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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列传第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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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迁下室,如下官尚何言哉!夫鲁连之智,辞禄而不反;接舆之贤,行歌而忘归。 子陵闭关于东越,仲蔚杜门于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虚,罪得其实, 亦当钳口吞舌,伏匕首以殒身,何以见齐鲁奇节之人,燕赵悲歌之士乎? 方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雒,荣光塞河。西洎临洮、狄道,北距飞 狐、阳原,莫不浸仁沐义,照景饮醴。而下官抱痛圜门,含愤狱户,一物之微, 有足悲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则梧丘之魂,不愧于沉首;鹄亭之鬼,无恨于灰 骨。不任肝胆之切,敬因执事以闻。此心既照,死且不朽。 景素览书,即日出之。寻举南徐州秀才,对策上第,转巴陵王国左常侍。景 素为荆州,淹从之镇。少帝即位,多失德。景素专据上流,咸劝因此举事。淹每 从容谏曰:“流言纳祸,二叔所以同亡;抵局衔怨,七国于焉俱毙。殿下不求宗 庙之安,而信左右之计,则复见麋鹿霜露栖于姑苏之台矣。”景素不纳。及镇京 口,淹又为镇军参军事,领南东海郡丞。景素与腹心日夜谋议,淹知祸机将发, 乃赠诗十五首以讽焉。 会南东海太守陆澄丁艰,淹自谓郡丞应行郡事,景素用司马柳世隆。淹固求 之,景素大怒,言于选部,黜为建安吴兴令。淹在县三年。升明初,齐帝辅政, 闻其才,召为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俄而荆州刺史沈攸之作乱,高帝谓淹曰: “天下纷纷若是,君谓何如?”淹对曰:“昔项强而刘弱,袁众而曹寡,羽号令 诸侯,卒受一剑之辱,绍跨蹑四州,终为奔北之虏。此谓‘在德不在鼎’。公何 疑哉?”帝曰:“闻此言者多矣,试为虑之。”淹曰:“公雄武有奇略,一胜也; 宽容而仁恕,二胜也;贤能毕力,三胜也;民望所归,四胜也;奉天子而伐叛逆, 五胜也。彼志锐而器小,一败也;有威而无恩,二败也;士卒解体,三败也;搢 绅不怀,四败也;悬兵数千里,而无同恶相济,五败也。故虽豺狼十万,而终为 我获焉。”帝笑曰:“君谈过矣。”是时军书表记,皆使淹具草。相国建,补记 室参军事。建元初,又为骠骑豫章王记室,带东武令,参掌诏册,并典国史。寻 迁中书侍郎。永明初,迁骁骑将军,掌国史。出为建武将军、庐陵内史。视事三 年,还为骁骑将军,兼尚书左丞,寻复以本官领国子博士。少帝初,以本官兼御 史中丞。 时明帝作相,因谓淹曰:“君昔在尚书中,非公事不妄行,在官宽猛能折衷; 今为南司,足以震肃百僚。”淹答曰:“今日之事,可谓当官而行,更恐才劣志 薄,不足以仰称明旨耳。”于是弹中书令谢朏,司徒左长史王缋、护军长史庾弘 远,并以久疾不预山陵公事;又奏前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史阴智伯,并赃货巨 万,辄收付廷尉治罪。临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昙隆,及诸郡二千石并大县 官长,多被劾治,内外肃然。明帝谓淹曰:“宋世以来,不复有严明中丞,君今 日可谓近世独步。” 明帝即位,为车骑临海王长史。俄除廷尉卿,加给事中,迁冠军长史,加辅 国将军。出为宣城太守,将军如故。在郡四年,还为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寻 为秘书监。永元中,崔慧景举兵围京城,衣冠悉投名刺,淹称疾不往。及事平, 世服其先见。 东昏末,淹以秘书监兼卫尉,固辞不获免,遂亲职。谓人曰:“此非吾任, 路人所知,正取吾空名耳。且天时人事,寻当翻覆。孔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 备。’临事图之,何忧之有?”顷之,又副领军王莹。及义师至新林,淹微服来 奔,高祖板为冠军将军,秘书监如故,寻兼司徒左长史。中兴元年,迁吏部尚书。 二年,转相国右长史,冠军将军如故。 天监元年,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封临沮县开国伯,食邑四百户。淹乃谓 子弟曰:“吾本素宦,不求富贵,今之忝窃,遂至于此。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 备矣。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吾功名既立,正欲归身草莱耳。”其年,以疾 迁金紫光禄大夫,改封醴陵侯。四年卒,时年六十二。高祖为素服举哀。赙钱三 万,布五十匹。谥曰宪伯。 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时人皆谓之才尽。凡所著述百余篇,自撰为 前后集,并《齐史》十志,并行于世。 子筼袭封嗣,自丹阳尹丞为长城令,有罪削爵。普通四年,高祖追念淹功, 复封筼吴昌伯,邑如先。 任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汉御史大夫敖之后也。父遥,齐中散大夫。遥 妻裴氏,尝昼寝,梦有彩旗盖四角悬铃,自天而坠,其一铃落入裴怀中,心悸动, 既而有娠,生昉。身长七尺五寸。幼而好学,早知名。宋丹阳尹刘秉辟为主簿。 时昉年十六,以气忤秉子。久之,为奉朝请,举兖州秀才,拜太常博士,迁征北 行参军。 永明初,卫将军王俭领丹阳尹,复引为主簿。俭雅钦重昉,以为当时无辈。 迁司徒刑狱参军事,入为尚书殿中郎,转司徒竟陵王记室参军,以父忧去职。性 至孝,居丧尽礼。服阕,续遭母忧,常庐于墓侧,哭泣之地,草为不生。服除, 拜太子步兵校尉、管东宫书记。 初,齐明帝既废郁林王,始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封宣城郡公,加兵五千,使昉具表草。其辞曰:“臣本庸 才,智力浅短。太祖高皇帝笃犹子之爱,降家人之慈;世祖武皇帝情等布衣,寄 深同气。武皇大渐,实奉诏言。虽自见之明,庸近所蔽,愚夫一至,偶识量己, 实不忍自固于缀衣之辰,拒违于玉几之侧,遂荷顾托,导扬末命。虽嗣君弃常, 获罪宣德,王室不造,职臣之由。何者?亲则东牟,任惟博陆,徒怀子孟社稷之 对,何救昌邑争臣之讥。四海之议,于何逃责?陵土未乾,训誓在耳,家国之事, 一至于斯,非臣之尤,谁任其咎!将何以肃拜高寝,虔奉武园?悼心失图,泣血 待旦。宁容复徼荣于家耻,宴安于国危。骠骑上将之元勋,神州仪刑之列岳,尚 书是称司会,中书实管王言。且虚饰宠章,委成御侮,臣知不惬,物谁谓宜。但 命轻鸿毛,责重山岳,存没同归,毁誉一贯。辞一官不减身累,增一职已黩朝经。 便当自同体国,不为饰让。至于功均一匡,赏同千室,光宅近甸,奄有全邦,殒 越为期,不敢闻命,亦愿曲留降鉴,即垂听许。钜平之恳诚必固,永昌之丹慊获 申,乃知君臣之道,绰有余裕,苟曰易昭,敢守难夺。”帝恶其辞斥,甚愠昉, 由是终建武中,位不过列校。 昉雅善属文,尤长载笔,才思无穷,当世王公表奏,莫不请焉。昉起草即成, 不加点窜。沈约一代词宗,深所推挹。明帝崩,迁中书侍郎。永元末,为司徒右 长史。 高祖克京邑,霸府初开,以昉为骠骑记室参军。始高祖与昉遇竟陵王西邸, 从容谓昉曰:“我登三府,当以卿为记室。”昉亦戏高祖曰:“我若登三事,当 以卿为骑兵。”谓高祖善骑也。至是故引昉,符昔言焉。昉奉笺曰:“伏承以今 月令辰,肃膺典策,德显功高,光副四海,含生之伦,庇身有地;况昉受教君子, 将二十年,咳唾为恩,眄睐成饰,小人怀惠,顾知死所。昔承清宴,属有绪言, 提挈之旨,形乎善谑,岂谓多幸,斯言不渝。虽情谬先觉,而迹沦骄饵,汤沐具 而非吊,大厦构而相欢。明公道冠二仪,勋超邃古,将使伊周奉辔,桓文扶毂, 神功无纪,化物何称。府朝初建,俊贤骧首,惟此鱼目,唐突玙璠。顾己循涯, 实知尘忝,千载一逢,再造难答。虽则殒越,且知非报。” 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高祖践阼,拜黄门侍郎,迁吏部郎中,寻以 本官掌著作。天监二年,出为义兴太守。在任清洁,儿妾食麦而已。友人彭城到 溉,溉弟洽,从昉共为山泽游。及被代登舟,止有米五斛。既至无衣,镇军将军 沈约遣裙衫迎之。重除吏部郎中,参掌大选,居职不称。寻转御史中丞,秘书监, 领前军将军。自齐永元以来,秘阁四部,篇卷纷杂,昉手自雠校,由是篇目定焉。 六年春,出为宁朔将军、新安太守。在郡不事边幅,率然曳杖,徒行邑郭, 民通辞讼者,就路决焉。为政清省,吏民便之。视事期岁,卒于官舍,时年四十 九。阖境痛惜,百姓共立祠堂于城南。高祖闻问,即日举哀,哭之甚恸。追赠太 常卿,谥曰敬子。 昉好交结,奖进士友,得其延誉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贵游,莫不争与交好, 坐上宾客,恒有数十。时人慕之,号曰任君,言如汉之三君也。陈郡殷芸与建安 太守到溉书曰:“哲人云亡,仪表长谢。元龟何寄?指南谁托?”其为士友所推 如此。昉不治生产,至乃居无室宅。世或讥其多乞贷,亦随复散之亲故。昉常叹 曰:“知我亦以叔则,不知我亦以叔则。”昉坟籍无所不见,家虽贫,聚书至万 余卷,率多异本。昉卒后,高祖使学士贺纵共沈约勘其书目,官所无者,就昉家 取之。昉所著文章数十万言,盛行于世。 初,昉立于士大夫间,多所汲引,有善己者则厚其声名。及卒,诸子皆幼, 人罕赡恤之。平原刘孝标为著论曰: 客问主人曰:“朱公叔《绝交论》,为是乎?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 之问?”客曰:“夫草虫鸣则阜螽跃,雕虎啸而清风起。故絪缊相感,雾涌云蒸; 嘤鸣相召,星流电激。是以王阳登则贡公喜,罕生逝而国子悲。且心同琴瑟,言 郁郁于兰筜,道叶胶漆,志婉娈于埙篪。圣贤以此镂金版而镌盘盂,书玉牒而刻 钟鼎。若匠人辍成风之妙巧,伯牙息流波之雅引。范、张款款于下泉,尹、班陶 陶于永夕。骆驿纵横,烟霏雨散,皆巧历所不知,心计莫能测。而朱益州汨叙, 越谟训,捶直切,绝交游,视黔首以鹰鹯,媲人伦于豺虎。蒙有猜焉,请辨其惑。” 主人欣然曰:“客所谓抚弦徽音,未达燥湿变响;张罗沮泽,不睹鹄雁高 飞。盖圣人握金镜,阐风烈,龙骧蠖屈,从道污隆。日月联璧,叹亹亹之弘致; 云飞电薄,显棣华之微旨。若五音之变化,济九成之妙曲。此朱生得玄珠于赤水, 谟神睿而为言。至夫组织仁义,琢磨道德,欢其愉乐,恤其陵夷。寄通灵台之下, 遗迹江湖之上,风雨急而不辍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贤达之素交,历万古 而一遇。逮叔世民讹,狙诈飙起,谿谷不能逾其险,鬼神无以究其变,竞毛羽之 轻,趋锥刀之末。于是素交尽,利交兴,天下蚩蚩,鸟惊雷骇。然利交同源,派 流则异,较言其略,有五术焉: “若其宠钧董、石,权压梁、窦。雕刻百工,炉锤万物,吐漱兴云雨,呼吸 下霜露,九域耸其风尘,四海叠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响川鹜,鸡人始唱, 鹤盖成阴,高门旦开,流水接轸。皆愿摩顶至踵,隳胆抽肠,约同要离焚妻子, 誓徇荆卿湛七族。是曰势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联骑,居里闬 而鸣钟。则有穷巷之宾,绳枢之士,冀宵烛之末光,邀润屋之微泽,鱼贯凫踊, 飒沓鳞萃,分雁鹜之稻粱,沾玉斝之余沥。衔恩遇,进款诚,援青松以示心,指 白水而旌信。是曰贿交,其流二也。 “陆大夫燕喜西都,郭有道人伦东国,公卿贵其籍甚,搢绅羡其登仙。加以 顩颐蹙頞,涕唾流沫,骋黄马之剧谈,纵碧鸡之雄辩,叙温燠则寒谷成暄, 论严枯则春丛零叶,飞沉出其顾指,荣辱定其一言。于是弱冠王孙,绮纨公子, 道不絓于通人,声未遒于云阁,攀其鳞翼,丐其余论,附骐骥之髦端,轶归鸿 于碣石。是曰谈交,其流三也。 “阳舒阴惨,生民大情,忧合欢离,品物恒性。故鱼以泉涸而呴沫,鸟因将 死而悲鸣。同病相怜,缀河上之悲曲;恐惧置怀,昭《谷风》之盛典。斯则断金 由于湫隘,刎颈起于苫盖。是以伍员濯溉于宰嚭,张王抚翼于陈相。是曰穷交, 其流四也。 “驰鹜之俗,浇薄之伦,无不操权衡,秉纤纩。衡所以揣其轻重,纩所以属 其鼻息。若衡不能举,纩不能飞,虽颜、冉龙翰,凤雏曾、史,兰熏雪白,舒、 向金玉,渊海卿、云,黼黻河汉,视若游尘。遇同土梗,莫肯费其半菽,罕有落 其一毛。若衡重锱铢,纩微彯撇,虽共工之蒐慝,驩兜之掩义,南荆之跋扈, 东陵之巨猾,皆为匍匐委蛇,折枝舐痔,金膏翠羽将其意,脂韦便辟导其诚。故 轮盖所游,必非夷、惠之室;苞苴所入,实行张、霍之家。谋而后动,芒毫寡忒。 是曰量交,其流五也。 “凡斯五交,义同贾鬻,故桓谭譬之于闤阓,林回喻之于甘醴。夫寒暑递进, 盛衰相袭,或前荣而后瘁,或始富而终贫,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约而今泰,循环 翻覆,迅若波澜。此则徇利之情未尝异,变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观之,张、陈所 以凶终,萧、朱所以隙末,断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规规然勒门以箴客,何所见之 晚乎? “然因此五交,是生三衅:败德殄义,禽兽相若,一衅也;难固易携,仇讼 所聚,二衅也;名陷饕餮,贞介所羞,三衅也。古人知三衅之为梗,惧五交之速 尤。故王丹威子以槚楚,朱穆昌言而示绝,有旨哉! “近世有乐安任昉,海内髦杰,早绾银黄,夙招民誉。遒文丽藻,方驾曹、 王;英特俊迈,联衡许、郭。类田文之爱客,同郑庄之好贤。见一善则盱衡扼腕, 遇一才则扬眉抵掌。雌黄出其唇吻,朱紫由其月旦。于是冠盖辐凑,衣裳云合, 辎軿击轊,坐客恒满。蹈其阃阈,若升阙里之堂;入其奥隅,谓登龙门之坂。 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彯组云台者摩肩,趋走丹墀者叠迹。莫不 缔恩狎,结绸缪,想惠、庄之清尘,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东越,归骸雒浦, 繐帐犹悬,门罕渍酒之彦;坟未宿草,野绝动轮之宾。藐尔诸孤,朝不谋夕,流 离大海之南,寄命瘴疠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兰之友,曾无羊舌下泣之仁,宁 慕郈成分宅之德。呜呼!世路险巇,一至于此!太行孟门,宁云崭绝。是以耿 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弃之长祇。独立高山之顶,欢与麋鹿同群,皦皦 然绝其雰浊,诚耻之也,诚畏之也。” 昉撰《杂传》二百四十七卷,《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 昉第四子东里,颇有父风,官至尚书外兵郎。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观夫二汉求贤,率先经术;近世取人,多由文史。二子 之作,辞藻壮丽,允值其时。淹能沉静,昉持内行,并以名位终始,宜哉。江非 先觉,任无旧恩,则上秩显赠,亦末由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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