”。当时所以在此立庙,或者因孟姜的。孟”字和孟庄有些关系而来。如果确是如此,那么,那个地方的人一定说孟姜是生长在记县的了。

        杞县西滩堡有孟姜女庙,明弘治五年建。这不知是否即孟庄的一个?

        元代彰德人郑廷玉作的《孟姜女》杂剧,想来总写出些河南的故事,可惜已失传了。现在河南流行的《孟姜女》唱本有一种是极有势力的,东自开封,中经许昌,西至南阳,一律通行;不但有刻本,且有卖歌的乞丐歌唱着,民众口中成诵的也不少。这可以说是统一河南全境的唱本。其中事实的大概,是:江宁县富翁许员外,无子,晚得一女,因爷姓许,娘姓孟,认的干娘姓姜,故叫:许孟姜”。她十六岁时,配给城南同庚的范希郎。过门后不到一个月,秦始皇点民夫修边墙,就把他点了去。她有一天梦见丈夫,恐其苫寒,就辞别翁姑前往送衣。途中艰苦难行,为观音所救,送至边墙。她询问土夫,才知道丈夫不能受苦,给他们处死,葬在边墙里了。一时昏晕过去;阎王不收,又醒了过来。她望城痛哭,惊动了上天张玉皇,传旨打倒边墙,让她领取尸首。一妻时,龙王、雷公将边墙打倒了二三里。她滴血认尸后,正包裹欲走,忽然秦始皇来了;他见她美貌,要封她在昭阳。她要求四件事:(1)银顶金棺成硷;(2)文武百官穿孝;(3)昏君随后拄哀杖;(4)埋到东海岸上。他件件依了。工毕时,就拉了罗裙蒙面,跳入江心。龙王把她救回龙宫,认作干女儿。这个唱本,把杞县一说完全丢了,反把她俩认为江宁人。我很怀疑这是江苏北部的故事而流入河南的。这有三个证据:第一,“江宁”在清代是江苏北部的省会;第二,“东海”想是指淮海一带的海,今江苏徐海道也有东海县(即海州);第三,。江心”怕也是指宁、扬一带的江。总之,这王个地方都是江苏所有而是河南所没有的。江苏的徐州和河南的归德壤地相连,或许是从那里传过去的。倘使果是如此,则大可借此窥见江苏北部的这一件故事的面目了。(关于这一方面,至今没有集到一点材料。)

        江苏南部最通行的《孟姜女唱春调》十二月的和四季的,开封的人也歌唱,“万。字不改为“范”。借此可见河南的故事受江苏方面的影响之大。

        云南传说说范希郎是陈州人(今为淮阳县),这也许和杞县有些关系。厦门《御前清曲》说范杞郎是叶州人,倘不是指的叶县,便是华州的误写。汉口《送衣哭夫》卷说范棍良是陕州灵宝县人,那边离山西的曲沃和陕西的撞关都近,恐有那些来历。

        以上三说,都是说孟姜的丈夫是河南人的。

        (5)湖南和云南:

        湖南的孟姜女故事似乎到明代才露脸的,但很不可轻视。临澧境内有。姜女汶”,为渲水所经;它的南岸有小山,顶有。姜女庙”,建筑已旧。临澧东境为澧县,县治东四十余里有“新洲”(一作东南三十里‘新城镇”),洲有“嘉山”,一名“孟姜山”,面临澧水,风景秀丽。上有“姜女庙”,甚堂皇。庙前一峰名“望夫台”,是孟姜女望范郎处。山下有石四方,各尺许,光明可照,传为“姜女镜石”,石上有很清楚的脚迹(今石已堕入水中)。台旁有小竹,名“绣竹”,一名“刺竹”,叶子破碎得像丝缕一般。相传孟姜女到台上望夫,一路做着针黹,随手把针划叶,后来就变成了新种。孟姜女的故宅在山麓。明嘉靖十三年(一五三四),湖南巡抚林大辂和澧洲知州汪悼增修庙宇,名“贞烈祠”,又有“百炼堂”。里人李如圭作祠记,说孟姜女是秦时本州人,夫范郎往筑长城,她在山上筑台而望;久久不归,她不惮险远,亲往寻觅;但寻夫之后莫知所终。李如圭是到过同官,听得那边的故事的,于是他并合了两处的话,说她是生在澧州而死在同官的。后人信这说的很多,澧州便真成了她的出生地了。

        这件故事,依我的猜测,和舜妃是有关系的。《山海经·中山经》云:“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这是说洞庭的女神常游于江、澧、沅、湘之间,以至常有风雨,原为楚人对于洞庭多风雨的一种神话的解释。《楚辞·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篇,叙述相思望远之情,非常的轻迅映丽。篇中都有“捐余玦(一作袂)今江中,遗余佩(一作褋)兮醴浦”的话,“醴”即“澧”。湘君和湘夫人当然都是湘水之神;篇中有“帝子降今北渚。的话,或即《山海经》的“帝之二女。。自战国末以“帝”为人王阶位的称号,又适有舜娶尧二女的传说,于是秦博士就说湘君是尧女。适会舜有。野死”之说,于是《述异记》和《博物志》等书都说舜崩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与恸哭,以涕挥竹,竹上文为之斑斑然;其他又有。相思宫”、“望帝台”(这种话虽初见于晋人的书,但看秦博士的话,这种传说是早应有的)。因为有这个传说,所以洞庭东岸有“黄陵庙。祀尧女。又因尧女有这样一段哀艳的故事,和杞梁妻很相像,所以容易起人联想,例如庾信《哀江南赋》云,“城崩杞妇之哭,血染湘妃之泪”,又《拟咏怀》云,“啼枯湘水竹,哭环杞梁城”,都是。临澧和澧县在洞庭之西,正是帝女湘君游嬉的地方,与黄陵庙亦遥遥相对。说不定舜纪的故事传去之后,他们把帝子湘君忘了;孟姜女的故事传去之后,他们又把妃纪忘了,把舜妃那一套家伙都赠与她了:所以舜纪有“望帝台”而孟姜女有“望夫台”,舜纪挥泪于竹而成斑文而孟姜女也把针划叶而成“绣竹。。

        湖南西部的乾城县的民歌说孟姜女寻夫有。踢一脚来哭一声,万里城墙齐齐崩”的话。城崩由于脚踢,和云南传说相同。

        湖南的孟姜女故事在东面几省似乎毫没有势力,但两面的云南省则颇受到它的影响。昆明的孟姜女故事的唱词有三种:(1)《孟姜女寻夫》,是卖唱的瞎子们唱的;(2)《孟姜女哭夫》,是小孩子们唱的。这两种都是小曲;(3)《孟姜女全传》,分《鸳鸯配》、《尽忠义》、《阴曹府》、《平山岭》四卷,很像弹词,是和着金钱板、道琴等乐器而唱的。全传书首叙述历代沿革,至‘嘉庆皇帝登龙位’而止,自是嘉庆间人作的。内容大概说:秦朝潮广澧州孟家庄富翁孟老者,妻王氏,生女孟姜。孟姜年十六,父亲已近八十,及欲替她招赘。一天,老者得梦,土地指示他,明天有一少年来借宿,可招为婿。果然,翌日有一自称应考归家的范希郎叩门借宿,老者问明来历,知道是陈州范员外第三公子,就把他招赘了。成婚三日,忽有钦差牟合来拿逃兵,他们才知道秦王筑长城,范郎被征当兵,因他生得伶俐,秦王赐给他令箭,飞虎旗,叫他管十万人马。他在沙场贪了玩耍,天天打阵摸混江(当是-名),把赐来的东西都输去了。秦王知道大怒,贬他亲自筑城。日挑土,夜挑砖,受苦不过,逃了回来,哪知竞结下了这重姻缘。这时范郎被捕,姜女送了一程,痛苦而回。他到了京师,秦王令御林军将他四十军棍打死,尸骸筑在长城之内,使他永世不得翻身。姜女在家等了三年,杳无信息,朝夕啼哭,哭声惊动了森罗大王,命判官查生死簿,知道范郎是娄金狗转世,姜女是鬼金羊转世;范郎阳寿未绝,死后居枉死城中。他便放他出来,令他托梦与妻。他告她,他的父名范德仲;又请她前往长安收取尸骨。她醒来,就别父母向长安而去。到平山袁达关,为强盗所抢,锁闭后堂;幸牢头好心私放。到界牌路不能辨路,跌死尘埃;太白星君下凡救她,把她渡过洋子江;又赐她乌鸦一对领路,她跟着到长安。乌鸦站在长城上,她就对城踢脚大哭,北门城墙一齐崩倒。她滴血认骨,滴到第七尸,认到了。巡城官周易感她的孝(意义见下),带她上朝启奏。秦王嘉其千里寻夫的大孝,传旨将尸领回,封她为一品贞节夫人,令澧州知州当衙建造节孝牌坊,上写“冰壶玉洁节孝孟姜女坊”十大字。她到澧州,知州迎旨,吩咐人马轿子送她归家。她到家时,知道二亲都已身亡,愈加悲哭。忽然想起范郎托梦的话,陈州有他的父母兄长,就派人接到澧州,合为一家。姜女寿至九十九岁。这一个传说如果确与谨州方面的一样(过袁达关时,叙述湖广及澧州的钱粮和风景等甚详,想来未必是云南人作的),那么,孟姜寻得了夫骨之后原是安安稳稳地回家的,说不定澧州还有她的坟墓呢。

        云南南部的箇旧县有歌云,“你是山中一块柴,拿来人间做骨牌,……低头吃水孟姜女”。可见云南有把她的故事画上骨牌的;画中作低头吃水之状,当是受陕西哭泉的影响。

        四川和贵州方面的材料全没有得到(云南刻本《孟姜女全传》虽标“西蜀荣焕堂刻本”,但据陈松年的证明,乃由荣焕堂的主人系川籍之故)。云南既能隔省而受湖南和陕西的影响;想来那两省的传说也是属于这一系统的。

        (6)广东和广西:

        广东海丰客家族说孟姜女是一个孝女。她的父亲给人埋在长城下;她傍城大哭,城墙为她倒塌了八百里。她把父尸觅到了。后来补筑倒塌的城墙,终于随筑随崩,故至今长城依然留着缺处。又海丰十二月山歌也说“哭崩长城八百里”(广西《花幅记》也这样说)。海丰《邪歌》有“四角面巾涂里拖,中央绣出孟姜女”的话,可见这件故事有登入绣货的。又有二谜,把孟姜女做谜面。海丰东面的潮州,歌曲中有《送寒衣》,见《百代公司留声片目录》。

        以上诸项,别的都很平常,惟独说孟姜女为孝女是一件可惊诧的事实。这个疑窦直到见了广西的唱本时方才明白。广西刻本《歌钱临风》中列孟姜女为。二十四孝”之一,但只说她寻丈夫的骸骨;又《花幅记》也以“目莲救母”、“孟宗哭竹”等起,而以她的“送寒衣。为行孝之一。读了这些,才知道那边的人民不但称子女善事父母为孝,即妻妄的善事夫君也是一例地称为孝的。后得云南的《孟姜女全传》,说城官和秦王都为她的孝心所感动,始知道西南各省关于这一义是很普遍的。孟姜的变为“孝女”而寻父尸,当然由此转讹。

        福佬族对于这件故事的传说,是:秦始皇有一宝鞭,给他一打,天下的石都归到长城下。孟姜女的丈夫被点,身弱不能做工,不久死去,给人埋在城下。孟姜女寻到长城,知其已死,大哭不已,感动了天地,上帝命五雷下降,把城墙裂开,由她取了骸骨。

        广东三点会祭陈玉兰姑嫂时,须读一篇很长的哀歌,里面也有。孟姜女寻夫”的故事。

        广西象县的传说,是:范四郎为秦始皇点去造长城,吃不惯苦,私下逃走。六月六日那一天,风俗上不论男女,为要拔除灾难晦气,都要到莲塘洗澡。孟姜女在家中莲塘举行拔除,刚刚解开罗裙,忽见对面塘边有一男子伸首私窥。她因-已给他瞧见,除死以外只有嫁给他的一法,就嫁与了。谁知结婚未满三朝,给官差侦知,把他拿去,春在城墙内。她到长城,寻了七天七夜,横尸太多。寻不到,感动了太白金星,趁她昏死的时候,把她的灵魂引到丈夫被舂的地方,并教说她滴血之法。她醒来时,照了他的话,还是寻不到。她气急大哭,哀声震动了天地,城就崩倒了。她寻得了骸骨,负归埋葬。在这一则故事里,还保存得《同贤记》所写的形式。

        象县的《孟姜女十二月歌》,意境与江苏唱春调所叙相同,完全是闺怨之辞,不说到寻夫的事实。其中称夫为“范士郎”。

        桂林文茂堂刻本《孟姜女花幡记》有较完备的叙述。它说,东京秦王抽民丁筑长城,华州范杞郎只十五岁,也被抽去。他不堪其苦,夜行日藏地逃入务州(亦作武州)。务州富家女孟姜女正在思嫁,她到泅水烧香,许下三愿:凡见她在杨柳树下脱衣裳的、见她在百花楼上巧梳妆的,见她针黹穿线绣鸳鸯的,就愿意嫁给他。六月呻,她在园中池塘洗浴,把衣衫挂在杨柳树上,轻轻下水;忽见树上有人,忙穿了衣问他,知道他是范郎。她便叫他下水,和她成双。他不肯,她加以恫喝:说,“如若不然,便要报官捉你这个长安逃出的民丁了!”范郎惊怕,只得在杨柳树下依了她的请求。她带他见父母,说明情由,交拜成亲。那时夫妇谐和,如鱼得水。一天蒙恬点工,少了范郎一人;追到武州褚光县,知道他躲在孟家庄已历两个月了。他捉去后,就被蒙恬腰斩,筑在长城里。他的灵魂变了凤凰,衔书与孟姜,嘱她早嫁。她不听,做了寒衣亲自送去。一路经过泅州堂、蟒蛇村、饿虎村、雪雨村、山林、桂香村,到泗州,遭逢诸般苦辱。泗州没有船渡,龙王差夜叉把她渡过了。到长城后,不见范郎,在城边哭了七天七夜,哭例了长安的长城八百里。感动了太白星,指示她觅尸的法子。觅到后解下衣衫包了,把三尺白罗当作花幅,引了亡魂走出长安。蒙恬奏知始皇,捉孟姜上殿。始皇见她貌美,要册立她为皇后。她要求三件事:(1)斩蒙括,伸夫冤;(2)唤僧道做斋诵经;(3)御驾亲祭范郎,送他归天。始皇一一依了。她捧了香炉,在江边祝告范郎:“有灵有威神灵现,鬼灵无感嫁君王!”说话未了,范郎显灵立在黑云头,一朵黄云托起了孟姜女,升天去了。蒙恬鬼魂呼冤,她说:“我们都是星宿,是五行的相克呢!”这一篇故事极可注意:第一,她在杨柳树下逼范郎成亲,和《文选集注》所引同;第二,她包了尸骨,用花幡引亡魂出长安,与贯休诗“疲魂饥魄相逐归。语意同。恐伯广西的传说还保存得唐代的这件故事的大概。那时的孟姜女是一个活泼泼的女子,并不曾受过诗礼的化育;那时寻尸的结果是要归葬,并没有要挟秦始皇去办国葬呵。

        这个唱本里又有几处应当注意的:一是崩的长城在长安;二是泗州和武州(或务州之讹)的地名。书中说及泗州六次,务州二次,武州一次。而民孟姜女一出门已到了泗州堂,经了许多山村快到长城时又是泗州,可见作者眼底的。天下”是很小的。泅州在安徽的东北,错入江苏的西北部。武州,历史上共有六个,其中一个是下邳(见《隋书·地理志》),离泗州极近,不知是否即此。如果是此,那么,这和河南最通行的一个唱本怕有些关系了。‘务州”当是“武州”之讹。如果“武州”反是。务州”之讹,那么,浙江的金华县是隋置的“婺州”,或许是“婺”字传误的。又按,务州之说在南部诸省中甚有力,不但孟姜女的故事如此,广东海丰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节义全歌》也说“务州梁家一子儿”。

        (7)福建:

        南宋时,莆田人郑椎在《通志》中说稗官演杞梁之妻的故事成万千言,邵武士人所作的《孟子疏》又以“孟姜”二字入《疏》,想见当时福建方面这个传说的有力。

        福州平讲曲有《姜姬英女运骸》一本,言华周死于苔,她的妻姜姬英备足了金银亲往赎尸,挚婢同行,途中历尽艰苦;至九龙山,为强盗所追,华周鬼魂救之得脱。这是记梁妻故事的分化。

        近年福州儒家班中有《孟姜女》一本,中分《长亭别》、《遇盗》、《过关歌》等阕。《过关歌》有旧唱和新唱两种:旧唱即是浙江的《孟姜女四季歌》;新唱也是闺怨体。《遇盗》中有“恨恶仆起谋心将脾来害,可怜奴孤身失落山林:之句,和浙江、江苏的故事相同。

        厦门调有《捉记郎》,见《百代公司唱片目》。厦门的《御前清曲》是采元明杂剧散套译为土语的,因康熙中曾一度进御故名;曲中关于这件故事的有五阔,一为《路叹》,二为《到长城》,三为《见蒙恬将军》,四、五为《哭夫》;中说范记郎是叶州门道村的秀才,早丧父母。厦门又有通行的唱本两种:一即桂林《花幡记》;一是《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歌》,厦门人敕桃仙用土语编的。歌中说,武州孟家庄的姜女在家思嫁,在城隆庙烧香许愿。六月到园中洗浴,遇见记郎,成了婚配(情节与《花幡记》同)。蒙恬点军,不见记郎;屈指一算,知道他逃在孟家,便派兵捉获,押到长城斩了,葬在城内。他的灵魂变了莺哥,到姜女处报说他死了。她做了衣送去,经过了泅州堂、百花巷、西山当、大东山、恶蛇村、猛虎埔、麒麟墩、太行山、树林堂、洋子江、三条路,碰到了许多危险:由神灵保护,始得过去。太白金星化做白鹤,把她引到了长城。她问番官,知道杞郎已死,大哭,哭倒了长城数百里。杞郎神魂灵应,三十六骨化为一堆。她滴血觅得后,用衫裙包骨,脱乌巾做幡,烧化纸钱,引魂还去。蒙恬把她捉到宫中,秦王要娶她做后;她要求了建庙宇,杀蒙恬、亲身下愿几件事情,他都依了。三个月后杞良庙宇造好,姜女入庙行香,蒙恬破腹斩首以祭。记郎神魂化做祥云,她就逃入。秦王见其白日上天,骂为妖精。她在云头回骂三声,骂得他两脚浮浮,落在东海里做了一头春牛,年年春天给人看,留下了万古的恶名。这篇故事是大体根据于《花幡记》的。

        (8)浙江:

        平湖县治东二十九里有苦竹山,又名捣衣山,离乍浦镇二里,高丈余,广数亩。山下有“孟姜捣衣石”,旧名“一片石”。乍浦八景,其六曰。孟姜捣石”。乍浦又有孟姜故居。这一说只见于《平湖县志》,或者是早已忘却的传说了。《花幅记》说姜女住在务州;务州若是“婺州”之误,那么金华或许也有孟姜故居。

        绍兴一带是孟姜女故事极盛行的地方。“目连戏”中有“孟姜女戏”,戏中的故事大概是:有两个贼到一个员外的家里偷南瓜,回来剖开,里边乃是一个人。他们怕了,送回去。员外把这孩子养大,名为万喜良。后来秦始皇造万里长城,要有一万人筑在城里,惟有万喜良一人可以抵当万人,便下令捉拿。孟姜女也不是人生的,是在葫芦里生的。又绍兴中秋把月必供南瓜,相传古时有月华堕入瓜内,剖开看时成一女子,即孟姜。这些传说有两点是该注意的:其一,万喜良和孟姜的本体就是神仙,不像他处的传说必须死后成神或神人投胎;其二,是把这件故事落在厌胜的模型里,不像别的地方说范郎因私逃被杀或体弱病死而筑在长城内的。厌胜的传说,江、浙一带都很流行。就绍兴说,明知府汤绍恩在三江筑应宿闸不成,梦神告须用木龙血胶合;正踌躇间,忽见一学童的书包上署名莫龙,顿悟神语,执置之石下,闸基乃固,后在闸旁立莫龙庙把他。近年造沪杭丙铁路到曹娥江,预备筑铁桥,适教育厅调查学龄儿童,一时谣言蜂起,说凡是调查到的儿童都要填塞在桥底的。因为有了这种背景,所以这件故事也就跟着变了。

        绍兴流行的《孟姜女四季歌》,即是福州的《过关歌·旧唱》;不知道这是那里做了流到那里的。至《十二月花名歌》,则是江苏的歌而流入浙江的,因为唱春调是江苏的调子。这歌几乎在浙江全境内通行。

        浙江的孟姜女唱本似乎都是江苏传过去的,惟宁波老凤英斋刻的《孟姜女五更调》是用宁波话做的。

        绍兴道士作法事,内有。翻九楼”一项,高搭了桌子翻弄花样,花样中的一种唤做。孟姜女纺花”。平湖“羊皮戏。(剪羊皮作的影戏)中亦有盂姜女送衣事。又男巫祭神和石匠工作时所唱辞也都有此。模数算命和鸟衔牌算命中也都有画孟姜女的牌。又骨牌游戏中有一种排列猜枚的方式,唤做。孟姜女寻夫”。

        上海印的唱本和演的戏剧,有几种说范纪良是余杭人。余杭离平湖不远,或许是捣衣山的故事所演化的。今将《戏考》中《万里寻夫》和弹词本《孟姜女》合叙于下。秦朝的兵部尚书余杭人范启忠与赵高不睦,死后其妻蔡氏继逝,单传一子纪良,在家读书。始皇要造万里长城,赵高借此报仇,说长城工程浩大,须伤百姓万人;范纪良是一个奇异之人,若得他祭攘,可抵万人之用。始皇准奏,令蒙恬前往捉拿。吏部尚书李洪和范启忠交好,派人急速送信。纪良逃到松江,进孟隆德花园歇息。隆德亦曾官上大夫,因始皇无道,告老还家。他只有一女名孟姜,因曾梦见观音,对她说必须见她肌肤的人才可嫁,故父母和她议婚她都不愿。这一天,她在园中扑蝶,用力过猛,扇落池内。她正挽起衣袖,探水取扇,纪良怕她跌下,不觉喊声“小心”。她见了他,询问来历;他直说了。她因臂膊已给他瞧见,便票明父母嫁他。不意仆人呼唤傧相喜娘,消息漏出,给蒙恬捕去;始皇令在长城下斩了。孟姜备了寒衣,亲自送去,由仆人孟兴、婢女春兰伴送。途中孟兴起了不良之心。将春兰推落涧中,逼孟姜和他成亲。她假说要取山腰红花为媒,把他也推落涧中去了。她独行到了顺天,关官疑她是流娟,要她唱曲,她就唱了一首《四季歌》(即福州《过关歌·旧唱》)。她到长城,知道丈夫已死,大哭,哭崩了长城墙的一角。蒙恬见了她,送至朝中,始皇欲封她为纪。她要求三事:(1)将范纪良尸首礼葬;(2)满朝文武挂孝;(3)礼毕到望萍桥望乡。始皇一一依了。礼毕,她回转行台,修书与母诀别,就到桥上跳水而死。孟隆德接到这信,由别房过继螟蛉;范家也立了嗣。在这个故事里,多出了范郎父亲的和赵高结怨,观音的托梦给孟姜女,孟兴的杀婢欺主,关官的勒迫唱曲等等,和江苏的故事同了一半。

        (9)江苏:

        江苏南部的孟姜女故事是最后起而现在最占势力的。凡是这一方面的故事,都说孟姜女是华亭县人,万喜良是苏州元和县人。因为江苏的文化发达,上海书肆操着全国书籍的发行权,所以上海石印的孟姜女唱本直销到浙江、福建、湖北、山东、河南、山西诸省,无形中改变了全国民众对于这件故事的记忆。现在北京的秦腔女演员演孟姜女剧,也说孟姜的丈夫姓万而是元和县人了,她过关时也唱花名歌词了;湖北熊佛西先生在美国寄回来的《长城之神》的剧本也以“万喜良”为名了,孟姜女的嫁他也以“扑蝶落扇,臂为他见”为原因了。

        江苏南部民间最流行的是唱春调的《孟姜女十二月花名》,或是由十二月花名节缩而成的《四季花名》。这种歌也传到浙江、湖北、河南等处,浙西尤通行。歌中全是闺怨之词,借了孟姜女的名字而写出思妇的悲哀,和这件故事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例如“桑篮挂拉桑树上,勒把眼泪勒把桑”,不即是唐人诗中的“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吗?“满满斟杯奴不喝,无大饮酒不成双”,也不即是《诗经》中的“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吗?但新编的《孟姜女特别花名》(上海久益斋石印本)和《最新孟姜女十二月花名》(南京刻本)都是有本事的了。又苏州恒志书社刻本《孟姜女五更调》说“听唱好新闻,新闻有名声”,又把这件故事认作了新闻了。

        河南唱本说范和孟都是江宁人,不知道在江宁本地有这个传说没有?普通都说孟姜为华亭人,当是由华州演变来的。孟姜生于南瓜中的传说,民众间亦承认,但不及绍兴的普遍。又苏州有“裙带鱼(狭长的海鱼)为孟姜女的脚带所变成”的传说。

        有一个最通行的唱本名《孟姜女万里寻夫》,不知道印过几千万册了,几乎每个小书摊上都找得到,各省也都传去了。这唱本上说,秦始皇造长城,没有神仙不能造成,伤百姓太多;天上神仙知道了,化了凡人送信,说苏州万喜良可抵一万人。始皇听得大悦,立下皇榜捉他。榜文挂到苏州,万员外打发儿子逃生。他逃到松江,匿在孟家花园的树下。这天孟姜到园游玩,一阵狂风,把她的扇子吹入池中;唤婢不来,她就脱去了衣服下池捞取。忽见树下有人,问知其故,她便说:“我是立过海誓山盟愿的,见我白肉的是我的夫君;现在我就嫁给你。”同到父母处,说了。正在挂灯结彩,给外面知道,把孟家围住。喜良捆绑上船,到长城时已患病;筑城三天就死了。孟姜准备寒衣,叫孟兴送去。孟兴知道喜良已死,到苏州嫖-完了。孟姜梦见喜良,得悉实情,决心自送寒衣。过了终七,辞别父母而行。她经苏州后,到浒墅关,关官逼她唱曲,她就唱了《十二月花名》。一路走去,经过望亭、无锡、高桥、六社、横林、戚墅、丁堰、常州。她到清凉寺中叩祷,观音命韦驮和城隍保护,土地引路,限于七日七夜内到长城。从此经丹阳、镇江、黄河,到长城。她向城大哭;喜良组魂显圣,城倒露出尸骨,她滴血认了。靶子报了上去,把她解至金殿。始皇见她貌美,要封为正宫。她要求三事:(1)制长桥一座,十里长,十里阔;(2)十里方山造坟墩;(3)万岁身穿麻衣到坟前祭奠。他件件都依了。工竣后,排驾起行,过长城,上长桥,过了长桥到坟前。祭毕,始皇要她同回宫廷,她骂了他一顿,投入长桥下死了。皇后知道,封他们夫妇为“大王”和“天仙”,又骂始皇无道。他大怒,绑皇后到法场。太后知道,赦回皇后,封赠喜良们。这个故事除了末段的滑稽趣味以外,可注意的是它所用的地名。它记苏州到常州的驿站很清楚(即今沪宁路所过的几个站),但常州以西就只知道丹阳、镇江两个大城,过了镇江就只道是黄河与长城了。在这样寒俭的地理知识上,可以见出作者确是一个苏州的民众文学家。

        还有一本《孟姜仙女宝卷》,也是很通行的。现在所知道的它的流传的地方,已有浙江、广东、广西诸省了。卷中说,冬至节,诸仙叩贺玉帝退班后,各自游行三界。仙姬宫管蚕桑的七姑星,斗鸡宫管禾苗的芒童仙官,游到南天门前,望见下界杀气冲天。芒童仙知道秦皇要造万里长城,立愿去救万民灾祸。七姑仙劝住他,不听。她心中不安,要救仙弟的难,也下凡了。芒童仙投到苏州万家,名喜良,父万天心,母郑氏。七姑仙到华亭,不愿受胎产的血污狼籍,见孟家庄冬瓜甚大,就遁入瓜中。这一颗冬瓜,是孟家仆人孟兴所种,但瓜藤牵到隔邻姜家而生。孟家主人孟隆德是一个财主,没有子女。姜家只有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婆婆,孤苦非凡。这天孟兴去采瓜,姜婆因生在她的地方,和他争夺。地保判断,两家对分。孟兴正要切下时,仙女在瓜中着急大叫。他们大胆问明,在边上剖开,只见里面端坐着一个女孩。孟兴把女孩抱去;姜婆抢不到手,奔到县署声冤。县主断此女为两家公有,取名孟姜女;姜婆和孟公合为一家。两家都满意而退。不久,姜婆死了。孟姜长成,父母要替她招赘;她说愿意修行侍亲。其实,她很明白,她此来是为接应仙弟的,不过借此推托而已。一天,玉帝登坛,查悉他们私自下凡之事,大怒,命太白金星降下童谣。始皇听得童谣中有“姑苏有个万喜良,一人能抵万民亡”的话,就出皇榜捉拿。喜良逃到松江,见座花园,挨进暂停。其时孟姜念佛课毕,到花园散心,忽然一阵狂风,把她吹跌莲池之内。她连叫救命,惊动喜良,跑出挽她起来。孟公出来,问了他的来历,孟姜心中明白,是为了结这一段尘缘来的。孟公向他说亲,即行喜礼。不料给钦差知道,在合卺时捕去了。他到了长城,城官因其代万民而死,侍奉十分殷勤。李斯奏请郊天祭地,赐万喜良王爵,封为“长城万里侯万王尊神”。始皇从之,亲往致祭(祭文上写“正统十年”)。他一路受尽惊吓,已病半月,此时魂不附体,如木偶一般。太监、武士等替他换了衣冠蟒袍,扛在长城地坑中,四面泥土掩定。他一灵回家,托梦给父母,说封了万里侯,死也甘心了。他又到孟姜处去,见她正在哭着,说:“当年劝你不要下凡,你不听我,现在害得奴同来受苦!”他托梦与她,嘱其亲到长城,请始皇勅建“万王神庙”。她辞别父母,哭泣上路。到了撞关,大哭一声,城头坍了;原来喜良显灵,把他的尸骨露了出来。潼关总兵把她解到金殿;始皇见其美,要她嫁与。她要求三事:(1)造丘坟;(2)造万王庙;(3)御驾亲祭。他一一依了。一个月后完工,始皇亲祭,焚帛烧锭,火光熊熊。她渐渐近火,始皇正唤她留心,她已跳到火里,化作一阵青烟,上天去了。始皇叫苦连天,命人寻看尸骨,但毫无踪影。他疑心孟姜是仙女,又在万王庙旁造起仙女宫来。孟隆德与万天心本是好友,此时万家老夫妇把住宅舍与常州清凉寺,遣散僮仆,住在孟家。四老一同念佛修道,南海大士前往点度。孟姜上天,和喜良相见,携手同归,拜见四位父母。大士降临,带领他们同见玉帝。家惶使女从长城归来,只见四老盘足而坐,音乐喧天,冉冉脱凡上天去了。大士向玉帝说情,赦芒童和七姑无罪,复原职;四老也派了天官职事。这一篇故事,婆子气重极了,只因“宣卷”的事本是在婆子社会中流行的。它说万喜良本是为救万民来的,孟姜女本是为救仙弟来,而又未经投胎,不昧本性,一切的痛苦都是她预料到的。太白星的降童谣是为完成喜良们的志愿的,她跌到池内是给风吹下的(无扑蝶的游戏,也没有裸浴的轻荡),喜良葬在长城内是穿了解袍封为“万里侯万王”的,万、孟两家父母都是由大士超度到天宫的,这是何等的慈祥,何等的有礼仪,何等的美满呵!

        还有两种章回小说,是脱胎于上面说的唱本、宝卷、戏本的,都是上海石印本:一唤做《孟姜女万里寻夫全传》,凡十六回;一唤做《哀情小说孟姜女》(又名《万里寻夫贞节传》),凡十二回。这二种也都流传到直隶、河南、湖北诸省。

        《万里寻夫全传》中说,孟姜是孟隆德晚年所生,长益美慧。她从一绣花娘学绣,这人是一个节义妇人,教她读书,数年中学成了满腹经史。万喜良在苏州,以学问著名。其时始皇要造长城,有一散仙恐其伤百姓过多,知道喜良是仙人转世,该受此劫,就往见始皇,说万喜良可抵代一万个夫役的死。始皇就行文到楚国,令楚王捉拿,楚畏秦强,只得到苏州张贴榜文。万员外嘱儿子易服逃生;县尹往查,说是喜良游学齐、鲁去了。秦使回国,始皇大怒,传旨“无论何国一体严拿”。这时孟姜十六岁了,父母正要同她招婿,她得了一梦,梦见花园中莲开并蒂,鸳鸯交颈;正在赏玩时,却起了—个霹雷,风雹齐下,把莲花打碎,鸳鸯打死了。她醒来,到父母处说起此事;他们也说得到了同样的梦。这天,孟姜绣倦,进花园纳凉,忽见一双飞舞的蝴蝶,上前扑着。不料用力过猛,跌入池内;两腿沾泥。因在夜间,就脱衣洗澡,全身白肉为万喜良所见。她抬头见他,羞得无地自容,穿衣唤他,问明情由,便要嫁与。喜良不肯;她拉他到父母处,以死求婚,他只得应允了。消息洩漏,钦差趁结婚时前往搜查,终于在柴房内搜出。喜良到长城作工三天,就死了。督工官命人把他埋在城内,不到数天城工已完,以前坍塌的地方也都修好。始皇欢喜,封他为督理长城之职,派王贯代他主祭。孟家派孟兴前去探视,他到时正值御祭,回来不敢声张,只说姑爷卧病。他们又派他把寒衣和银两送去。他到苏州眠花宿柳,一年后用光了才回去,说姑爷死了。这夜孟姜梦见喜良,具悉孟兴诓骗之事。明天要捉他时,他早已逃走了。她立志前往寻骨,过了七七,和仆孟和、婢小秀同行。喜良托梦时,曾给她一双黑鞋。醒来时变了一对小鸦,她喂养着。起行之日,不知路径,在灵前祷祝,只见那对小鸦朝着她乱叫。她们起身后,就由它们领路。先到苏州,拜见了翁姑。有一天,忽地出来一个打棍人,把孟和打死,把小秀丢在山腰,原来这正是孟兴。他逼她成亲,她心生一计,把手巾包了石子,失手落在涧中,说包内有黄金二十两。他贪财心切,顺崖下取,给孟姜投石打死了。她孤身半夜走到辛店,听得一家有机声书声,请求借宿。这读书的小孩名韩信,刚七岁、已立了灭秦的大志了。她到木德州,行李给贼人抢光。到曹家店,幸遇店主相助,得了些盘缠。到浒墅关,关官不放;她唱了《十二月花名》,他也落泪了。出关后,遇见一个挈着小孩的老妇,给她—封枣子,陪她在望亭睡眠。她半夜醒时,面前睡着大小二虎,她惊骇晕去。明天醒时,只见留着一个简帖,上写“济墅关土地奉了菩萨法旨令本关山神母子前来搭救;所食枣名火枣,是仙家的妙品,食过十二枚便可一年不饥不渴”。自此以后,她不吃东西,行路也有精神。她在路上日诵经卷,黑夜也不停宿,只管往前走。有一天,她走过一条有妖怪的山路,给她天宫中的姐妹麻姑和许飞琼救了,从云中送到无锡。孟姜由此过高桥、六社、横林、戚墅、丁堰到常州。常州南门有个清凉寺,她叩门求宿,招待她的两个女冠原来是华周、记梁之妻。她们自哭夫之后,虽蒙齐君抚恤,终是穷无所依。二人往山中挖菜煮食,忽然挖出了一个何首乌,吃后白发变黑,皱纹平舒,不饥不渴,年纪不过二十外,众人都称她们为仙人。活到一百余岁,亲丁俱无,又加乐毅伐齐,国内大乱,恐为强暴所污,到清凉寺出家。自从到此以来,已经了一百余年了。这天,孟姜女进殿哭拜菩萨,梦见菩萨命韦驮和各府州县城隆土地在七日七夜之内送她到长城;又令浒墅关山神将劫贼押到长城,将赃物跪献与她。华周、杞梁之妻听得了菩萨的命令,十分钦敬,说她这样贞烈,自愧不如。她到丹阳,见慈航寺香火极盛,进去参拜,忽然霹雷一声,把能言的活菩萨打死,现出白毛老猿的本相,原来它受不起她的一拜,送行的韦驮把它打死呢。在这里,她又遇见了高渐离之妻。从此到金山,因无钱渡江,到大王庙祷祝,大王把她在蒲团上送过去了。她到黄河,又无法渡过,愤激投下,韦驮把她送过去了。第七天上,果然到得长城。她依了神示,找到了六角亭,拍着城墙大哭,把头碰去;许多神灵着了急,赶紧推倒一段城墙。她昏晕醒来,见死了的劫贼跪在旁边,将衣包跪献。她把包打开,把骨殖一段段地拾取,放在衣服里;缺少一双鞋子,两双小鸦落下来,就是鞋了。这时守城官奏知朝廷,始皇派赵高提捉。孟姜见了赵高,破口大骂。赵怒,命将喜良骨烧化成灰。兵卒去时,见有两虎守着,不敢走近。赵高带孟姜见始皇,不易孝服;始皇爱其美,命王贯替他说亲。孟姜要求三件事:(1)造十里长桥;(2)造十里方阔的坟莹;(3)皇帝和大臣往祭。始皇一一依了。这座桥跨过了鸭绿江,好似飞虹亘天。祭后,始皇要孟姜同归。她一直跑到长桥,大骂始皇,高叫丈夫,跳下去了。始皇叫人打捞,不知去向,原来她的尸紧贴在江岸呢。始皇回京后,她又自己浮上岸来。守城官把她盛殓,暗暗地埋在喜良坟内。皇后骂了昏壬,险些遭斩,给太后救下。万员外听得孟姜死耗,立主招魂,又为他过继一子,到松江搬取隆德夫妇同居,弄孙自娱。这本小说大约是一个略略通文的人做的,所以知道那时的苏州属于楚国,又知道有高渐离、韩信诸人。最奇怪的,他会使孟姜女和记梁妻会面,并使把梁妻自愧不如。

        《哀情小说孟姜女》里,用的新名词很多,分明是这十几年中的作品。起首与宝卷一样,叙述孟姜的诞生的神话。下说万纪良的父万启忠与赵高不睦,辞职退稳。太白星降下童谣。赵高公报私仇;李斯谏阻无效。皇榜挂到苏州,纪良由家人万样陪伴逃出。中途,万祥给土匪杀害了,包袱银两悉被抢去。纪良到孟家花园,与孟姜相遇。正在合卺时,即被蒙恬捕去。解到长城,封侯受祭,埋于城内。他的魂到孟姜处,听她正哭述天宫谏阻下凡的事,他恐和她见面后她要寻死,不如让她到长城去吃一番辛苦,造一座庙宁的好、就不托梦与她,飞向外面去了。孟姜亲送寒衣,途中婢为仆害,仆又受孟姜的诳而落涧,她一人独行,作歌自叹(阎、浙通行的《四季歌》)。过把城关(即长城总关),关官疑她是歌妓,要她唱曲,她就唱了《十二月花名》。她一路哭泣,到了潼关,寻觅不到,披散了头发撞去;万杞良阴魂把城一推,城就开了。蒙恬送孟姜上殿,始皇要娶她。她要求三事:(1)殓杞良,埋长城下;(2)万岁亲自祭奠,文武挂孝;(3)丘坟前造一座“万里长城侯万王神庙”。始皇都依了。祭毕,她和他携手至望萍桥上,纵身向河中跳下;即化为仙体,和纪良同驾云头到松江会见四老,告别,上天宫归位。尸首捞不着,李斯请建仙女庙。这是全把宝卷作底而用他种有力的传说(如万父和赵高结怨,孟姜女途中唱歌,跳水而死)把它修饰的。

        三、研究的结论

        这一件故事仅仅断续地研究了一年多,所得的材料亦仅由同志钱南杨(肇基)、锺敬文、刘半农、郑鹤声、郑宾于(孝观)、常维钧(惠)诸先生供给,虽已激起了许多人的“小题大做”的批评,但我自己觉得,这实在是极不完全的。(读者不要疑我为假谦虚;只要画一地图,就立刻可以见出材料的贫乏,如安徽、江西、贵州、四川等省的材料便全没得到;就是得到的省分每省也只有两三县,因为这两三县中有人高兴和我通信。)我想,如能把各处的材料都收集到,必可惜了这一个故事,帮助我们把各地交通的路径,文化迁流的系统,宗教的势力,民众的艺术,……得到一个较清楚的了解。这比了读呆板的历史,不知道可以得益到多少倍。至于小题大做,乃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天下事只有做不做,没有小不小,只要你肯做,便无论什么小问题都会有极丰富的材料,一粒芥菜子的内涵可以同须弥山一样的复杂(但这是生着势利眼的人们所不能理会的)。现在试从这一点贫乏的材料中提出几项故事的大趋势瞧一下(里边有许多未考定的事实;因便于称说,不悉列明):

        第一,就历代的文化中心上看这件故事的迁流的地域。春秋、战国间,齐、鲁的文化最高,所以这件故事起在齐都,它的生命会日渐扩大。西汉以后,历代宅京以长安为最久,因此这件故事流到了西部时,又会发生崩梁山和崩长城的异说。

    从.此沿了长城而发展:长城西到临洮,故敦煌小曲有孟姜寻夫之说;长城东至辽左,故《同贤记》有杞梁为燕人之说。北宋建都河南,西部的传说移到了中部,故有杞县的范郎庙。湖南受陕西的影响,合了本地的舜纪的信仰,故有澧州的孟姜山。广西、广东一方面承受北面传来的故事,一方面又往东推到福建、浙江,更由浙江传至江苏。江、浙是南宋以来文化最盛的地方,所以那地的传说虽最后起,但在三百年中竟有支配全国的力量。北京自辽以来建都了近一千年,成为北方的文化中心,使得它附近的山海关成为孟姜女故事的最有势力的根据地。江、浙与山海关的传说联结了起来,遂形成了这件故事的坚确不拔的基础,以前的根据地完全失掉了势力。除非文化中心移动时,这件故事的方式是不会改变的了。

        第二,就历代的时势和风俗上看这件故事中加入的分子。战国时,齐都中盛行哭调,需要悲剧的材料,杞梁战死而妻迎柩是一个很好的题目,所以就采了进去。西汉时,天人感应之说成为一种普遍的信仰,在那时人的想象中构成了奇迹,如荆轲刺秦王的白虹贯日,邹衍下狱的六月飞霜,东海孝妇冤死的三年不雨,都是。记妻的哭,到这时便成了崩城和坏山的感应,以致避兵而回,因渴泉涌。六朝、隋、唐间,人民苦于长期战争中的徭役,一时的乐曲很多向着这一方面的情感而流注,但歌辞里原只有抒写普泛的情感而没有指实的人物。“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于是杞梁妻的崩城便成了崩长城,记梁的战死便成了逃役而被打杀了。同时,乐府中又有“捣衣”、“送衣”之曲,于是她又作送寒衣的长征了。再从地别的风俗传说上看这件故事中加入的分子。陕西有姜嫄的崇拜,故杞梁妻会变成孟姜女。湖南有舜纪的崇拜,故孟姜女会有望夫台和绣竹。广西有拔除的风俗,故孟姜女会在六月中下莲塘洗澡。静海有织黄袍的女工,故孟姜女会得织就了精工的黄袍而献与始皇。江、浙间盛行着厌胜的传说,故万喜良会得抵代一万个筑城工人的生命。西南诸省有称妻妾事夫为“孝”的名词,故孟姜女会得变成了寻夫崩城的孝女。其它如滴血认骨之说,如仙人下凡救劫之说,如葬姑寻夫之说,也莫不有它的来历。

        第三,就民众的感情与想象上看这件故事的酝酿力。一件故事,一定要先有了它的凭藉的势力,才有发展的可能。所以与其说是这件故事中加入外来的分子,不如说从民众的感情与想象上酝酿着这件故事的方式。例如上条所举,记梁妻哀哭的故事是由于齐都中哭调的酝酿,崩城和坏山的故事是由于天人感应之说的酝酿,孟姜女送寒衣哭长城的故事是由于《饮马长城窟行》、《筑城曲》、《捣衣曲》、《送衣曲》等歌诗的酝酿。又如“望夫石。,有它的地方是很多的。唐张籍《望夫石》诗云:“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白居易《蜀路石妇》诗云:“道旁一石妇,无记复无铭;传是此乡女,为妇孝且贞,十五嫁邑人,十六夫征行;夫行二十载,妇独守孤茕”。又《续古诗》云:“戚戚复戚戚,送君远行役;……生作闰中妇,死作山头石!”宋苏辙《望夫台》诗云:“江上孤峰石为骨,望夫不来空独立,……江移岸改安可知,独与高山化为石。”《明一统志》云:“石妇山在广德州城南五十里,旧传谢氏女望夫而化为石,因名。”这些东西正与澧州、山海关、绥中的“望夫台”和“望夫石”一例:不过澧州等处已把它指定为孟姜女的遗迹,而当涂(张籍所咏)、忠州(苏辙所咏)等处则没有指实,或指定了别人(如谢氏)罢了。推原它们所以不被指定为孟姜女的遗迹之故,只因她的故事是活动的(崩城和送衣都须出门)。而谢氏等因望夫而化石则是固定的。我们由此可以知道,民众的感情中为了充满着夫妻离别的悲哀,故有捣衣寄远的诗歌,酝酿为孟姜女寻夫送衣的故事;有登高望夫的心愿,酝酿为孟姜女筑台远望的故事(以及谢氏等望夫化石的故事);有骸骨撑拄的猜想,酝酿为孟姜女哭崩长城滴血觅骨的故事。所以我们与其说孟姜女故事的本来面目为民众所讹变,不如说从民众的感情与想象中建立出一个或若干个孟姜女来。孟姜女故事的基础是建设于夫妻离别的悲哀上,与祝英台故事的基础建设于男女恋爱的悲哀上有相同的地位。因为民众的感情与想象中有这类故事的需求,所以这类故事会得到了凭藉的势力而日益发展。

        第四、就传说的纷异上看这件故事的散乱的情状。从前的学者,因为他们看故事时没有变化的观念而有。定于一”的观念,所以闹得到处狼狈。例如上面举的,他们要把同官和澧州的不同的孟姜女合为一人,要把前后变名的记梁妻和孟姜女分为二人,要把范夫人当作孟姜女而与杞梁妻分立,要把哭崩的城释为莒城或齐长城,都是。但现在我们搜集了许多证据,大家就可以明白了:故事是没有固定的体的,故事的体便在前后左右的种种变化上。例如孟姜女的生地,有长清、安肃、同官、澧州、务州(武州)、乍浦、华亭、江宁诸说;她的死地,有益都、同官、澧州、潼关、山海关、绥中、东海、鸭绿江诸说。又如她的死法,有投水、跳海、触石、腾云、哭死,力竭、城墙压死、扑火化烟,及寿至九十九诸说。又如哭倒的城,有五文、二三里、三千余丈、八百里、万里、十万里诸说。又如被她哭崩的城的地点,有记城、长城、穆陵关、潼关、山海关、韩城、绥中、长安诸说;寻夫的路线,有渡浍河而北行、出秦岭而西北行、经泗州到长城、经镇江到山海关、经把城关到潼关诸说。又如他们所由转世的仙人,范郎有火德星、娄金狗、芒童仙官诸说,孟姜有金德星、鬼金羊、七姑星诸说。这种话真是杂乱极了,怪诞极了,稍有知识的人应当知道这是全靠不住的。但我们将因它们的全靠不住而一切推翻吗?这也不然。因为在各时各地的民众的意想中是确实如此的,我们原只能推翻它们的史实上的地位而决不能推翻它们的传说上的地位。我们既经看出了它们的传说上的地位,就不必用“定于一”的观念去枉费心思了。

        第五,就传说的自身解释上看这件故事的变迁的样子。例如“孟姜”二字都是可以用作姓的,所以《孟姜仙女宝卷》就解释道,孟家种的瓜生在姜家地上,姜婆与孟公争夺瓜中的女儿,县官断她为两家公有,便用了两家的姓做她的名。北方的孟姜又姓许,所以河南唱本也解释道,“他爹姓许来娘姓孟,认了干娘本姓姜”。我们由此可以知道,有许多传说是本来没有的,只为了解释的需要而生出来的。即如孟姜女的婚配,最早的记载只说她因记梁窥见了她的身体,妇人之体不得再见丈夫,故毅然嫁与。后来为了解释她何以给他窥见身体之故,便想出了许多方法,或说她坠扇入池,捋臂拾取,为他所见;或说她入水取扇,污了一身的泥,就此洗浴,为他所窥;或说她被狂风吹落池牛,为他所救;或说她怀春思嫁,烧香许愿,愿嫁与见她脱衣裳的人;或说她虔心事神,观音托梦,嘱她嫁与见她肌肤的人。又如范郎筑在城内,最早的记载不过说他逃避工役,故处死填城。后来为了解释他何以要处死填城之故,或说万喜良自愿替代万民灾难;或说仙人有意降下童谣,说只有他能抵万人生命;或说赵高和他父亲不睦,故意要杀他祭禳长城。因为各人有解释传说的要求,而各人的思想知识悉受时代和地域的影响,所以故事中就插入了各种的时势和风俗的分子。

        第六,就这件故事的意义上回看民众与士流的思想的分别。杞梁妻的故事,最先为却郊吊,这原是知礼的知识分子所愿意颂扬的一件故事。后来变为哭之哀,善哭而变俗,以至于痛哭崩城,投淄而死,就成了纵情任欲的民众所乐意称道的一件故事了。它的势力侵入了知识分子,可见在这件故事上,民众的情感已经战胜了士流的礼教。后来民众方面的故事日益发展,故事的意义也日益倾向于纵情任欲的方面流注去:她未嫁时是思春许愿的,见了男子是要求在杨柳树下配成双的,后来万里寻夫是经父母翁姑的苦劝而终不听的;秦始皇要娶她时,她又假意绸缪,要求三事,等到骗到了手之后而-。但这件故事回到知识分子方面时,就又变了一个面目,变得循规蹈矩了:她的婚姻是经父母配合的,丈夫行后她是奉事寡姑而不敢露出愁容的,姑死后是亲自负土成坟而后寻夫的;到后来也没有戏弄秦始皇的一段事。因为两方面的思想有这样的冲突,所以一个知礼的把梁之妻会得变成了自由恋爱的主张者,敢把自己的生命牺牲于爱情之下;但又因知识分子的牵制,所以虽有城崩的失礼而仍保留着却郊吊的知礼,虽有冒险远行的失礼而仍保留着尽孝终养的知礼。我们只要一看书本碑碣上的记载,便可见出两败俱伤的痕迹;倒不如通行于民众社会的唱本口说保存得一个没有分裂的人格了。

        从以上诸条看来,我们可以知道一件故事虽是微小,但一样地随顺了文化中心而迁流,承受了各时各地的时势和风俗而改变,凭藉了民众的情感和想象而发展。我们又可以知道,它变成的各种不同的面目,有的是单纯地随着说者的意念的,有的是随着说者的解释的要求的。我们更就这件故事的意义上回看过去,又可以明了它的各种背景和替它立出主张的各种社会的需要。

        我们懂得了这件故事的情状,再去看传说中的古史,便可见出它们的意义和变化是一样的。孟姜女的生于葫芦或南瓜中,不即是伊尹的生于空桑中吗?范喜郎为火德星转世,死后归复仙班,不即是传说的“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吗?秦始皇被骂后两脚浮浮,落在东海里做春牛,不即是。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吗?范杞郎死而化为凤凰或鹦鹉,也不即是女娲时溺死而化为精卫(帝女雀)吗?饿虎、毒蛇、雨雪诸村,也不即是《山海经》上的有食人的实施的少咸之山,有攫人的孰湖的崦嵫之山,冬夏有雪的申首之山吗?(用《楚辞》中的《招魂》和《大招》看来就更像。)读者不要疑惑我专就神话方面说,以为古史中原没有神话的意味,神话乃是小说不经之言。须知现在没有神话意味的古史,却是从神话的古史中淘汰出来的。清刘开《广列女传》的“杞植妻”条云:“记植之妻孟姜。植婚三日,即被调至长城,久役而死。姜往哭之,城为之崩,遂负骨归葬而死。。我们只要看了这一条,便可知道民间的种种有趣味的传说全给他删去了,剩下来的只有一个无关痛痒的轮廓,除了万免不掉的崩城一事之外确没有神话的意味了。况且就是崩城的神话也何尝不可作为非神话的解释,有如王充所云“或时城适自崩,相梁妻适哭下”《论衡·感虚篇》呢。所以若把《广列女传》所述的看作孟姜的真事实:把唱本、小说、戏本……中所说的看作怪诞不经之谈,固然是去伪存真的—团好意,但在实际上却本末倒置。我们若能了解这一个意思,就可历历看出传说中的古史的真相,而不至再为学者们编定的古史所迷误。

    192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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