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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三 列传第四十三

    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
    也。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
    矣。悠悠-,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则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
    党安,进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
    不尽败。今之尽败,更由姻昵。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
    或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
    四海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
    群情之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
    内矣。此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冒亲以
    求一寸之用,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
    总兵权,以此求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
    士百僚颇识其情,天下之人安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邪!
    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
    则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邪?实仰览殷鉴,量己知弊,身不足
    惜,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
    所措。愿陛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疏奏,帝纳其言而止。
    王敦既有异志,内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忧惧,以疾去官。复代王导为中
    书监。及敦举兵,加亮左卫将军,与诸将距钱凤。及沈充之走吴兴也,又假亮节、
    都督东征诸军事,追充。事平,以功封永昌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固让不
    受。转护军将军。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抚军将军、南顿王宗,右卫将军虞胤
    等,素被亲爱,与西阳王羕将有异谋。亮直入卧内见帝,流涕不自胜。既而正色
    陈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规共辅政,社稷安否,将在今日,辞旨切至。帝深感悟,
    引亮升御座,遂与司徒王导受遗诏辅幼主。加亮给事中,徙中书令。太后临朝,
    政事一决于亮。
    先是,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亮任法裁物,颇以此失人心。又先帝遗诏褒
    进大臣,而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亮惧乱,于
    是出温峤为江州以广声援,修石头以备之。会南顿王宗复谋废执政,亮杀宗而废
    宗兄羕。宗,帝室近属,羕,国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琅邪人卞咸,宗之党也,与宗俱诛。咸兄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而峻保
    匿之。峻又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祸乱,征为大司农。举朝谓之不可,
    平南将军温峤亦累书止之,皆不纳。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
    欲下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
    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将韩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胜至于
    京都。诏假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战于建阳门外。军未及阵,士众弃甲而走。
    亮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柂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
    欲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心乃安。
    亮携其三弟怿、条、翼南奔温峤,峤素钦重亮,虽在奔败,犹欲推为都统。
    亮固辞,乃与峤推陶侃为盟主。侃至寻阳,既有憾于亮,议者咸谓侃欲诛执政以
    谢天下。亮甚惧,及见侃,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乃谓亮曰:“君
    侯修石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耶!”便谈宴终日。亮啖薤,因留白。侃问曰:
    “安用此为?”亮云:“故可以种。”侃于是尤相称叹云:“非惟风流,兼有为
    政之实。”
    既至石头,亮遣督护王彰讨峻党张曜,反为所败。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
    “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耳。”又曰:“朝政多门,用生国祸。
    丧乱之来,岂独由峻也!”亮时以二千人守白石垒,峻步兵万余,四面来攻,众
    皆震惧。亮激厉将士,并殊死战,峻军乃退,追斩数百级。
    峻平,帝幸温峤舟,亮得进见,稽颡鲠噎,诏群臣与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
    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此社稷之难,
    非舅之责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经世,阶缘戚属,累忝非服,叨窃弥重,谤议弥兴。皇家
    多难,未敢告退,遂随牒展转,便烦显任。先帝不豫,臣参侍医药,登遐顾命,
    又豫闻后事,岂云德授,盖以亲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实以田夫之交犹
    有寄托,况君臣之义,道贯自然,哀悲眷恋,不敢违距。且先帝谬顾,情同布衣,
    既今恩重命轻,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谅闇,先后亲览万机,宣通外内,臣
    当其地,是以激节驱驰,不敢依违。虽知无补,志以死报。而才下位高,知进忘
    退,乘宠骄盈,渐不自觉。进不能抚宁外内,退不能推贤宗长,遂使四海侧心,
    谤议沸腾。
    祖约、苏峻不堪其愤,纵肆凶逆,事由臣发。社稷倾覆,宗庙虚废,先后以
    忧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脑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
    斩之,屠戮之,不足以谢祖宗七庙之灵;臣灰身灭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责。臣负
    国家,其罪莫大,实天所不覆,地所不载。陛下矜而不诛,有司纵而不戮。自古
    及今,岂有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剑北阙,偷存视息,虽生之日,亦犹死之
    年,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泽,思愆之心也,而明诏谓之独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
    其罪也。愿陛下览先朝谬授之失,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
    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疏奏,诏曰:
    省告恳恻,执以感叹,诚是仁舅处物宗之责,理亦尽矣。若大义既不开塞,
    舅所执理胜,何必区区其相易夺!
    贼峻奸逆,书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当
    反,愚智所见也。舅与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见无礼于君者也。论情与义,何
    得谓之不忠乎!若以己总率征讨,事至败丧,有司宜明直绳,以肃国体,诚则然
    矣。且舅遂上告方伯,席卷来下,舅躬贯甲胄,贼峻枭悬。大事既平,天下开泰,
    衍得反正,社稷乂安,宗庙有奉,岂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陈力之勋邪!方当策勋行
    赏,岂复议既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万计,而与桀寇对岸。舅且当上奉先帝顾托之旨,弘济艰
    难,使衍冲人永有凭赖,则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持节、
    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亮
    遂受命,镇芜湖。
    顷之,后将军郭默据湓口以叛,亮表求亲征,于是以本官加征讨都督,率将
    军路永、毛宝、赵胤、匡术、刘仕等步骑二万,会太尉陶侃俱讨破之。亮还芜湖,
    不受爵赏。侃移书曰:“夫赏罚黜陟,国之大信,窃怪矫然,独为君子。”亮曰:
    “元帅指捴,武臣效命,亮何功之有!”遂苦辞不受。进号镇西将军,又固让。
    初,以诛王敦功,封永昌县公。亮比陈让,疏数十上,至是许之。陶侃薨,迁亮
    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
    军、开府仪同三司、假节。亮固让开府,乃迁镇武昌。
    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
    不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
    黜导,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亮与鉴笺曰:
    昔于芜湖反覆谓彼罪虽重,而时弊国危,且令方岳道胜,亦足有所镇压,故
    共隐忍,解释陶公。自兹迄今,曾无悛改。
    主上自八九岁以及-,入则在宫入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
    句,顾问未尝遇君子。侍臣虽非俊士,皆时之良也,知今古顾问,岂与殿中将军、
    司马督同年而语哉!不云当高选侍臣,而云高选将军、司马督,岂合贾生愿人主
    之美,习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乃欲愚其主哉!主
    之少也,不登进贤哲以辅导圣躬。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不稽首归政,甫居师
    傅之尊;-之主,方受师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礼
    之事。万乘之君,寄坐上九,亢龙之爻,有位无人。挟震主之威以临制百官,百
    官莫之敢忤。是先帝无顾命之臣,势屈于骄奸而遵养之也。赵贾之徒有无君之心,
    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且往日之事,含容隐忍,谓其罪可宥,良以时弊国危,兵甲不可屡动,又冀
    其当谢往衅,惧而修己。如顷日之纵,是上无所忌,下无所惮,谓多养无赖足以
    维持天下。公与下官并蒙先朝厚顾,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
    愿公深惟安国家、固社稷之远算,次计公之与下官负荷轻重,量其所宜。
    鉴又不许,故其事得息。
    时石勒新死,亮有开复中原之谋,乃解豫州授辅国将军毛宝,使与西阳太守
    樊峻精兵一万,俱戍邾城。又以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率部曲五千人入沔中。
    亮弟翼为南蛮校尉、南郡太守,镇江陵。以武昌太守陈嚣为辅国将军、梁州刺史,
    趣子午。又遣偏军伐蜀,至江阳,执伪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于京都。
    亮当率大众十万,据石城,为诸军声援,乃上疏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内相
    诛锄,众叛亲离。蜀甚弱而胡尚强,并佃并守,修进取之备。襄阳北接宛许,南
    阻汉水,其险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
    及数年,戎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大势一举,众知存亡,开反善之路,
    宥逼协之罪,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也。愿陛下许
    其所陈,济其此举。淮泗寿阳所宜进据,臣辄简练部分。乞槐棘参议,以定经略。”
    帝下其议。时王导与亮意同,郗鉴议以资用未备,不可大举。亮又上疏,便欲迁
    镇。会寇陷邾城,毛宝赴水而死。亮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
    寻拜司空,余官如故,固让不拜。
    亮自邾城陷没,忧慨发疾。会王导薨,征亮为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又固辞,帝许之。咸康六年薨,时年五十二。追赠太尉,谥曰文康。丧至,车驾
    亲临。及葬,又赠永昌公印绶。亮弟冰上疏曰:“臣谨详先事,亦会闻臣亮对臣
    等之言,恳恳于斯事。是以屡自陈请,将迄十年。岂直好让而不肃恭,顾曩时之
    衅近出宇下,加先帝神武,算略兼该,是以役不逾时,而凶强馘灭。计之以事,
    则功归圣主,推之于运,则胜非人力。至如亮等,因圣略之弘,得效所职,事将
    何论!功将何赏!及后伤蹶,责逾先功,是以陛下优诏听许。亮实思自效以报天
    德,何悟身潜圣世,微志长绝,存亡哀恨,痛贯心膂。愿陛下发明诏,遂先恩,
    则臣亮死且不朽。”帝从之。亮将葬,何充会之,叹曰:“埋玉树于土中,使人
    情何能已!”
    初,亮所乘马有的颅,殷浩以为不利于主,劝亮卖之。亮曰:“曷有己之不
    安而移之于人!”浩惭而退。亮在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
    俄而不觉亮至,诸人将起避之。亮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
    便据胡床与浩等谈咏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类也。三子彬、羲、龢。
    彬年数岁,雅量过人。温峤尝隐暗怛之,彬神色恬如也,乃徐跪谓峤曰:
    “君侯何至于此!”论者谓不减于亮。苏峻之乱,遇害。
    羲少有时誉,初为吴国内史。时穆帝颇爱文义,羲至郡献诗,颇存讽谏。因
    上表曰:“陛下以圣明之德,方隆唐虞之化,而事役殷旷,百姓凋残。以数州之
    资,经瞻四海之务,其为劳弊,岂可具言!昔汉文居隆盛之世,躬自俭约,断狱
    四百,殆致刑厝。贾谊叹息,犹有积薪之言。以古况今,所以益其忧惧。陛下明
    鉴天挺,无幽不烛,弘济之道,岂待瞽言。臣受恩奕世,思尽丝发。受任到东,
    亲临所见,敢缘弘政,献其丹愚。伏愿听断之暇,少垂察览。”其诗文多不载。
    羲方见授用而卒。子准,太元中,自侍中代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西中郎将,镇历
    阳,卒官。准子悦,义熙中江州刺史。准弟楷,自有传。
    龢字道季,好学,有文章。叔父翼将迁襄阳,龢年十五,以书谏曰:“承进
    据襄阳,耀威荆楚,且田且戍,渐临河洛,使向化之萌怀德而附,凶愚之徒畏威
    反善,太平之基,便在于旦夕。昔殷伐鬼方,三年而克;乐生守齐,遂至历载。
    今皇朝虽隆,无有殷之盛;凶羯虽衰,犹丑类有徒。而沔汉之水,无万仞之固;
    方城虽峻,无千寻之险。加以运漕供继有溯流之艰,征夫勤役有劳来之叹。若穷
    寇虑逼,送死一决,东西互出,道尾俱进,则廪粮有抄截之患,远略乏率然之势。
    进退惟思,不见其可。此明暗所共见,贤愚所共闻,况于临事者乎!愿回师反旆,
    详择全胜,修城池,立垒壁,勤耕农,练兵甲。若凶运有极,天亡此虏,则可泛
    舟北济,方轨齐进,水陆骋迈,亦不逾旬朔矣。愿详思远猷,算其可者。”翼甚
    奇之。升平中,代孔岩为丹阳尹,表除重役六十余事。太和初,代王恪为中领军,
    卒于官。子恒,尚书仆射,赠光禄大夫。
    怿字叔预,少以通简为兄亮所称。弱冠,西阳王羕辟,不就。东海王冲为长
    水校尉,清选纲纪,以怿为功曹,除暨阳令,又为冲中军司马,转散骑侍郎,迁
    左卫将军。以讨苏峻功,封广饶男,出补临川太守,历监梁、雍二州军事,转辅
    国将军、梁州刺史、假节,镇魏兴。时兄亮总统六州,以怿宽厚容众,故授以远
    任,为东西势援。寻进监秦州氐羌诸军事。怿遣牙门霍佐迎将士妻子,佐驱三百
    余口亡入石季龙。亮表上,贬怿为建威将军。朝议欲召还,亮上疏曰:“怿御众
    简而有惠,州户虽小,赖其宽政。佐等同恶,大数不多。且怿名号大,不可以小
    故轻议进退。其文武之心转已安定,贼帅艾秀遣使归诚,上洛附贼降者五百余口,
    冀一安隐,无复怵惕。”从之。后以所镇险远,粮运不继,诏怿以将军率所领
    还屯半洲。寻迁辅国将军、豫州刺史,进号西中郎将、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
    军事、假节,镇芜湖。
    怿尝以白羽扇献成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
    先居其下;管弦繁奏,夔牙先聆其音。怿之上扇,以好不以新。”后怿闻之,曰:
    “此人宜在帝之左右。”又尝以毒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觉其有毒,饮犬,
    犬毙,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怿闻,遂饮鸩而卒,
    时年五十。赠侍中、卫将军,谥曰简。子统嗣。
    统字长仁,少有令名,司空、太尉辟,皆不就。调补抚军、会稽王司马,出
    为建威将军、宁夷护军、寻阳太守。年二十九,卒,时人称其才器,甚痛惜之。
    子玄之,官至宣城内史。
    冰字季坚。兄亮以名德流训,冰以雅素垂风,诸弟相率莫不好礼,为世论所
    重,亮常以为庾氏之宝。司徒辟,不就,征秘书郎。预讨华轶功,封都乡侯。王
    导请为司徒右长史,出补吴兴内史。
    会苏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御,便弃郡奔会稽。会稽内史王舒以冰行奋
    武将军,距峻别率张健于吴中。时健党甚众,诸将莫敢先进。冰率众击健走之,
    于是乘胜西进,赴于京都。又遣司马滕含攻贼石头城,拔之。冰勋为多,封新吴
    县侯,固辞不受。迁给事黄门侍郎,又让不拜。司空郗鉴请为长史,不就。出补
    振威将军、会稽内史。征为领军将军,又辞。寻入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
    豫兖三州军事、征虏将军、假节。
    是时王导新丧,人情恇然。冰兄亮既固辞不入,众望归冰。既当重任,经
    纶时务,不舍夙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注心,咸曰贤相。初,导辅
    政,每从宽惠,冰颇任威刑。殷融谏之,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吾
    者哉!”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
    所测,正当勤尽人事耳。”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诏复论前
    功,冰上疏曰:“臣门户不幸,以短才赞务,衅及天庭,殃流邦族,若晋典休明,
    夷戮久矣。而于时颠沛,刑宪暂坠,遂令臣等复得为时陈力。徇国之臣,因之而
    奋,立功于大罪之后,建义于颠覆之余,此是臣等所以复得视息于天壤,王宪不
    复必明于往愆也。此之厚幸,可谓弘矣,岂复得计劳纳封,受赏司勋哉!愿陛下
    曲降灵泽,哀恕由中,申命有司,惠臣所乞,则愚臣之愿于此毕矣。”许之。
    成帝疾笃,时有妄为中书符,敕宫门宰相不得前,左右皆失色。冰神气自若,
    曰:“是必虚妄。”推问,果诈,众心乃定。进号左将军。康帝即位,又进车骑
    将军。冰惧权盛,乃求外出。会弟翼当伐石季龙,于是以本号除都督江荆宁益梁
    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援。冰临发,上
    疏曰:
    臣因循家宠,冠冕当世,而志无殊操,量不及远。顷皇家多难,衅故频仍,
    朝望国器,与时歼落,遂令天眷下坠,降及臣身。俯仰伏事,于今五年。上不能
    光赞圣猷,下不能缉熙政道,而陛下遇之过分,求之不已,复策败驾之驷,以冀
    万里之功,非天眷之隆,将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献血诚,愿陛下暂屏旒
    纩,以弘听纳。
    今强寇未殄,戎车未戢,兵弱于郊,人疲于内,寇之侵逸,未可量也;黎庶
    之困,未之安也;群才之用,未之尽也。而陛下崇高,事与下隔,视听察览,必
    寄之群下。群下宜忠,不引不进;百司宜勤,不督不劝。是以古之帝王勤于降纳,
    虽日总万机,犹兼听将相;或借讼舆人,或求谤刍荛,良有以也。况今日之弊,
    开辟之极,而陛下历数属当其运,否剥之难婴之圣躬,普天所以痛心于既往而倾
    首于将来者也。实冀否终而泰,属运在今。诚愿陛下弘天覆之量,深地载之厚,
    宅冲虚以为本,勤训督以为务。广引时彦,询于政道,朝之得失必关圣听,人之
    情伪必达天聪。然后览其大当,以总国纲,躬俭节用,尧舜岂远!大布之衣,卫
    文何人!是以古人有云:“非知之难,行之难;非行之难,安之难也。”愿陛下
    既思日侧于劳谦,纳其起予之情,则天下幸甚矣。臣朝夕伏膺,犹不能畅,临疏
    徘徊,不觉辞尽。
    顷之,献皇后临朝,征冰辅政,冰辞以疾笃。寻而卒,时年四十九。册赠侍
    中、司空,谥曰忠成,祠以太牢。
    冰天性清慎,常以俭约自居。中子袭尝贷官绢十匹,冰怒,捶之,市绢还官。
    临卒,谓长史江虨曰:“吾将逝矣,恨报国之志不展,命也如何!死之日,
    敛以时服,无以官物也。”及卒,无绢为衾。又室无妾媵,家无私积,世以此称
    之。冰七子:希、袭、友、蕴、倩、邈、柔。
    希字始彦。初拜秘书郎,累迁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建安太守,未拜,复
    为长史兼右卫将军,迁侍中,出为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希既后之戚属,冰女又
    为海西公妃,故希兄弟并显贵。太和中,希为北中郎将、徐兖二州刺史,蕴为广
    州刺史,并假节,友东阳太守,倩太宰长史,邈会稽王参军,柔散骑常侍。倩最
    有才器,桓温深忌之。
    初,慕容厉围梁父,断涧水,太山太守诸葛攸奔邹山,鲁、高平等数郡皆没,
    希坐免官。顷之,征为护军将军。希怒,固辞。希初免时,多盗北府军资,温讽
    有司劾之,复以罪免,遂客于晋陵之暨阳。初,郭璞筮冰云:“子孙必有大祸,
    唯用三阳可以有后。”故希求镇山阳,友为东阳,家于暨阳。
    及海西公废,桓温陷倩及柔以武陵王党,杀之。希闻难,便与弟邈及子攸之
    逃于海陵陂泽中。蕴于广州饮鸩而死。及友当伏诛,友子妇,桓秘女也,请温,
    故得免。故青州刺史武沈,希之从母兄也,潜饷给希经年。温后知逾之,遣兵捕
    希。武沈之子遵与希聚众于海滨,略渔人船,夜人京口城。平北司马卞耽逾城奔
    曲阿,吏士皆散走。希放城内囚徒数百人,配以器杖,遵于外聚众,宣令云逆贼
    醒温废帝杀王,称海西公密旨,诛除凶逆。京都震扰,内外戒严,屯备六门。平
    北参军刘奭与高平太守郗逸之、游军督护郭龙等集众距之。卞耽又与典阿人弘戎
    发诸县兵二千,并力屯新城以击希。希战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太守周少孙讨
    之,城陷,被擒。希、邈及子侄五人斩于建康市,遵及党与并伏诛,唯友及蕴诸
    子获全。
    友子叔宣,右卫将军。蕴子廓之,东阳太守。
    条字幼序。初避太宰府,累迁黄门郎、豫章太守。征拜秘书监,赐爵乡亭侯,
    出为冠军将军、临川太守。豫章黄韬自称孝神皇帝,临川人李高为相,聚党数百
    人,乘犊车,衣皂袍,攻郡县,条讨平之。条于兄弟最凡劣,故禄位不至。卒官,
    赠左将军。
    翼字稚恭。风仪秀伟,少有经纶大略。京兆杜乂、陈郡殷浩并才名冠世,而
    翼弗之重也,每语人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见
    桓温总角之中,便期之以远略,因言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
    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苏峻作逆,翼时年二十二,兄亮使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高败,与翼俱奔。
    事平,始辟太尉陶侃府,转参军,累迁从事中郎。在公府,雍容讽议。顷之,除
    振威将军、鄱阳太守。转建威将军、西阳太守。抚和百姓,甚得欢心。迁南蛮校
    尉,领南郡太守,加辅国将军、假节。及邾城失守,石城被围,翼屡设奇兵,潜
    致粮杖。石城得全,翼之勋也。赐爵都亭侯。
    及亮卒,授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
    亮镇武昌。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迩属目,虑其不称。翼每竭志能,劳谦
    匪懈,戎政严明,经略深远,数年之中,公私充实,人情翕然,称其才干。由是
    自河以南皆怀归附,石季龙汝南太守戴开率数千人诣翼降。又遣使东至辽东,西
    到凉州,要给二方,欲同大举。慕容皝、张骏并报使请期。翼雅有大志,欲以灭
    胡平蜀为己任,言论慷慨,形于辞色。将兵都尉钱颀陈事合旨,翼拔为五吕将军,
    赐谷二百斛。时东土多赋役,百姓乃从海道人广州,刺史邓岳大开鼓铸,诸夷因
    此知造兵器。翼表陈东境国家所资,侵扰不已,逃逸渐多,夷人常伺隙,若知造
    铸之利,将不可禁。
    时殷浩征命无所就,而翼请为司马及军司,并不肯赴。翼遗浩书,因致其意。
    先是,浩父羡为长沙,在郡贪残,兄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始往,虽
    多骄豪,实有风力之益,亦似由有佳儿、弟,故不令物情难之。自顷以来,奉公
    更退,私累日滋,亦不稍以此寥萧之也。既雅敬洪远,又与浩亲善,其父兄得失,
    岂以小小计之。大较江东政,以伛儛豪强,以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
    如往年偷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打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作余姚
    斗年,而为官出二千户,政虽不伦,公强官长也,而群共驱之,不得安席。纪
    睦、徐宁奉王使纠罪人,船头到渚,桓逸还复,而二使免官。虽皆前宰之惛谬,
    江东事去,实此之由也。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脚于风尘之外,当共明
    目而治之。荆州所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耶!”
    翼有风力格裁,发言立论皆如此。
    康帝即位,翼欲率众北伐,上疏曰:“贼季龙年已六十,奢-理尽,丑类怨
    叛,又欲决死辽东。皝虽骁果,未必能固。若北无掣手之虏,则江南将不异辽左
    矣。臣所以辄发良人,不顾忿咎。然东西形援未必齐举,且欲北进,移镇安陆,
    人沔五百,涢水通流。辄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
    太守曹据等精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扑取黄季,欲并丹水,摇荡
    秦雍。御以长辔,用逸待劳,比及数年,兴复可冀。臣既临许洛,窃谓恒温可渡
    戍广陵,何充可移据淮洒赭圻,路永进屯合肥。伏愿表御之日便决圣听,不可广
    询同异,以乖事会。兵闻拙速,不闻工之久也。”于是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
    马,百姓嗟怨。时欲向襄阳,虑朝迁不许,故以安陆为辞。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
    车骑参军孙绰亦致书谏。翼不从,遂违如辄行。至夏口,复上表曰:
    臣近以胡寇有弊亡之势,暂率所统,致讨山北,并分见众,略复江夏数城。
    臣等以九月十九日发武昌,以二十四日达夏口,辄简卒搜乘停当上道。而所调借
    牛马,来处皆远,百姓所蓄,谷草不充,并多羸瘠,难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
    渐枯,往反二千,或容踬顿,辄便随事筹量,权停此举。又山南诸城,每至秋冬,
    水多燥涸,运漕用功,实为艰阻。
    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
    良,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臣虽
    不武,意略浅短,荷国重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习戎为务,实欲上
    凭圣朝威灵高略,下藉士民义慨之诚,因寇衰弊,渐临逼之。而八年春上表请据
    乐乡,广农蓄谷,以伺二寇之衅,而值天高听邈,未垂察照,朝议纷纭,遂令微
    诚不畅。
    自尔以来,上参天人之征,下采降俘之言,胡寇衰灭,其日不远。臣虽未获
    长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可以不进据要害,思攻取之宜。是以辄量宜入沔,徙
    镇襄阳。其谢尚、王愆期等,悉令还据本戍,须到所在,驰遣启闻。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都督征讨军事。师次襄阳,大会僚佐,陈旌甲,亲授弧
    矢,曰:“我之行也,若此射矣。”遂三起三叠,徒众属目,其气十倍。初,翼
    迁襄阳,举朝谓之不可,议者或谓避衰,唯兄冰意同,桓温及谯王无忌赞成其计。
    至是,冰求镇武昌,为翼继援。朝议谓冰不宜出,冰乃止。又进翼征西将军,领
    南蛮校尉。胡贼五六百骑出樊城,翼遣冠军将军曹据追击于挠沟北,破之,死者
    近半,获马百匹。翼绥来荒远,务尽招纳之宜,立客馆,置典宾参军。桓宣卒,
    翼以长子方之为义成太守,代领宣众,司马应诞为龙骧将军、襄阳太守,参军司
    勋为建威将军、梁州刺史,戍西城。康帝崩,兄冰卒,以家国情事,留方之戍襄
    阳,还镇夏口,悉取冰所领兵自配,以兄子统为寻阳太守。诏使翼还督江州,又
    领豫州刺史,辞豫州。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缮修军器,大佃积谷,欲图后举。
    遣益州刺史周抚、西阳太守曹据伐蜀,破蜀将李桓于江阳。
    翼如厕,见一物如方相,俄而疽发背。疾笃,表第二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
    州刺史,司马朱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永和元年卒,时年四十一。追赠
    车骑将军,谥曰肃。翼卒未几,部将干瓒、戴羲等作乱,杀将军曹据。翼长史江
    虨、司马朱焘、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爰之有翼风,寻为桓温所废。温既废爰之,又以征虏将军刘惔监沔中军事,
    领义成太守,代方之。而方之。而方之、爰之并迁徙于豫章。
    史臣曰:外戚之家,连辉椒掖,舅氏之族,同气兰闺,靡不凭藉宠私,阶缘
    险谒。门藏金穴,地使其骄;马控龙媒,势成其逼。古者右贤左戚,用杜溺私之
    路,爱而知恶,深慎满覆之灾,是以厚赠琼瑰,罕升津要。涂山在夏,靡与禼稷
    同驱;姒氏居周,不预燕齐等列。圣人虑远,殊有旨哉!搢昵元规,参闻顾命。
    然其笔敷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
    才高识寡,阙安国之长算。璇萼见诛,物议称其拔本;牙尺垂训,帝念深于负芒。
    是使苏祖寻戈,宗祧殆覆。已而猜嫌上宰,谋黜负图。向使郗鉴协从,必且戎车
    犯顺,则与夫台、产、安、桀,亦何以异哉!幸漏吞舟,免沦昭宪,是庾宗之大
    福,非晋政之不纲明矣。怿恣凶怀,鸩加连率,再世之后,三阳存仅,余殃所及,
    盖其宜也。
    赞曰:元规矫迹,宠阶椒掖。识暗厘道,乱由乘隙。下拜长沙,有惭忠益。
    季坚清贞,毓德驰名。处泰逾约,居权戒盈。稚恭慷慨,亦擅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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