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在北京市工作的母亲比父亲受冲击还早，在“文革”中的境况更惨。父亲被关押在团中央院里，好歹还有我或三哥偶尔可以给他送药、送饭，但是母亲孑然一身，在牛棚里独自熬过了一年多屈辱的日子。然而，母亲的刚强，使她从不谈自己在“文革”中所受的煎熬，也从不抱怨。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1968年，那时的我已经初中毕业，被分配到北京市造纸总厂一分厂的维修车间当车工。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1969年，我跟谁也没商量，东打听西询问地一个人找到父亲在晋察冀野战军三纵队时的搭档，时任北京军区司令员的郑维山家。揿了揿门铃，一个警卫出来，说郑司令不在家，有什么事他负责转告。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我说：“我是胡耀邦的女儿，想请郑司令员送我去当兵。”接待的人说了声：“知道了。”大门便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连郑司令员的面都没见上，我想这事是没有什么可能了。不料一个月后竟喜从天降，部队通知让我参加体检……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走资派”的女儿能当上兵，已经使我深感不易。因此，我根本不在乎军兵种如何、部队驻在何地，乐不可支地来到当时全军最大的柏各庄农场，在师医院当了名卫生兵。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那是野战军师医院第一次招女兵。我们除了巡回医疗、野营拉练，多半时间都在忙农活。“家庭出身不好”决定了我必须凡事走在前面，抢重活脏活干。我积极参加抢种抢收，经常背着几十斤重的器械给室内外厕所消毒，每周写宣传稿、出墙报。我真诚地改造自己，以求得思想上的脱胎换骨，希望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期待着自己解放自己。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可几年兵当下来，我非但没有解放自己，反而陷入了更大的苦闷。和我一起入伍的小女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或被推荐上了大学，或调走提干，却从来没我什么事。领导上连个空头许诺也没给过我，而上大学是我儿时就常做的梦。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苦闷至极，我写信给父亲，希望他能托托关系，好让我也有个上大学的机会。父亲很快回信了，他说：“你原先分配在工厂，后来当兵我是不知道的，内心也是不赞成的，因为是走的后门。现在又提出想上大学，我认为你应该靠自己的能力，既要注重学习书本知识，又要到社会实践中去学习。我们家的人不应该走后门，而是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和理想……”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那时，我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思想，觉得很懊恼，也很委屈，看完就把信撕了。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指望能沾父亲的半点光。1984年5月3日，父亲应金日成主席之邀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访问。那时我的儿子睽睽还没有上幼儿园，一听说外公要出国，便吵着要去送行。因为这是一个能够坐汽车的极好机会，而坐汽车对当时的他来说是最大的心愿。考虑到待在家里的只有他一个孩子，外公平时太忙也没有时间放松，我便带他去火车站，以“代表全家”送送父亲。那时父亲早已独自住在办公室，平时很少回家，这次出国也是从办公室出发。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我们到了车站，听说父亲马上就到，前来送行的赵紫阳总理，中央书记处书记习仲勋、胡启立，总参谋长杨得志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从候车室里走出来。正在他们站成一排，工作人员拉着我儿子的手向后面走时，父亲下了汽车。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不知道什么时候睽睽冲了过去，一边高喊着“爷爷！爷爷！”一边跑向父亲。还没等众人跟父亲打招呼，睽睽已经用他那小胳膊把父亲的双腿紧紧搂住。由于事先没有安排这个“节目”，大家一下子都愣了。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父亲笑容可掬地弯下腰，双手搂住小外孙，不紧不慢地问道：“噢，你来了，你来干什么呀？”睽睽扯着父亲的衣服说：“我要亲亲爷爷！”这时，记者们全挤上来，镜头一下子都对准了这祖孙俩。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父亲似乎全然忘记了有那么多人在送行，没听见那么多快门在噼里啪啦地乱响，只听见睽睽说：“你再低点儿，再低点儿嘛，我还是够不着。”父亲把身子俯得更低了，笑眯眯地说：“这下够着了吧？来，亲一个，再亲一个！”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睽睽扒着父亲的脖子，连拽带蹭地在父亲脸上乱啃了一会儿，突然松开手跑了。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父亲直起身子，依然笑着，连忙走向等候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与他们握手告别。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同父亲这种人情味，尤其是当时还有那么多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我心里也十分不安，但父亲一向就是这样爱护并尊重着每一个人，哪怕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网易历史http://news.163.com/history/

　　（王宝梅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