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迈从秦城监狱出来后,首先去看望他多年不见的老母亲。本想见到老人后说几句俏皮话让老人忘记痛哭,可还未等老迈开口,老人便叫他快到别处去乞讨。老人把久别的儿子,面前站着的这个胡子拉茬,破衣烂衫的汉子当成"叫化子"了。
同张永枚的交往,始于他的千金张湖婷,我们是战友。有一天,我到张老家找湖婷有事,刚要上楼,就见张老在楼下的玉兰树下焚烧东西,那是几十叠厚厚的稿纸,为了使纸烧得快,张老还不停往上泼煤油。
就在这时,广州军区创作组组长肖玉跑了过来,大声说,小高,快把火灭掉,永枚在烧他的小说。
火灭了,肖玉望着已基本化为灰烬的书稿说,这是永枚刚刚完成的35万字的小说《红巾魂》呀,说好了明天一早送花城出版社的,哎---永枚你这是怎么啦……说着肖玉也流下了眼泪。
早就听说张老在极度亢奋的创作状态下有走火入魔的毛病,今日得见,实在让人震惊。
有关张老的"疯史"版本也有几个,而传得最多的还是给江青逼疯的。说"文革"期间,张老跟江青到大寨考察,其间,江青问身边的张永枚、浩然,还有浩亮、刘庆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大家都说没有,只有张老说他听有人议论江青有野心。江青便说张永枚整她的黑材料,并扬言绝对不会放过张永枚。张老一下子就"疯了"。
张老有一首很有名的诗《骑马挎枪走天下》:"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处处是我家"。行走天下,四海为家,是张老毕生追求的真实写照。
1989年初冬的一个夜晚,我在军区-部值班时接到了一个沈阳军区司令部打来的电话,询问广州军区有几个叫张永枚的人。并说他们抓了一个冒充张永枚的老头正在审讯,想核实一下情况。
后来张老告诉我,他是在铁岭市被抓的。为了掌握周恩来早年即12岁以前从老家淮安到铁岭读书的这段历史,他在铁岭市花9元钱便可住上一晚的小旅馆住了下来。夜间查房时,当他自报家门后,便被两个彪形大汉押上摩托车顶着风雪扭送到沈阳军区司令部。原因是,张老说自己是军人,却没有穿军装,因为当时文职军人还没有发军装。更重要的一点是,张老报了自己是文艺五级。文艺五级相当于副军级,这样的级别怎么会住9元钱一晚的旅馆呢?
那几年,张老创作反映老一辈革命家战斗生涯的作品已到了着迷的地步。《红巾魂》就是其中一部,该书被焚掉后,他一口气又重写了一遍。这本书出版后发行近20万册,受到读者的好评。
讲张老行走天下的事,不能不交代成就他"八亿人一个诗人"的西沙之行。1973年大年初二,正在沉睡中的张老被人叫醒,随后同作家浩然一起,从北京机场乘专机直奔西沙。为一个采访任务动用专机是那个年代绝无仅有的事。这个特殊的待遇是江青给他们的。在西沙,张老采访了所有大小岛屿上的官兵。回京后,他一连三天三夜没合眼,一口气写出了轰动一时的报告诗《西沙之战》。
当我要把这篇文章的初稿送给张老审定时,张老正在汩罗江畔的一个农家小院里。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乡下采访时被一只大黄狗咬了一口,刚打完预防狂犬病的针。他身边还坐着专程从长沙赶来看望他的当年全国学毛著的积极分子黄祖示将军。他说一会儿就去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去喝酒。我问他汩罗之行的目的。他说,一是崇拜屈原,二是要写左中棠,三是自我流放。
透过电话,我仿佛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大诗人张永枚,正沿着湖南汩罗江边那片竹林中的小路优哉悠哉地走来,在他的身后,是用诗文写下的脚印。
(沈寅标摘自《作品》第11期作者高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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