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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 陈可常端阳仙化

    能作得好诗?”
    长老:“覆恩王,敝寺僧多,座下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十个侍者,皆能作诗。”郡王说:“与我唤来。”长老:“覆恩王,止有两个在
    敝寺,这八个教去各庄上去了。”只见甲乙二侍者,到郡王面前。郡王叫甲侍者:
    “你可作诗一首。”甲侍者禀乞题目,郡王教就将粽子为题。甲侍者作诗曰:
    四角尖尖草缚腰,浪荡锅中走一遭。若还撞见唐三藏,将来剥得赤条条。
    郡王听罢,大笑道:“好诗,却少文采。”再唤乙侍者作诗。乙侍者问讯了,
    乞题目,也教将粽子为题。作诗曰:
    香粽年年祭屈原,斋僧今日结良缘。满堂供尽知多少,生死工夫那个先?
    郡王听罢大喜道:“好诗!”问乙侍者:“廊下壁间诗,是你作的?”乙侍
    者:“覆恩王,是侍者做的。”郡王道:“既是你做的,你且解与我知道。”乙
    侍者道:“齐国有个孟尝君,养三千客,他是五月五日午时生。晋国有个大将王
    镇恶,此人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小侍者也是五月五日午时生,却受此穷苦,以
    此做下四句自叹。”郡王问:“你是何处人氏?”侍者答道:“小侍者温州府乐
    清县人氏,姓陈名义,字可常。”郡王见侍者言语清亮,人才出众,意欲抬举他,
    当日就差押番,去临安府僧录司讨一道度牒,将乙侍者剃度为僧,就用他表字可
    常,为佛门中法号,就作郡王府内门僧。郡王至晚回府,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不觉又早一年。至五月五日,郡王又去灵隐寺斋僧。长老引可常
    并众僧接入方丈,少不得安办斋供,款待郡王。坐间叫可常到面前道:“你做一
    篇词,要见你本身故事。”可常问讯了,口念一词名《菩萨蛮》:
    “平生只被今朝误,今朝却把平生补。重午一年期,斋僧只待时。
    主人恩义重,两载蒙恩宠。清净得为僧,幽闲度此生。”
    郡王大喜,尽醉回府,将可常带回见两国夫人说:“这个和尚是温州人氏,
    姓陈名义,三举不第,因此弃俗出家,在灵隐寺做侍者。我见他作得好诗,就剃
    度他为门僧,法号可常。如今一年了,今日带回府来,参拜夫人。”夫人见说,
    十分欢喜,又见可常聪明朴实,一府中人都欢喜。郡王与夫人解粽,就将一个与
    可常,教做粽子词,还要《菩萨蛮》。可常问讯了,乞纸笔写出一词来:
    “包中香黍分边角,彩丝剪就交绒索。樽俎泛菖蒲,年年五月初。
    主人恩义重,对景承欢宠。何日玩山家?葵蒿三四花!”
    郡王见了大喜,传旨唤出新荷姐,就教他唱可常这词。那新荷姐生得眉长眼
    细,面白唇红,举止轻盈。手拿象板,立于筵前,唱起绕梁之声,众皆喝采。郡
    王又教可常做新荷姐词一篇,还要《菩萨蛮》。可常执笔便写,词曰:
    “天生体态腰肢细,新词唱彻歌声利。一曲泛清奇,扬尘簌簌飞。
    主人恩义重,宴出红妆宠。便要赏新荷,时光也不多!”
    郡王越加欢喜。至晚席散,着可常回寺。
    至明年五月五日,郡王又要去灵隐寺斋僧。不想大雨如倾,郡王不去,分付
    院公:“你自去分散众僧斋供,就教同可常到府中来看看。”院公领旨去灵隐寺
    斋僧,说与长老:“郡王教同可常回府。”长老说:“近日可常得一心病,不出
    僧房,我与你同去问他。”院公与长老同至可常房中。可常睡在床上,分付院公:
    “拜覆恩王,小僧心病发了,去不得。有一柬帖,与我呈上恩王。”院公听说,
    带来这封柬帖回府。郡王问:“可常如何不来?”院公:“告恩王,可常连日心
    疼病发,来不得。教男女奉上一简,他亲自封好。”郡王拆开看,又是《菩萨蛮》
    词一首:
    “去年共饮菖蒲酒,今年却向僧房守。好事更多磨,教人没奈何。
    主人恩义重,知我心头痛。待要赏新荷,争知疾愈么?”
    郡王随即唤新荷出来唱此词。有管家婆禀:“覆恩王,近日新荷眉低眼慢,
    乳大腹高,出来不得。”郡王大怒,将新荷送交府中五夫人勘问。新荷供说:
    “我与可常奸宿有孕。”五夫人将情词覆恩王。郡王大怒:“可知道这秃驴词内
    都有赏新荷之句,他不是害什么心病,是害的相思病!今日他自觉心亏,不敢到
    我府中!”教人分付临安府,差人去寻隐寺,拿可常和尚。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
    印长老处要可常。长老离不得安排酒食,送些钱钞与公人。常言道:官法如炉,
    谁肯容情!可常推病不得,只得挣挫起来,随着公人到临安府厅上跪下。府主升
    堂,冬冬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案,东岳摄魂台。带过可常问道:“你
    是出家人,郡王怎地恩顾你,缘何做出这等没天理的事出来?你快快招了!”可
    常说:“并无此事。”府尹不听分辨:“左右拿下好生打!”左右将可常拖倒,
    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可常招道:“小僧果与新荷有奸。一时念头差了,供
    招是实。”将新荷勘问,一般供招。临安府将可常、新荷供招呈上郡王。郡王本
    要打杀可常,因他满腹文章,不忍下手,监在狱中。
    却说印长老自思:“可常是个有德行和尚,日常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
    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半日,未晚就回,又不在府中宿歇,此奸从何而来?内中必有
    跷蹊!”连忙入城去传法寺,央住持槁大惠长老同到府中,与可常讨饶。郡王出
    堂,赐二长老坐,待茶。郡王开口便说:“可常无礼!我平日怎么看待他,却做
    下不仁之事!”二位长老跪下,再三禀说:“可常之罪,僧辈不敢替他分辨,但
    求恩王念平日错爱之情,可以饶恕一二。”郡王请二位长老回寺,“明日分付临
    安府量轻发落。”印长老开言:“覆恩王,此事日久自明。”郡王闻言心中不喜,
    退入后堂,再不出来。二位长老见郡王不出,也走出府来。槁长老说:“郡王嗔
    怪你说‘日久自明’。他不肯认错,便不出来。”印长老便说:“可常是个有德
    行的,日常无事,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去了半日便
    回,又不曾宿歇,此奸从何而来?故此小僧说‘日久自明’,必有冤枉。”槁长
    老说:“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僧家怎敢与王府争得是非?这也是宿世冤业。
    且得他量轻发落,却又理会。”说罢,各回寺去了,不在话下。次日郡王将封简
    子去临安府,即将可常、新荷量轻打断。有大尹禀郡王:“待新荷产子,可断。”
    郡王分付,便要断出。府官只得将僧可常追了度牒,杖一百,发灵隐寺,转发宁
    家当差;将新荷杖八十,发钱塘县转发宁家,追原钱一千贯还郡王府。
    却说印长老接得可常,满寺僧众教长老休要安着可常在寺中,玷辱宗风。长
    老对众僧说:“此事必有跷蹊,久后自明。”长老令人山后搭一草舍,教可常将
    息棒疮好了,着他自回乡去。
    且说郡王把新荷发落宁家,追原钱一千贯。新荷父母对女儿说:“我又无钱,
    你若有私房积蓄,将来凑还府中。”新荷说:“这钱自有人替我出。”张公骂道:
    “你这贱人!与个穷和尚通奸,他的度牒也被追了,却那得钱来替你还府中?”
    新荷说:“可惜屈了这个和尚。我自与府中钱原都管有奸,他见我有孕了,恐事
    发,‘到郡王面前,只供与可常和尚有奸。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我自来供
    养你家,并使用钱物。’说过的话,今日只去问他讨钱来用,并还官钱。我一个
    身子被他骗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何赖得?他若欺心不招架时,左右做我不着,
    你两个老人家将我去府中,等我郡王面前实诉,也出脱了可常和尚。”父母听得
    女儿说,便去府前伺候钱都管出来,把上项事一一说了。钱都管到焦躁起来,骂
    道:“老贱才!老无知!好不识廉耻!自家女儿偷了和尚,官司也问结了,却说
    恁般鬼话来图赖人!你欠了女儿身价钱,没处措办时,好言好语,告个消乏,或
    者可怜你的,一两贯钱助了你也不见得。你却说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傍人听见时,
    教我怎地做人?”骂了一顿,走开去了。张老只得忍气吞声回来,与女儿说知。
    新荷见说,两泪交流,乃言:“爹娘放心,明日却与他理会。”至次日,新荷跟
    父母到郡王府前,连声叫屈。郡王即时叫人拿来,却是新荷父母。郡王骂道:
    “你女儿做下迷天大罪,到来我府前叫屈!”张老跪覆:“恩王,小的女儿没福,
    做出事来,其中屈了一人,望恩王做主。”郡王问:“屈了何人?”张老道:
    “小人不知,只问小贱人便有明白。”郡王问:“贱人在那里?”张老道:“在
    门首伺候。”郡王唤他入来,问他详细。新荷入到府堂跪下。郡王问:“贱人,
    做下不仁之事,你今说屈了甚人?”新荷:“告恩王,贱妾犯奸,妄屈了可常和
    尚。”郡王问:“缘何屈了他?你可实说,我到饶你。”新荷告道:“贱妾犯奸
    却不干可常之事。”郡王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新荷告道:“妾实被干办钱
    原奸骗。有孕之时,钱原怕事露,分付妾:‘如若事露,千万不可说我!只说与
    可常和尚有奸。因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郡王骂道:“你这贱人,怎地
    依他说,害了这个和尚!”新荷告道:“钱原说:‘你若无事退回,我自养你一
    家老小;如要原钱还府,也是我出。’今日贱妾宁家,恩王责取原钱,一时无措,
    只得去问他讨钱还府中。以此父亲去与他说,到把父亲打骂,被害无辜。妾今诉
    告明白,情愿死在恩王面前。”郡王道:“先前他许供养你一家,有甚表记为证?”
    新荷:“告恩王,钱原许妾供养,妾亦怕他番悔,已拿了他上直朱红牌一面为信。”
    郡王见说,十分大怒,跌脚大骂:“泼贱人!屈了可常和尚!”就着人分付临安
    府,拿钱原到厅审问拷打,供认明白。一百日限满,脊杖八十,送沙门岛牢城营
    料高。新荷宁家,饶了一千贯原钱。随即差人去灵隐寺取可常和尚来。
    却说可常在草舍将息好了,又是五月五日到。可常取纸墨笔来,写下一首
    《辞世颂》:
    “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为前生欠他债负,若不当时
    承认,又恐他人受苦。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
    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白舌尽消除;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
    可常作了《辞世颂》,走出,草舍边有一泉水,可常脱了衣裳,遍身抹净,
    穿了衣服,入草舍结跏趺坐圆寂了。
    道人报与长老知道,长老将自己龛子,妆了可常,抬出山顶。长老正欲下火,
    只见郡王府院公来取可常。长老道:“院公,你去禀覆恩王,可常坐化了,正欲
    下火。郡王来取,今且暂停,待恩王令旨。”院公说:“今日事已明白,不干可
    常之事。皆因屈了,教我来取,却又圆寂了。我去禀恩王,必然亲自来看下火。”
    院公急急回府,将上项事并《辞世颂》呈上,郡王看了大惊。
    次日,郡王同两国夫人去灵隐寺烧化可常,众僧接到后山。郡王与两国夫人
    亲自拈香罢,郡王坐下。印长老带领众僧看经毕。印长老手执火把,口中念道:
    “留得屈原香粽在,龙舟竞渡尽争先。从今剪断缘丝索,不用来生复结缘。
    恭惟圆寂可常和尚:重午本良辰,谁把兰汤浴?角黍漫包金,菖蒲空切玉。须知
    《妙法华》,大乘俱念足。手不折新荷,枉受攀花辱。目下事分明,唱彻阳关曲。
    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速!寂灭本来空,管甚时辰毒?山僧今日来,赠与光明烛。
    凭此火光三昧,要见本来面目。咦!唱彻当时《菩萨蛮》,撒手便归兜率国。”
    众人只见火光中现出可常,问讯,谢郡王、夫人、长老并众僧:“只因我前
    生欠宿债,今世转来还。吾今归仙境,再不往人间。吾是五百尊罗汉中名常欢喜
    尊者。”正是:
    从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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