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三遇王树声大将。插图：仓小宝
初识王树声大将,是在65年前。虽说时过境迁人消逝，但在我眼前时常浮现的，仍是那并未远去的血与火的洗礼……
一遇“倒地运动”
那是在1945年的4月中旬，我还是一个14岁的小女兵。作为河南军区皮定均第一支队的战士，组织上送我到箕山马峪川“豫西抗日军政干校杨树林分校”学习。按照校长何玉农、政委李先民的安排，我们学员也参加了驻地如火如荼的“倒地运动”。
当时，河南军区设在登封县马峪川孙桥村的孙桂林家。司令员王树声住在县东白粟坪村李大娘家。
“倒地”条例一公布，“倒地运动”便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成百上千的群众从四面八方赶来，把负责办理“倒地”手续的工作人员围了个水泄不通。
1945年5月中旬的一天，我和干校同学张钦、姚树英、宋玉被派到白粟坪附近的小熊寨村，我们的任务是配合政府工作人员，为群众办理倒地和房产移交手续。整个办理过程具体透明，直截了当：“由卖户买户当面协议，群众当场评议，政府工作人员依据政策当场裁定。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契约文书。”那场面真是热火朝天，大快人心。
大家正忙时，忽然从村东头崎岖的山路上走来一群人，其中有一位身材魁梧、面目慈祥、皮肤稍黑，穿着一套合体的灰粗布军装，腰间扎着皮带、挎着手枪，更显得精神抖擞、气度不凡。在他身后，还有我认识的一支队政委徐子荣 。
当这一行人走进群众中时，徐子荣向大家介绍说：“乡亲们，这是我们河南军区的司令员王树声，‘倒地运动’就是在他的主持下研究制定的……”在场群众听了，先是一愣，接着都停下办手续和询问活动，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我看到人们眼里含着热泪，有的老大爷、老大娘还赶紧跪下来磕头，不停地念叨着：“你们真是咱穷人的救命恩人！俺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见到日头出来啦……”
见此情景，王司令员非常不安，一边喊着“大爷、大娘”，一边赶忙弯腰搀扶老人们起身。
紧接着，司令员激动地摆着手高声说：“大爷大娘、兄弟姐妹们！……党中央、毛主席派咱八路军来，任务就是和咱老百姓一起消灭日本鬼子，打倒汉奸恶霸，推翻反动政权，夺回咱们的土地，由咱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
听司令员一席话，群情振奋，大家不约而同地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军民团结起来，消灭日本鬼子！”“打倒卖国贼，狗汉奸！”
司令员一行离开时，乡亲们都依依不舍，一直送到村口，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背影。
当时，我们几个干校的学员都还没有发军装，穿的仍是家里的粗布补丁旧衣裳。我们是多么想上前和王司令员握握手呀，但又不能和沸腾的乡亲们去争，只有无声地感受，体味着这份激情。
这，就是我与王树声司令员初次相遇的情景，距今65年了，却犹如昨天一般。
二遇“中原突围”
1946年7月1日，“中原突围”部队到达湖北，在平汉铁路王家店站的战斗中，我再次与王树声司令员相遇。
当时，我在中原军区1纵3旅政治部宣传队任宣传员。
中原军区成立时，王树声被任命为中原军区副司令员兼1纵队司令员。“中原突围”开始后，中原军区1、2纵队分南、北两路突围，1纵为南路。由于皮定均率第1旅约7000人担负着整个中原主力突围的掩护任务，所以1纵突围时实际只有2旅、3旅和2纵15旅43团约万余人左右。
6月26日晚，部队秘密出发，一路向西突围。
7月1日，部队在通过平汉铁路时途经湖北孝感王家店火车站。由于这段铁路从两座山丘之间蜿蜒穿过，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车站南北一线的国民党军为防止我军突围，早已在此构筑了数十座碉堡，施行严密封锁。
同日11时左右，纵队机关冲过铁路时，王树声司令员和刘昌毅副司令员站在铁路中间，指挥前卫营率先通过。恰在这时，敌人的两列铁甲列车突然开来，我前卫部队迅速从铁甲车中间飞穿而过，顿时我军被敌人截为两段。铁路东侧的敌炮兵猛烈向我们射击，对我军威胁最大的5个碉堡群同时射出了密集的炮火。空中盘旋着的3架敌机一齐向我军俯冲扫射，硝烟弥漫了整个天空。
很明显，疯狂的敌人对我军形成了立体式地炮火包围网。我1纵队万余将士被压在铁路东侧一个丘陵的畈地，形成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海，整个纵队全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
十万火急！王树声司令员沉着镇定，发出铿锵有力的命令：“同志们！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摧毁面前的敌人碉堡，冲过铁路，就是胜利！党中央、毛主席在看着我们！”
几乎同时，刘昌毅副司令员发出命令：“8团集中火力掩护，总队机枪连把机枪举起来，向敌机射击！”说着，刘昌毅副司令员率领纵队一个排的战士，提上早已准备好的“集束手榴弹”冲上敌人的铁甲列车，拉开导火线，把手榴弹甩进了车厢！顿时，两辆冒着烟的铁甲车不动了。在我军机枪连强火力扫射下，低空俯冲扫射的敌机吓得胡乱丢了几个炸弹，赶忙逃命去了。
在第3旅闵学胜旅长的指挥下，7团团长阙子清、政委何德庆率领7团冲向了敌人的碉堡！
在依托铁路东侧的土丘上，我军面临着敌人一字排开构筑的4个碉堡，这些碉堡大部建在地下，地面上只露出一二尺高，其左中右枪眼密布。在土丘的顶尖上还有一个主碉堡，分上中下3层，设置的枪眼控制着每个角度。这上下5个碉堡火力很强，我第1梯队尖刀排猛冲上去，还未接近碉堡就一下伤亡了10多个战士，紧接着的连续强攻，都被敌人的强火力压了下来！
见此情景，王司令员极为震怒，果断命令张才千参谋长：“集中纵队所有的轻重武器，掩护7团！”随着令下，我军火力一齐发威，震得天摇地动。趁敌人慌乱地缩在碉堡中不敢露头时，将士们一举摧毁了敌人的5个碉堡。顿时，铁路线被撕开了1000多米长的大口子，终于突破了敌人妄想“消灭”我军的第一道坚固防线——平汉铁路。
事后，我和3旅宣传科长陈端一道碰见了7团的阙子清团长。他对我俩说：“过铁路后，我和王树声司令员相遇，首长紧握住我的手，难过地说：‘这次过铁路，7团牺牲太大了，我有责任呀！牺牲的这些同志，大都是红军和抗日战争时期的英雄战士，我心痛呀’！我见首长红了眼圈，连忙安慰道，‘首长，这一次可不同往常。我军突破敌人精心准备了半年、妄想在这儿歼灭我军的封锁线。当时的情况，若不是首长果断指挥，全军的命运还不知怎么样呢’。可首长还是很难过，低着头默默地离开了。”
豫西“倒地运动”初次相遇王树声司令员，和这次的他，在我心中形成了鲜明的人格力量：对群众、对战友，他是可亲可敬的儒将；对敌人、对战场，他是敢死敢拼的虎将！
三遇“原始森林”
1946年8月中旬的一天，我中原军区1纵突围至武当山，进入了原始森林。在极其险恶残酷的环境中，我有幸担任了王树声司令员的临时联络员。
事情是这样的。我1纵队6月26日实施突围，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衣服湿了干，干了再湿，几乎是天天打仗，时时行军，而这一个多月来，却是从生活到武器弹药，都没有任何的补给，大部队全靠野菜、野果果腹，几天难得吃上一顿饭。将士们体质急剧下降，伤员和疟疾、痢疾不断增加，达到了生存的极限。为了避开与敌人遭遇，我军哪里山高往哪上，哪儿人稀往哪行，而且人人学会了一边行军一边睡觉的本领。8月中旬，我们到了房县千家岭，这里山路崎岖，人、畜几乎无法前行，部队筋疲力尽。
一个晚上，我一边走一边睡得迷糊时，感觉前面的人不走了，我也就站着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也似乎是在一瞬间，我睁开眼，竟发现走在我面前的原来中等身材的战友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也是站着睡的，并且睡得正香，我连忙紧跑几步再往前面一看，“不好！已经没人了！”
我转过身来，这才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位拄着一根大棍子的高个子不是别人，竟然是纵队司令员王树声！我急忙把他叫醒：“王司令员，不好了，咱脱队了！”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震惊得打了一个激灵，马上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鬼，赶紧向前跑步，联络部队！”我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我一路跌跌撞撞，艰难前行，看到大部队后，我马上向队伍最后面的一个战友说：“快往前面传口令：一号在后面，部队暂停！”
当听到战友们按我的要求由后向前一个接一个传着口令时，我扭头又向回转，要赶紧向首长汇报呀！
待我返回去联络王司令员时，就见到他气喘吁吁,拄着大棍子艰难地赶了过来。
首长一见我，马上问：“小鬼，你联络上部队了吗？！”
“联络上了，我已经传令过去，叫部队暂停等首长！”
他松了一口气：“做得不错！多亏你这么机灵！真要谢谢你这个小女兵！”
离开首长约两个小时，战斗就打响了。经过约半个小时的激烈战斗，又恢复了平静。我们继续赶了一段路，前面传下命令：“部队原地休息！”我连眼也不睁，迷迷糊糊，骨碌一下就躺在了地上。一觉睡到下午两三点，我才睁开眼。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刘昌毅副司令员从不远的一个小破庙走来。刘昌毅副司令员告诉我：“这个地方叫冠木河，这股敌人尾追我们好几天了，真把大家害苦了！王司令员看这地形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就决定让7团在这儿就地歼灭这股敌人！”
这次伏击战打得很漂亮，我们几乎没有伤亡。中央军委、中原局对这次伏击战的胜利给予了贺电表彰。
这次战斗不久，我被分配到谷（城）、南（漳）、襄（阳）中心县委任文书，就没有与王树声司令员再相遇了。
直到1968年，通过开封军分区司令员杨子亚，我与王树声大将又建立了联系。老首长特地让杨子亚给我带回一枚毛主席纪念章作留念，还说有时间一定到北京他家里去。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我未能及时去看望老首长，铸成终身大憾。后来，杨炬大姐先后给我寄来了《王树声传》、《王树声纪念文集》，并亲笔签上“送给陈政委、温敏同志——杨炬”。2005年，我第一次到老首长家里，看望了杨炬大姐。此后，时常与大姐有电话联系。
注：1945年初春，以王树声为司令员的河南军区成立后，为了减轻农民负担，使百姓有地种、有饭吃，决定从土地这一根本问题入手，相继颁发了《土地转移法》等，规定：凡在1942年5月至1943年底，贫苦农民被迫出卖的土地、房屋，准予原价收回，还制定了“贫要倒富、富不倒贫、贫富相等、协商处理”的原则。史称“倒地运动”。（温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