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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百七 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

    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蚡为
    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
    蚡辩有口,学槃盂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
    田蚡宾客计筴,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
    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
    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
    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
    上,於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
    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
    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
    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
    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適诸窦宗室毋节行者,
    除其属籍。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
    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
    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乃
    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彊侯庄青翟为御
    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
    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
    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
    事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
    益附武安。
    武安者,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於春秋,蚡以肺
    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
    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
    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
    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
    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於道。前堂罗锺鼓,立曲旃;后房
    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
    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
    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
    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
    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
    尉。夫以千人与父俱。灌孟年老,颍阴侯彊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
    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
    “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於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
    者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
    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
    十馀,適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
    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
    以此名闻天下。
    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
    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
    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
    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
    官,家居长安。
    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
    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桀大猾。家累数千万,
    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於颍川。颍川儿乃歌之曰:
    “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
    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
    其游如父子然。相得驩甚,无厌,恨相知晚也。
    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
    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
    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
    夜洒埽,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
    “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
    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於是夫入见,曰:“将军
    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谢曰:“吾昨
    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
    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
    驩而去。
    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
    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
    “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
    “魏其子尝-,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
    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
    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
    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止,
    俱解。
    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
    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
    “事已解。”彊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
    人避席耳,馀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
    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
    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
    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
    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
    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
    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
    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
    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侯大媿,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
    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
    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
    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
    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
    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
    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
    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柰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
    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
    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
    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於是上问朝臣:
    “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
    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
    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
    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於本,胫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
    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馀皆莫敢对。
    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
    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
    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
    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
    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别言两人事。
    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
    为首鼠两端?”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
    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
    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
    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
    於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
    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
    莫敢复明言於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
    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
    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
    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
    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
    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
    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
    “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
    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
    “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筴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
    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
    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
    延。众庶不载,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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