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耕身

百度“学校，踩踏”，得相关网页868，000篇。有人说，“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我总以为，真正的悲剧，是不厌其烦地将最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最有价值的，无疑是生命，而毁灭的方式，是千万只脚的踩踏。最新的事例，是湖南湘乡育才中学“12·7”踩踏事故。当天晚自习下课后，1名女生下楼时滑倒，后面涌来的人群一层叠一层地压了上去……结果导致8名学生不幸殒命，26名学生受伤。

总是在转瞬之间，一个自由出入的楼梯口，就变身成为一张吞噬生命的血盆大口。同样在学校，同样在楼梯间，同样是踩踏惨剧:2005年10月17日，新疆阿克苏市一所小学教学楼楼道内发生学生踩踏事故，致1死13伤；2006年11月18日江西都昌一中学发生踩踏事故，6死39伤；2008年12月16日，重庆合川区龙市中学初中部3000多名学生参加完歌咏比赛后返回教室，在楼梯间发生踩踏，致25名学生受伤……狭窄的楼道，昏暗的灯光，缺乏疏导的人流，已成为每一起踩踏事故中都似曾相识的细节，也正成为悲剧不断复制的案发现场。

我无力想像，在12月7日那样一个命定的时刻，到底有多少慌乱而沉重的脚步，潮水一样漫过一些幼小无助的身体？我们又将怎样想像他们那一刻的感受？众所周知，正是针对学校踩踏事件频发的现状，教育部于2005年11月专门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安全工作预防学生拥挤踩踏事故的通知》，对学校管理、楼道安全、防踩踏等提出了一系列要求。但悲剧仍不可遏止，一些生命依旧眼睁睁地，被学校混乱而不负责任的管理踩在脚下。

既使没有教育部专门发文，所有学校踩踏事故也都是管理者不可推卸的责任。湘乡事故发生后，当地在第一时间对教育局局长予以免职，对校长予以刑拘。但与此同时，一种推脱责任的倾向仍需警惕。我们注意到，湘乡市相关部门日前已发布事故原因，但四条中有两条不是归咎于学生，如“学生安全意识不强，自控能力弱，是导致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就是归咎于天气，如“因下雨，大部分学生涌向与宿舍楼靠近的一号楼梯回宿舍，造成一号楼梯人流量增加”。学生总是缺乏自控的，而天总是要下雨的，但这能成为事故必发的前提吗？

事发地点曾短暂地留下了几滩血迹。但它们很快被冲刷掉了，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于是在事发次日的相关报道中，我们看到了这样的表述:湘乡市委宣传部发布消息称，目前该校已恢复正常教学秩序，学生情绪稳定，善后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或许屡见不鲜的踩踏，早已让人失去了流泪的冲动，但这样的一种表述，却足以让所有的人悲从中来。我们将怎样想像这样的情形:在安全管理如此不堪的地方，在8名同学尸骨未寒的情形下，学生们依旧埋头读书，情绪依旧稳定。这如果不是一种污蔑，那必然是一种传奇。

这已是双重的践踏——如果说12月7日晚间那些惊惶的脚步，潮水般漫过同学的身体，也踩中了管理者的痛处，那么对于生命安全而言，在学生们潮水般的脚步之外，相关方面对责任的推脱以及对“正常教学秩序”的臆想，无疑是另一种践踏。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鲁迅先生曾经这样写道，“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针对湘乡事故，教育部8日发出通知，要求切实做好冬季校园安全管理。但这真的会是那一小块“血煤”吗？——就像一个寓言，湘乡事故中，死里逃生的14岁初三学生小杰这样回忆当时的一幕:那个同学刚开始还大声呼喊着“救命”，后来就听不见声音了……(作者为资深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