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有一位禅修大师杰克·康菲尔德曾经说过：“我们若不能以最朴实平常的方式感到快乐，不能以心彼此接触，用心碰触自己被赋予的生命，即使是最超绝的状态和最特别的灵性成就，也都微不足道。”这话我奉送给不少自称修行的朋友。他们在灵性修行的路上逐渐变得不可爱，学佛的佛头佛脑，学道的道头道脑，学禅的不是狂禅就是口头禅。事实上，每一种古老的智慧体系都支持人过得喜乐，像变化的四季一样发现生命内在的优美，并能和身边的人坦然自在地相处。中国古人说要修齐治平，也是鼓励人自觉接受在生命中的不同角色。

    我读《金瓶梅》，常常思考一个问题：像西门庆这样一个人，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可不可能是一个好情人？可不可能是一个好主人？或者别的什么。从不同层面去看待一个人，发掘人身上的复杂性和多重性，这是现代社会多元化的诉求。但人不可能是孙悟空七十二变化。古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不同角色之间，实在有着内在的联系。

    单以西门庆的好色而论，完全是叙事性的，他所好极为驳杂。青春妩媚的潘金莲，叉着腿走路的宋蕙莲，紫膛色瓜子脸的王六儿，甚至是眯缝眼儿的贲四嫂，他统统收归麾下，兴趣之广泛，审美之广博，简直毫无规则。但他的好色，在本质上又没有什么不同，他对所有女人的内在毫无兴趣(小说里很多处写到潘金莲满怀爱意的小动作，他往往不能领略其妙处)，只看到对女性的占有和征服。他喜欢白昼宣淫，即使在黑夜，也喜欢点一盏灯，用一种理性的自觉来玩赏性。对女性的占有和征服让他精神愉悦，而且乐意炫耀，和别人分享。

    而他自己做人、做事、治家，又和他好色是一路的，粗暴、愚暗，完全缺乏持久性和条理性。第二十五回，他正宠爱着家人媳妇宋蕙莲。来保妻蕙祥失误点茶，西门庆要打她，偏偏她又是为吴月娘的嫂子炒素菜这才误了上茶，被骂了一回。蕙祥因此认为是蕙莲挑唆西门庆打她。日后西门庆死了，来保欺主背恩，蕙祥骂大骂小，便见得是西门庆自植恶因。俗语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