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在《观察》第1卷第16期上,有一篇题为“论上海民乱”的评论文章,是写上海市政当局取缔摊贩的问题。摊贩有碍观瞻,妨害交通,予以取缔,这是件极平常的事。储安平对此撰文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同情经济萧条中摊贩的处境,并借此提出了社会问题:“人人需要和而内战烽火遍地,一切人力、财力都用以维护少数人利益,竟将大多数人民的死活置之不顾。”储安平认为,这才是当前极大的社会危机。
储安平在这篇政论中由小事入手,层层深入,从摊贩遭取缔这件看起来很小的事情出发,递进说理,最后点出了政府腐败是局势不安的根本,要求政府“反躬自身,改进-”。这成为一篇绝好的政论文章。
小问题上,储安平尚且反映敏锐,在国家重大的问题上,他更是态度鲜明。1946—1948年,国内矛盾加剧,在国统区,学生运动扯起了“反饥饿,反内战”的大旗。储安平在他的《观察》杂志中全面展示了这一时期的学生运动,并加以评论。他同情学生运动,赞扬这批青年学生是黑暗中国家新生的希望,并且一针见血地指出:“要使社会安宁,先要使人心能平。要使人心能平,当局要拿出良心和办法来。”
作为一个自由知识分子,对摊贩和学生寄予的同情显示了他关心社会的良知。但阅读他的时评,我们看到的远不止这些。追求自由主义思想,体现着储安平理想主义的精神,而在对国事的关注上,储安平始终抱有的是一种现实主义态度。不管哪个党派政府,要信服于民,首先要拿出一种切实可行的办法来,这种从实际出发的思维模式,今天的人们仍然值得借鉴。
梁厚甫先生曾对那时的文人办报作过这样的评价:“文人报国有心,回天无计,寄希望于白纸黑字,把内心告诉人家,其内心是还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这段话精确表现了当时社会,文人办报的良苦用心。也许从中我们也能对储安平的所作所为有所体味吧。
《观察》1946年9月1日在上海创刊,至1948年12月25日遭国民党政府查封停刊,在国民党时期,它只勉强维持了3年。但作为一本自由刊物,它所产生的影响却是极大的。1949年以前的《观察》,曾一度发行到10万份,最高发行量达到105000份。它不仅发行于附近地区,在昆明、重庆、西安甚至到台湾都有航空版,读者遍及各阶层,尤其在知识分子中间,具有极高的威望。
1949年11月,《观察》如愿复刊,改名为《新观察》,其复刊词中这样写道:“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感情,都跨进了一个崭新的境界。”“由于中国有了一个有纪律的、有马恩列斯的理论武装的、采取自我批评方法的、联系人民群众的中国-党,使一切在怀疑中的、苦闷中的、彷徨中的知识分子终于找到了一条新的正确的道路。”
储安平总共为复刊后的《新观察》写下了3篇文章,《中央人民政府开始工作》、《在哈尔滨所见的新的司法工作和监狱工作》等。细读这几篇文章,我们发现,文章的语气还是储安平一贯的语气,冷静而实在,言语间还是充满了真诚,希望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但把它与储安平《观察》时期的政论文章相比,这些文章语气舒缓平静,少了储安平政论中特有的那种层层递进、环环紧扣的锋芒。
最终,为自己的理想奋斗了半辈子的储安平还是离开了《新观察》。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获得新生的心情是真诚的,而他的离去也是出于真诚。在以后的日子里,储安平以记者的身份访问过新疆,写有《新疆新面貌》、《玛纳斯河垦区》等多篇访问记,歌颂了解放以后人民翻身做主人,建设社会主义新国家的美好景象。在一篇《天山上的红领巾》中,他这样描述:“在他们的一生里,他们将永远跟着伟大领袖走,遵循着伟大领袖所指示的道路,把自己的全部生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自己伟大的祖国和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
1957年,毛主席发表了《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和《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为了贯彻毛主席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长期监督,相互共存”的方针,储安平当选为《光明日报》总编辑。1957年储安平曾坦率而得意地对大家说:“我到这里来工作,李维汉部长支持我,党是我的后台。”“我只准备和大家商量,受党的教育要表现在行动中,并需以诚意待人,向人学习!”这样,这位解放以前的老报人开始了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广泛向知识界有名的专家学者约稿,鼓励他们为《光明日报》的发展献计献策,多提意见,还计划为一些学者开辟专栏……
1957年4月30日,毛主席召集民主党派会议,号召“大鸣大放”,储安平更是认为,他找到了实现报人理想的好时候。他派出大批记者,去全国各大城市,征询专家学者的意见,鼓励他们“大鸣大放”,向党提意见。在他的鼓励之下,《光明日报》连续以整版的篇幅发表了记者发自各地的采访纪要:5月14日发自沈阳《问题在于党群关系不正常》;5月17日发自武汉《武汉知识界谈党群关系问题》;5月21日发自南京《揭露内部矛盾,改进党群关系,帮助中共整风》……最后,事情发展到极端的程度。储安平在6月1日整风临近尾声的时候,放出了著名的“党天下”的批评言论,并在6月2日的《光明日报》上以《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为题刊登了。事情终于走向了他的反面。
我们无以探究知识分子闻“放”之初的心情,只从1957年的《光明日报》上找到了罗隆基先生的一段话:“老知识分子,有中国旧社会中‘士’的一套传统观念,‘以国士待我者,我必以国士报之,以众人待我者,我必以众人报之’,若能受到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知遇,必肯鞠躬尽瘁”。也许,储安平出“党天下”时,也是抱着闻“放”之初“众人待我,我待众人”的知遇心情吧。毕竟,“达则济天下”这个中国几代知识分子追求的理想本身并没有错的。也许,错的只是他那不合时宜的言辞和当时那个不合时宜的时代吧。黄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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