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卷三百二十一 列传第八十 |
|
|
|
谓宜选官置属,掌所上章,与两府近臣从容讲贯, 可则行之,否则罢之,有疑焉,则广询而决之。群臣得而众事举,此应天之实也。 天下之进言也甚难,而上之受言也常忽。愿陛下采群臣之章疏,容而听之,史册 大书,以为某年大水,诏求直言,用某人之辞而求某事,以出夫前世之为空言者, 无令徒挂墙壁为虚文而已。”还,判三班院。 神宗初,召獬夕对内东门,命草吴奎知青州及张方平、赵抃参政事三制,赐 双烛送归舍人院,外廷无知者。遂拜翰林学士。朝廷议纳横山,獬曰:“兵祸必 起于此。”已而种谔取绥州,獬言:“臣窃见手诏,深戒边臣无得生事。今乃特 尊用变诈之士,务为掩袭,如战国暴君之所尚,岂帝王大略哉!谔擅兴,当诛。” 又请因谅祚告哀,遣使立其嗣子,识者韪之。 权发遣开封府。民喻兴与妻谋杀一妇人,獬不肯用按问新法,为王安石所恶, 出为侍读学士、知杭州。御史中丞吕诲乞还之,不听。未几,徙青州。方散青苗 钱,獬言:“但见其害,不忍民无罪而陷宪网。”引疾祈闲,提举鸿庆宫,卒, 年五十一。家贫子弱,其柩藁殡僧屋十余年,滕甫为安州,乃克葬。 陈襄,字述古,福州侯官人。少孤,能自立,出游乡校,与陈烈、周希孟、 郑穆为友。时学者沉溺于雕琢之文,所谓知天尽性之说,皆指为迂阔而莫之讲。 四人者始相与倡道于海滨,闻者皆笑以惊,守之不为变,卒从而化,谓之“四先 生”。 襄举进士,调浦城主簿,摄令事。县多世族,以请托肋持为常,令不能制。 襄欲稍革其俗,每听讼,必使数吏环立于前。私谒者不得发,老奸束手。民有失 物者,贼曹捕偷儿至,数辈相撑拄,襄语之曰:“某庙钟能辨盗,犯者扪之辄有 声,余则否。”乃遣吏先引以行,自率同列诣钟所祭祷,阴涂以墨,而以帷蔽之。 命群盗往扪,少焉呼出,独一人手无所污,扣之,乃为盗者;盖畏钟有声,故不 敢触,遂服罪。 知河阳县,始教民种稻。富弼为郡守,一见即礼遇之。襄留意教化,进县子 弟于学。或谗之于弼,谓其诱邑子以资过客,弼疑焉。人劝毁学舍以塞谤,不听。 久之,弼以语襄,襄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往矣。公苟有惑志,何名知己,” 益讲说不少懈。弼由是愈益奇之,及入相,荐为秘阁校理、判祠部。译经僧死, 遗表度十僧,列子庙三年度一道士,皆抑不行。 知常州,运渠横遏震泽,积水不得北入江,为常、苏二州病。襄度渠之丈尺 与民田步亩,定其数,授以浚法。未几,遂削望亭古堰,水不复积。入为开封府 推官、盐铁判官。神宗立,奉使契丹,以设席小异于常,不即坐。契丹移檄疆吏, 坐出知明州。明年,同修起居注,知谏院,改侍御史知杂事。论青苗法不便,曰: “臣观制置司所议,莫非引经以为言,而其实则称贷以取利,事体卑削,贻中外 讥笑。是特管夷吾、商鞅之术,非圣世所宜行。望贬斥王安石、吕惠卿以谢天下。” 又乞罢韩绛政府,以杜大臣争利而进者,且言韩维不当为中丞,刘述、范纯仁等 无罪,宜复官。皆不听,而召试知制诰。襄以言不行,辞不肯试,愿补外。安石 欲以为陕西转运使,帝惜其去,留修起居注。襄恳辞,手诏谕之,乃就职。逾年, 为知制诰,安石又欲出之,帝不许。寻直学士院,安石益忌之,擿其书诏小失, 出知陈州,徙杭州,以枢密直学士知通进、银台司兼侍读,判尚书都省。卒,年 六十四,赠给事中。 襄莅官所至,必务兴学校。平居存心以讲求民间利病为急。既亡,友人刘寻 视其箧,得手书累数十幅,盈纸细书,大抵皆民事也。在经筵时,神宗顾之甚厚, 尝访人材之可用者。襄以司马光、韩维、吕公著、苏颂、范纯仁、苏轼至于郑侠 三十三人对,谓光、维、公著皆股肱心膂之臣,不当久外;谓侠愚直敢言,发于 忠义,投窜瘴疠,朝不谋夕,愿使得生还。帝不能尽用。 钱公辅,字君倚,常州武进人。少从胡翼之学,有名吴中。第进士甲科。通 判越州,为集贤校理、同判吏部南曹。历开封府推官、户部判官、知明州。衙前 法以三等差次劳勤,应格者听指酒场以自补,富者足欲而贫得日困,充募益鲜; 额有不足,至役乡民,破产不供费。公辅取酒场官鬻之,分轻重以给役者,不复 调民。同修起居注,进知制诰。 英宗即位,陈《治平十议》,大要言采民政,分吏课,择守宰,置二府官属。 又作《帝问》一篇上之。王畴为翰林学士未久,擢副枢密。公辅谓畴素望浅,不 草制。帝以初政用大臣,而公辅格诏,谪为滁州团练使。议者以为重,吕诲等上 章救之,不得。逾年,起知广德军。神宗立,拜天章阁待制、知邓州,复知制诰。 入见,帝劳苦之,使录《十议》以进,命知谏院。尝至中书白事,富弼谓曰: “上求治如饥渴,正赖君辈同心以济。”公辅曰:“朝廷所为是,天下谁敢不同! 所为非,公辅欲同之,不可得已。” 王安石雅与之善,既得志,排异己者,出滕甫郓州。公辅数于帝前言甫不当 去。薛向更盐法,安石主其议,而公辅谓向当黜,遂拂安石意,罢谏职,旋出知 江宁府。明年,帝欲召还,安石言其助小人为异议,不宜在左右,但徙扬州。以 病乞越,改提举崇福观,卒,年五十二。 孙洙,字臣源,广陵人。羁丱能文,未冠擢进士。包拯、欧阳修、吴奎举应 制科,进策五十篇,指陈政体,明白剀切。韩琦读之,太息曰:“恸哭流涕,极 论天下事,今之贾谊也。”再迁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 治平中求言,以洙应诏疏时弊要务十七事后多施行,兼史馆检讨、同知谏院, 乞增谏员以广言路。凡有章奏,辄焚其稿,虽亲子弟不得闻。王安石主新法,多 逐谏官御史,洙知不可,而郁郁不能有所言,但力求补外,得知海州。免役法行, 常平使者欲加敛缗钱,以取赢为功,洙力争之。方春旱,发运使调民浚漕渠以通 盐舸,洙持之不下,三上奏乞止其役。旱蝗为害,致祷于朐山,澈奠,大雨,蝗 赴海死。 寻干当三班院。三班员过万数,功罪籍不明,前后牴牾,吏左右出入,公为 欺奸。洙革其甚者八事,定为令。同修起居注,进知制诰。先是,百官迁叙,用 一定之词,洙建言:“群臣进秩,事理各异,而同用一词;至或一门之内,数人 拜恩,名体散殊,而格以一律。苟从简便,非所以畅王言、重命令也。”诏自今 封赠荫补,每大礼一易,他皆随等撰定。 元丰初,兼直学士院。澶州河平,作灵津庙,诏洙为之碑,神宗奖其文。擢 翰林学士,才逾月,得疾。时参知政事阙,帝将用之,数遣中使、尚医劳问。入 朝期日,洙小愈,在家习肄拜跽,偾不能兴,于是竟卒,年四十九。帝临朝嗟惜, 常赙外赐钱五十万。 洙博闻强识,明练典故,道古今事甚有条理。出语皆成章,虽对亲狎者,未 尝发一鄙语。文词典丽,有西汉之风。士大夫共以丞辅期之,不幸早世,一时悯 伤焉。 丰稷,字相之,明州鄞人。登第,为谷城令,以廉明称。从安焘使高丽,海 中大风,樯折,舟几覆,众惶扰莫知所为,稷独神色自若。焘叹曰:“丰君未易 量也。”知封丘县,神宗召对,问:卿昔在海中遭风波,何以不畏?”对曰: “巨浸连天,风涛固其常耳,凭仗威灵,尚何畏!”帝悦,擢监察御史。治参知 政事章惇请托事,无所移挠,出惇陈州。徒著作佐郎、吏部员外郎,提点利州、 成都路刑狱。 入为殿中侍御史。上疏哲宗曰:“陛下明足以察万事之统,而不可用其明; 智足以应变曲当,而不可用其智。顺考古道,二帝所以圣;仪刑文王,成王所以 贤。愿以《洪范》为元龟,祖训为宝鉴,一动一言,思所以为则于四海,为法于 千载,则教化行,习俗美,而中国安矣。”刘奉世册立夏国嗣子乾顺,而乾顺来 贺坤成节,奉世遽出境,稷劾之,奉世以赎论,迁右司谏。扬、荆二王为天子叔 父,尊宠莫并,密令蜀道织锦茵。稷于正衙论曰:“二圣以俭先天下,而宗王僣 侈,官吏奉承,皆宜纠正。”既退,御史赵谓曰:“闻君言,使汗流浃 背。”改国子司业、起居舍人,历太常少卿、国子祭酒。车驾幸太学,命讲《书 ·无逸篇》,赐四品服,除刑部侍郎兼侍讲。元祐八年春,多雪,稷言:“今嘉 祥未臻,沴气交作,岂应天之实未充,事天之礼未备,畏天之诚未孚欤?宫掖之 臣,有关预政事,如天圣之罗崇勋、江德明,治平之任守忠者欤?愿陛下昭圣德, 祗天戒,总正万事,以消灾祥。”帝亲政,召内侍居外者乐士宣等数人。稷言: “陛下初亲万机,未闻登进忠良,而首召近幸,恐上累大德。” 以集贤院学士知颍州、江宁府,拜吏部侍郎,又出知河南府,加龙图阁待制。 章惇欲困以道路,连岁亟徙六州。徽宗立,以左谏议大夫召,道除御史中丞。入 对,与蔡京遇,京越班揖曰:“天子自外服召公中执法,今日必有高论。”稷正 色答曰:“行自知之。”是日,论京奸状,既而陈瓘、江公望皆言之,未能动。 稷语陈师锡等曰:“京在朝,吾属何面目居此?”击之不已,京遂去翰林。又乞 辨宣仁诬谤之祸,且言:“史臣以王安石《日录》乱《神宗实录》,今方修《哲 宗实录》,愿申饬之。”时宦官渐盛,稷怀《唐书·仇士良传》读于帝前,读数 行,帝曰:“已谕。”稷为若不闻者,读毕乃止。 曾布得助嬖昵,将拜相,稷约其僚共论之。俄转工部尚书兼侍读,布遂相。 稷谢表有佞臣之语,帝问为谁,对曰:“曾布也。陛下斥之外郡,则天下事定矣。” 改礼部。论宋用臣不当赐美谥,不为书敕。哲宗升祔,议功臣配享,稷以为当用 司马光、吕公著。或谓二人尝得罪,不可用。稷曰:“止论其有功于时尔,如唐 五王岂非得罪于中宗,何嫌于配享?”又言:“陛下以‘建中靖国’纪元,臣谓 尊贤纳谏,舍己从人,是谓‘建中’;不作奇技-巧,毋使近习招权,是谓‘靖 国’。以副体元谨始之义。”禁内织锦缘宫帘为地衣,稷言:“仁宗衾褥用黄 絁,服御用缣缯,宜守家法。”诏罢之。 稷尽言守正,帝待之厚,将处之尚书左丞,而积忤贵近,不得留,竟以枢密 直学士守越。蔡京得政,修故怨,贬海州团练副使、道州别驾,安置台州。除名 徙建州,稍复朝请郎。卒,年七十五。建炎中,追复学士,谥曰清敏。 初,文彦博尝品稷为人似赵抃,及赐谥,皆以“清”得名。稷三任言责,每 草疏,必密室,子弟亦不得见。退多焚稿,未尝以时政语人。所荐士如张庭坚、 马涓、陈瓘、陈师锡、邹浩、蔡肇,皆知名当世云。 论曰:熙宁行新法,轻进少年争趋竞进,老成知务者逡巡引退,何其见几之 明耶?獬议论剀切,精练民事,青苗法行,獬独幡然求去,至窘迫不堪,弗恤也。 襄奋起海隅,屡折不变,学者卒从而化,乃心民事,死犹不已。公辅以忤安石见 黜,洙为谏官不能言,至免役取赢,洙方力争,所谓不揣其本者欤!稷劾蔡京, 论司马光、吕公著当配享庙庭,盖亦名侍从也。 吕诲,字献可,开封人。祖端,相太宗、真宗。诲性纯厚,家居力学,不妄 与人交。进士登第,由屯田员外郎为殿中侍御史。时廷臣多上章讦人罪,诲言: “台谏官许风闻言事,盖欲广采纳以补阙政。苟非职分,是为侵官。今乃诋斥平 生,暴扬暧昧,刻薄之态浸以成风,请下诏惩革。”枢密副使程戡结贵幸,致位 政地,诲疏其过,以宣徽使判延州。复上言:“戡以非才罢,不宜更委边任;宣 徽使地高位重,非戡所当得也。”兖国公主薄其夫,夜开禁门入诉。诲请并劾阍 吏,且治主第宦者罪,悉逐之。御药供奉官四人遥领团练使,御前忠佐当汰复留, 诲劾枢密使宋庠阴求援助,徇私紊法。诏罢庠而用陈升之为副使,诲又论之。升 之既去,诲亦出知江州,时嘉祐六年也。 上疏请蚤建皇嗣,曰:“窃闻中外臣僚,以圣嗣未立,屡有密疏请择宗人。 唯陛下思忠言,奋独断,以遏未然之乱。又闻太史奏,彗躔心宿,请备西北。按 《天文志》,心为天王正位,前星为太子,直则失势,明则见祥。今既直且暗, 而妖彗乘之,臣恐咎证不独在西北也。自夏及秋,雨-地震,阴盛之沴,固有冥 符。近者宗室之中,讹言事露,流传四方,人心骇惑,窥觎之志,可不防其渐哉! 愿为社稷宗庙计,审择亲贤,稽合天意,宸谋已定,当使天下共知。万一有奸臣 附会其间,阳为忠实,以缓上心,此为患最大,不可不察也。”仁宗以诲章付中 书韩琦,由此定议。 召为侍御史,改同知谏院。英宗不豫,诲请皇太后日命大臣一员,与淮阳王 视进药饵。都知任守忠用事久,帝之立非守忠意,数间谍东朝,播为恶言,内外 汹惧。诲上两宫书,开陈大义,词旨深切,多人所难言者。帝疾小愈,屡言乞亲 万几。太后归政,诲言于帝曰:“后辅佐先帝历年,阅天下事多矣。事之大者, 宜关白咨访然后行,示弗敢专。”遂论守忠平生罪恶,并其党史昭锡窜之南方。 内臣王昭明等为陕西四路钤辖,专主蕃部。诲言:“自唐以来,举兵不利,未有 不自监军者。今走马承受官品至卑,一路已不胜其害,况钤辖乎?”卒罢之。 治平二年,迁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上言:“台谏者,人主之耳目, 期补益聪明,以防壅蔽。旧三院御史,常有二十员,而后益衰减,盖执政者不欲 主上闻中外之阙失。今台阙中丞,御吏五员,惟三人在职,封章十上,报闻者八 九。谏官二人,一他迁,一出使,言路壅塞,未有如今日之甚者。窃为陛下羞之。” 帝览奏,即命邵必知谏院。 于是濮议起,侍从请称王为皇伯,中书不以为然,诲引义固争。会秋大水, 诲言:“陛下有过举而灾沴遽作,惟濮王一事失中,此简宗庙之罚也。”郊庙礼 毕,复申前议,七上章,不听;乞解台职,亦不听。遂劾宰相韩琦不忠五罪,曰: “昭陵之土未干,遽欲追崇濮王,使陛下厚所生而薄所继,隆小宗而绝大宗。言 者论辨累月,琦犹遂非,不为改正,中外愤郁,万口一词。愿黜居外藩,以慰士 论。”又与御史范纯仁、吕大防共劾欧阳修“首开邪议,以枉道说人主,以近利 负先帝,陷陛下于过举”。皆不报。已而诏濮王称亲,诲等知言不用,即上还告 敕,居家待罪,且言与辅臣势难两立。帝以问执政,修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 若臣等有罪,当留御史。”帝犹豫久之,命出御史,既而曰:“不宜责之太重。” 乃下迁诲工部员外郎、知蕲州。 神宗立,徙晋州,加集贤殿修撰、知河中府。召为盐铁副使,擢天章阁待制, 复知谏院,拜御史中丞。初,中旨下京东买金数万两,又令广东市真珠,传云将 备宫中十阁用度。诲言:“陛下春秋富盛,然聪明睿知,以天下为心,必不留神 于此,愿亟罢之。” 王安石执政,时多谓得人。诲言其不通时事,大用之,则非所宜。著作佐郎 章辟光上言,岐王颢宜迁居外邸。皇太后怒,帝令治其离间之罪。安石谓无罪。 诲请下辟光吏,不从,遂上疏劾安石曰:“大奸似忠,大佞似信,安石外示朴野, 中藏巧诈,陛下悦其才辨而委任之。安石初无远略,惟务改作立异,罔上欺下, 文言饰非,误天下苍生,必斯人也。如久居庙堂,必无安静之理。辟光之谋,本 安石及吕惠卿所导。辟光扬言:‘朝廷若深罪我,我终不置此二人。’故力加营 救。愿察于隐伏,质之士论,然后知臣言之当否。”帝方注倚安石,还其章。诲 求去,帝谓曾公亮曰:“若出诲,恐安石不自安。”安石曰:“臣以身许国,陛 下处之有义,臣何敢以形迹自嫌,苟为去就。”乃出诲知邓州。苏颂当制,公亮 谓之曰:“辟光治平四年上书时,安石在金陵,惠卿监杭州酒税,安得而教之?” 故制词云:“党小人交谮之言,肆罔上无根之语。”制出,帝以咎颂,以公亮之 言告,乃知辟光治平时自言他事,非此也。诲之将有言也,司马光劝止之,诲曰: “安石虽有时名,然好执偏见,轻信奸回,喜人佞己。听其言则美,施于用则疏; 置诸宰辅,天下必受其祸。且上新嗣位,所与朝夕图议者,二三执政而已,苟非 其人,将败国事。此乃腹心之疾,救之惟恐不逮,顾可缓耶?”诲既斥,安石益 横。光由则服诲之先见,自以为不及也。 明年,改知河南,命未下而寝疾矣。旋提举崇福宫,以疾表求致仕曰:“臣 本无宿疾,医者用术乖方,妄投汤剂,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祸延四支。一身之 微,固无足恤,奈九族之托何!”盖以身疾谕朝政也。 诲三居言责,皆以弹奏大臣而去,一时推其鲠直。居病困,犹旦夕愤叹,以 天下事为忧。既革,司马光往省之,至则目已瞑。闻光哭,蹶然而起,张目强视 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光曰:“更有以见属乎?”曰:“无有。” 遂卒,年五十八,海内闻者痛惜之。 元祐初,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表其忠,诏赠通议大夫,以其子由庚为太常 寺太祝。自诲罢去,御史刘述、刘琦、钱顗皆以言安石被黜。 刘述字孝叔,湖州人。举进士,为御史台主簿,知温、耀、真三州,提点江 西刑狱,累官都官员外郎,六年不奏考功课。知审官院胡宿言其沉静有守,特迁 兵部员外郎,改荆湖南北、京西路转运使,再以覃恩迁刑部郎中。 神宗立,召为侍御史知杂事,又十一年不奏课。帝知其久次,授吏部郎中。 尝言去奢当自后宫始,章辟光宜诛,高居简宜黜,张方平不当参大政,王拱辰不 当除宣徽使。皆不报。滕甫为中丞,述将论之。甫闻,先请对。甫退,述乃言甫 为言官无所发明,且擿其隐慝。帝曰:“甫遇事辄争,裨益甚多,但外人不知耳。 甫谈卿美不辍口,卿无言也。” 王安石参知政事,帝下诏专令中丞举御史,不限官高卑。赵抃争之,弗得。 述言:“旧制,举御史官,须中行员外郎至太常博士,资任须实历通判,又必翰 林众学士与本台丞杂互举。盖众议佥举,则各务尽心,不容有偏蔽私爱之患。今 专委中丞,则爱憎在于一己。若一一得人,犹不至生事;万一非其人,将受权臣 属托,自立党援,不附己者得以中伤,媒蘖诬陷,其弊不一。夫变更法度,其事 不轻,而止是参知政事二人,同书札子。且宰相富弼暂谒告,曾公亮已入朝,台 官今不阙人,何至急疾如此!愿收还前旨,俟弼出,与公亮同议,然后行之。” 弗听。 述兼判刑部,安石争谋杀刑名,述不以为是。及敕下,述封还中书,奏执不 已。安石白帝,诏开封府推官王克臣劾述罪。于是述率御史刘琦、钱顗共上疏曰: “安石执政以来,未逾数月,中外人情嚣然胥动。盖以专肆胸臆,轻易宪度,无 忌惮之心故也。陛下任贤求治,常若饥渴,故置安石政府。必欲致时如唐、虞, 而反操管、商权诈之术,规以取媚。遂与陈升之合谋,侵三司利柄,取为己功; 开局设官,用八人者分行天下,惊骇物听,动摇人心。去年因许遵文过饰非,妄 议自首按问之法,安石任一偏之见,改立新议,以害天下大公。章辟光献岐邸迁 外之说,疏间骨肉,罪不容诛。吕诲等连章论奏,乞加窜逐。陛下虽许其请,安 石独进瞽言,荧惑圣听。陛下以为爱己,隐忍不行。先朝所立制度,自宜世世子 孙,守而勿失;乃欲事事更张,废而不用。安石自应举历官,尊尚尧、舜之道, 以倡率学者,故士人之心靡不归向,谓之为贤。陛下亦闻而知之,遂正位公府。 遭时得君如此之专,乃首建财利之议,务为容悦,言行乖戾,一至于此。刚狠自 任,则又甚焉。奸许专权之人,岂宜处之庙堂,以乱国纪!愿早罢逐,以慰安天 下元元之心。曾公亮位居丞弼,不能竭忠许国,反有畏避之意,阴自结援以固宠, 久妨贤路,亦宜斥免。赵抃则括囊拱手,但务依违大臣,事君岂当如是!” 疏上,安石奏先贬琦、顗监处、衢州盐务。公亮疑太重,安石曰:“蒋之奇 亦降监,当从之。”司马光乃上疏曰:“臣闻孔子曰:‘守道不如守官。’孟子 曰:‘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此古今通义,人臣之大节也。彼谋杀已伤自 首刑名,天下皆知其非。朝廷既违众议而行之,又以守官之臣而罪之,臣恐失天 下之心也。夫绁食鹰鹯者,求其鸷也,鸷而烹之,将安用哉!今琦、顗所坐,不 过疏直,乃以迕犯大臣,猥加谴谪,恐臣下自此以言为讳。乞还其本资,以靖群 听。”不报。 开封狱具,述三问不承。安石欲置之狱,光又与范纯仁争之,乃议贬为通判。 帝不许,以知江州。逾岁,提举崇禧观。卒,年七十二,绍兴初,赠秘阁修撰。 刘琦,字公玉,宣城人。博学强览,立志峻洁。以都官员外郎通判歙州。召 为侍御史,建言:“自城绥州,数致羌寇,宜弃之。”浙西开漕渠,役甚小,使 者张大其事,以功迁官。言者论其非,诏琦就劾,官吏人人惴恐。琦但按首谋二 人而已。既贬,通判邓州而卒,年六十一。 钱顗,字安道,常州无锡人。初为宁海军节度推官,守孙沔用威严为治,属 吏奔走听命。顗当官而行,无所容挠,遇不可,必争之,由是独见器重。知赣、 乌程二县,皆以治行闻。 治平末,以金部员外郎为殿中侍御史里行。许遵议谋杀案问刑名,未定而入 判大理,顗以为:“一人偏词,不可以汨天下之法,遵所见迂执,不可以当刑法 之任。”不从。二年而贬,将出台,于众中责同列孙昌龄曰:“平日士大夫未尝 知君名,徒以昔官金陵,媚事王安石,宛转荐君,得为御史。亦当少思执国,奈 何专欲附会以求美官? 顗今当远窜,君自谓得策邪?我视君犬彘之不如也。”即拂衣上马去。 后自衢徙秀州。家贫母老,至丐贷亲旧以给朝晡,而怡然无谪官之色。苏轼 遗以诗,有“乌府先生铁作肝”之句,世因目为“铁肝御史”。卒,年五十三。 郑侠,字介夫,福州福清人。治平中,随父官江宁,闭户苦学。王安石知其 名,邀与相见,称奖之。进士高第,调光州司法参军。安石居政府。凡所施行, 民间不以为便。光有疑狱,侠谳议傅奏,安石悉如其请。侠感为知己,思欲尽忠。 秩满,径入都。时初行试法之令,选人中式者超京官,安石欲使以是进,侠 以未尝习法辞。三往见之,问以所闻。对曰:“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 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安石不答。侠退不复见,但数以书言法之 为民害者。久之,监安上门。安石虽不悦,犹使其子雱来,语以试法。方置修经 局,又欲辟为检讨,更命其客黎东美谕意。侠曰:“读书无几,不足以辱检讨。 所以来,求执经相君门下耳。而相君发言持论,无非以官爵为先,所以待士者亦 浅矣。果欲援侠而成就之,取其所献利民便物之事,行其一二,使进而无愧,不 亦善乎?” 是时,免役法出,民商咸以为苦,虽负水、舍发、担粥、提茶之属,非纳钱 者不得贩鬻。税务索市利钱,其末或重于本,商人至以死争,如是者不一。侠因 东美列其事。未几,诏小夫裨贩者免征,商之重者十损其七,他皆无所行。 是时,自熙宁六年七月不雨,至于七年之三月,人无生意。东北流民,每风 沙霾曀,扶携塞道,羸瘠愁苦,身无完衣。并城民买麻糁麦麸,合米为糜,或茹 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楬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侠知安石不可谏, 悉绘所见为图,奏疏诣阁门,不纳。乃假称密急,发马递上之银台司。其略云: “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麦苗焦枯,五种不入,群情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 草木鱼鳖,亦莫生遂。灾患之来,莫之或御。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 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冀下召和气,上应天心,延万姓垂死之命。今台谏充位, 左右辅弼又皆贪猥近利,使夫抱道怀识之士,皆不欲与之言,陛下以爵禄名器, 驾驭天下忠贤,而使人如此,甚非宗庙社稷之福也。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 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流离 逃散,遑遑不给之状上闻者。臣谨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 而况有甚于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 之罪。”疏奏,神宗反覆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是夕,寝不能寐。翌日,命 开封体放免行钱,三司察市易,司农发常平仓,三卫具熙河所用兵,诸路上民物 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权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罢,凡十有八事。民间欢叫相贺。 又下责躬诏求言。越三日,大雨,远近沾洽。辅臣入贺,帝示以侠所进图状,且 责之,皆再拜谢。 安石上章求去,外间始知所行之由,群奸切齿,遂以侠付御史,治其擅发马 递罪。吕惠卿、邓绾言于帝曰:“陛下数年以来,忘寐与食,成此美政,天下方 被其赐;一旦用狂夫之言,罢废殆尽,岂不惜哉?”相与环泣于帝前,于是新法 一切如故。 安石去,惠卿执政,侠又上疏论之。仍取唐魏徵、姚崇、宋璟、李林甫、卢 祀传为两轴,题曰《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在位之臣暗合林甫辈而反于 崇、璟者,各以其类,复为书献之。并言禁中有被甲、登殿等事。惠卿奏为谤讪, 编管汀州。御史台吏杨忠信谒之曰:“御史缄默不言,而君上书不已,是言责在 监门而台中无人也。”取怀中《名臣谏疏》二帙授侠曰:“以此为正人助。”惠 卿暴其事,且嗾御史张琥并劾冯京为党与。侠行至太康,还对狱,狱成,惠卿议 致之死。帝曰:“侠所言非为身也,忠诚亦可嘉,岂宜深罪?”但徙英州。既至, 得僧屋将压者居之,英人无贫富贵贱皆加敬,争遣子弟从学,为筑室以迁。 哲宗立,始得归。苏轼、孙觉表言之,以为泉州教授。元符七年,再窜于英。 徽宗立,赦之,仍还故官,又为蔡京所夺,自是不复出。布衣粝食,屏处田野, 然一言一话,未尝忘君。宣和元年卒,年七十九。里人揭其闾为郑公坊,州县皆 祀之于学。绍熙初,诏赠朝奉郎。官其孙嘉正为山阴尉。 论曰:诲以言三黜,述、琦、顗穷厄至死,皆充然无悔,身虽不偶,而声名 则昭著于天下后世矣。侠以区区小官,虽未信而谏,能以片言悟主,殃民之法几 于一举而空之,功虽不成,而此心亦足以白于天下后世。吕惠卿、邓绾之罪,可 胜诛哉!
< 1 > < 2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