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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六 列传第二十六

    上问以疑狱,敬
    弘不对。上变色,问左右:“何故不以讯牒副仆射?”敬弘曰:“臣乃得讯牒读
    之,政自不解。”上甚不悦。六年,迁尚书令,敬弘固让,表求还东,上不能夺。
    改授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给亲信二十人。让侍中、特进,求减亲信之半,
    不许。及东归,车驾幸冶亭饯送。
    十二年,征为太子少傅。敬弘诣京师上表曰:“伏见诏书,以臣为太子少傅,
    承命震惶,喜惧交悸。臣抱疾东荒,志绝荣观,不悟圣恩,猥复加宠。东宫之重,
    四海瞻望,非臣薄德,所可居之。今内外英秀,应选者多,且板筑之下,岂无高
    逸,而近私愚朽,污辱清朝。呜呼微臣,永非复大之一物矣。所以牵曳阙下者,
    实瞻望圣颜,贪《系》表之旨。臣如此而归,夕死无恨。”诏不许。表疏屡上,
    终以不拜。东归,上时不豫,自力见焉。
    十六年,以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如故,又诣京师上表曰:
    “臣比自启闻,谓诚心已达,天鉴玄邈,未蒙在宥,不敢宴处,牵曳载驰。臣闻
    君子行道,忘其为身,三复斯言,若可庶勉,顾惜昏耄,志与愿违。礼年七十,
    老而传家,家道犹然,况于在国。伏愿陛下矜臣西夕,愍臣一至,特回圣恩,赐
    反其所,则天道下济,愚心尽矣。”竟不拜,东归。二十三年,重申前命,又表
    曰:“臣躬耕南澧,不求闻达。先帝拔臣于蛮荆之域,赐以国士之遇。陛下嗣徽,
    特蒙眷齿,由是感激,委质圣朝。虽怀犬马之诚,遂无尘露之益。年向九十,生
    理殆尽,永绝天光,沦没丘壑。谨冒奉表,伤心久之。”
    明年,薨于余杭之舍亭山,时年八十八。追赠本官。顺帝升明二年诏曰:
    “夫涂秘兰幽,贞芳载越,徽猷沈远,懋礼弥昭。故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
    同三司敬弘,神韵冲简,识宇标峻,德敷象魏,道蔼丘园。高挹荣冕,凝心尘外,
    清光粹范,振俗淳风。兼以累朝延赏,声华在咏,而嘉篆阙文,猷策韬裹,尚想
    遥芬,兴怀寝寤。便可详定辉谥,式旌追典。”于是谥为文贞公。
    敬弘形状短小,而坐起端方,桓玄谓之“弹棋八势”。所居舍亭山,林涧环
    周,备登临之美,时人谓之王东山。太祖尝问为政得失,敬弘对曰:“天下有道,
    庶人不议。”上高其言。左右常使二老婢,戴五绦五辫,著青纹袴襦,饰以朱粉。
    女适尚书仆射何尚之弟述之,敬弘尝往何氏看女,值尚之不在,寄斋中卧。俄顷,
    尚之还,敬弘使二卑守阁不听尚之入,云“正热,不堪相见,君可且去”。尚之
    于是移于它室。子恢之被召为秘书郎,敬弘为求奉朝请,与恢之书曰:“秘书有
    限,故有竞。朝请无限,故无竞。吾欲使汝处于不竞之地。”太祖嘉而许之。敬
    弘见儿孙岁中不过一再相见,见辄克日。恢之尝请假还东定省,敬弘克日见之,
    至日辄不果,假日将尽,恢之乞求奉辞,敬弘呼前,既至阁,复不见。恢之于阁
    外拜辞,流涕而去。
    恢之至新安太守,中大夫。恢之弟瓒之,世祖大明中,吏部尚书,金紫光禄
    大夫,谥曰贞子。瓒之弟升之,都官尚书。升之子延之,升明末,为尚书左仆射,
    江州刺史。
    何尚之,字彦德,庐江灊人也。曾祖准,高尚不应征辟。祖恢,南康太守。
    父叔度,恭谨有行业,姨适沛郡刘璩,与叔度母情爱甚笃,叔度母蚤卒,奉姨有
    若所生。姨亡,朔望必往致哀,并设祭奠,食并珍新,躬自临视。若朔望应有公
    事,则先遣送祭,皆手自料简,流涕对之。公事毕,即往致哀,以此为常,至三
    年服竟。
    义熙五年,吴兴武康县民王延祖为劫,父睦以告官。新制,凡劫身斩刑,家
    人弃市。睦既自告,于法有疑。时叔度为尚书,议曰:“设法止奸,本于情理,
    非谓一人为劫,阖门应刑。所以罪及同产,欲开其相告,以出为恶之身。睦父子
    之至,容可悉共逃亡,而割其天属,还相缚送,螫毒在手,解腕求全,于情可愍,
    理亦宜宥。使凶人不容于家,逃刑无所,乃大绝根源也。睦既纠送,则余人无应
    复告,并全之。”后为金紫光禄大夫,吴郡太守,加秩中二千石。太保王弘称其
    清身洁己。元嘉八年,卒。
    尚之少时颇轻薄,好摴蒱,既长折节蹈道,以操立见称。为陈郡谢混所知,
    与之游处。家贫,起为临津令。高祖领征南将军,补府主簿。从征长安,以公事
    免,还都。因患劳疾积年,饮妇人乳,乃得差。以从征之劳,赐爵都乡侯。少帝
    即位,为庐陵王义真车骑咨议参军。义真与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等不协,每
    有不平之言,尚之谏戒,不纳。义真被废,入为中书侍郎。太祖即位,出为临川
    内史,入为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左卫将军,父忧去职。服阕,复为左卫,领
    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义,从容赏会,甚为太祖所知。十二年,迁侍中,中庶
    子如故。寻改领游击将军。
    十三年,彭城王义康欲以司徒左长史刘斌为丹阳尹,上不许。乃以尚之为尹,
    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颍川荀子华、太原
    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女适刘湛子黯,而湛与
    尚之意好不笃。湛欲领丹阳,乃徙尚之为祠部尚书,领国子祭酒。尚之甚不平。
    湛诛,迁吏部尚书。时左卫将军范晔任参机密,尚之察其意趣异常,白太祖宜出
    为广州,若在内衅成,不得不加以鈇钺,屡诛大臣,有亏皇化。上曰:“始诛刘
    湛等,方欲超升后进。晔事迹未彰,便豫相黜斥,万方将谓卿等不能容才,以我
    为信受谗说。但使共知如此,不忧致大变也。”晔后谋反伏诛,上嘉其先见。国
    子学建,领国子祭酒。又领建平王师,乃徙中书令,中护军。
    二十三年,迁尚书右仆射,加散骑常侍。是岁造玄武湖,上欲于湖中立方丈、
    蓬莱、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谏乃止。时又造华林园,并盛暑役人工,尚之又谏,
    宜加休息,上不许,曰:“小人常自暴背,此不足为劳。”时上行幸,还多侵夕,
    尚之又表谏曰:“万乘宜重,尊不可轻,此圣心所鉴,岂假臣启。舆驾比出,还
    多冒夜,群情倾侧,实有未宁。清道而动,帝王成则,古今深诫,安不忘危。若
    值汲黯、辛毗,必将犯颜切谏,但臣等碌碌,每存顺默耳。伏愿少采愚诚,思垂
    省察,不以人废,适可以慰四海之望。”亦优诏纳之。
    先是,患货重,铸四铢钱,民间颇盗铸,多翦凿古钱以取铜,上患之。二十
    四年,录尚书江夏王义恭建议,以一大钱当两,以防翦凿,议者多同。尚之议曰:
    “伏鉴明命,欲改钱制,不劳采铸,其利自倍,实救弊之弘算,增货之良术。求
    之管浅,犹有未譬。夫泉贝之兴,以估货为本,事存交易,岂假数多。数少则币
    轻,数多则物重,多少虽异,济用不殊。况复以一当两,徒崇虚价者邪!凡创制
    改法,宜从民情,未有违众矫物而可久也。泉布废兴,囗囗骤议,前代赤仄白金,
    俄而罢息,六货愦乱,民泣于市。良由事不画一,难用遵行,自非急病权时,宜
    守久长之业。烦政曲杂,致远常泥。且货偏则民病,故先王立井田以一之,使富
    不-侈,贫不过匮。虽兹法久废,不可顿施,要宜而近,粗相放拟。若今制遂行,
    富人赀货自倍,贫者弥增其困,惧非所以欲均之意。又钱之形式,大小多品,直
    云大钱,则未知其格。若止于四铢五铢,则文皆古篆,既非下走所识,加或漫灭,
    尤难分明,公私交乱,争讼必起,此最是其深疑者也。命旨兼虑翦凿日多,以至
    消尽;鄙意复谓殆无此嫌。民巧虽密,要有踪迹,且用钱货铜,事可寻检,直由
    属所怠纵,纠察不精,致使立制以来,发觉者寡。今虽有悬金之名,竟无酬与之
    实,若申明旧科,禽获即报,畏法希赏,不日自定矣。愚者之议,智者择焉,猥
    参访逮,敢不输尽。”
    吏部尚书庾炳之、侍中太子左卫率萧思话、中护军赵伯符、御史中丞何承天、
    太常郗敬叔并同尚之议。中领军沈演之以为:“龟贝行于上古,泉刀兴自有周,
    皆所以阜财通利,实国富民者也。历代虽远,资用弥便,但采铸久废,兼丧乱累
    仍,糜散湮灭,何可胜计。晋迁江南,疆境未廓,或土习其风,钱不普用,其数
    本少,为患尚轻。今王略开广,声教遐暨,金镪所布,爰逮荒服,昔所不及,悉
    已流行之矣。用弥旷而货愈狭,加复竞窃翦凿,销毁滋繁,刑禁虽重,奸避方密,
    遂使岁月增贵,贫室日剧,堥作肆力之氓,徒勤不足以赡。诚由货贵物贱,
    常调未革,弗思厘改,为弊转深,斯实亲教之良时,通变之嘉会。愚谓若以大钱
    当两,则国传难朽之宝,家赢一倍之利,不俟加宪,巧源自绝,施一令而众美兼,
    无兴造之费,莫盛于兹矣。”上从演之议,遂以一钱当两,行之经时,公私非便,
    乃罢。
    二十五年,迁左仆射,领汝阴王师,常侍如故。二十八年,转尚书令,领太
    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于方山著《退居赋》以明所守,而议者咸谓尚之不能
    固志。太子左卫率袁淑与尚之书曰:“昨遣修问,承丈人已晦志山田,虽曰年礼
    宜遵,亦事难斯贵,俾疏、班、邴、魏,通美于前策,龚、贡、山、卫,沦惭乎
    曩篇。规迨休告,雪涤素怀,冀寻幽之欢,毕囗玄之适。但淑逸操偏迥,野性瞢
    滞,果兹冲寂,必沈乐忘归。然而已议涂闻者,谓丈人徽明未耗,誉业方籍,傥
    能屈事康道,降节殉务,舍南濒之操,淑此行永决矣。望眷有积,约日无误。”
    尚之宅在南涧寺侧,故书云“南濒”,《毛诗》所谓“于以采苹,南涧之濒”也。
    诏书敦劝,上又与江夏王义恭诏曰:“今朝贤无多,且羊、孟尚不得告谢,尚之
    任遇有殊,便未宜申许邪。”义恭答曰:“尚之清忠贞固,历事唯允,虽年在悬
    车,而体独充壮,未相申许,下情所同。”尚之复摄职。羊即羊玄保,孟即孟顗,
    字彦重,本昌安丘人。兄昶贵盛,顗不就征辟。昶死后,起家为东阳太守,遂历
    吴郡、会稽、丹阳三郡,侍中,仆射,太子詹事,复为会稽太守,卒官,赠左光
    禄大夫。子劭,尚太祖第十六女南郡公主,女适彭城王义康、巴陵哀王休若。
    尚之既还任事,上待之愈隆。是时复遣军北伐,资给戎旅,悉以委之。元凶
    弑立,进位司空,领尚书令。时三方兴义,将佐家在都邑,劭悉欲诛之,尚之诱
    说百端,并得免。世祖即位,复为尚书令,领吏部,迁侍中、左光禄大夫,领护
    军将军。寻辞护军,加特进。复以本官领尚书令。丞相南郡王义宣、车骑将军臧
    质反,义宣司马竺超民、臧质长史陆展兄弟并应从诛,尚之上言曰:“刑罚得失,
    治乱所由,圣贤留心,不可不慎。竺超民为贼既遁走,一夫可禽,若反覆昧利,
    即当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义之赏,而超民曾无此意,微足观过知仁。且为
    官保全城府,谨守库藏,端坐待缚。今戮及兄弟,与向始末无论者复成何异。陆
    展尽质复灼然,便同之巨逆,于事为重。臣豫蒙顾待,自殊凡隶,苟有所怀,不
    敢自默。”超民坐者由此得原。
    时欲分荆州置郢州,议其所居。江夏王义恭以为宜在巴陵,尚之议曰:“夏
    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实为津要,由来旧镇,根基不易。今
    分取江夏、武陵、天门、竟陵、随五郡为一州,镇在夏口,既有见城,浦大容舫。
    竟陵出道取荆州,虽水路,与去江夏不异,诸郡至夏口皆从流,并为利便。湘州
    所领十一郡,其巴陵边带长江,去夏口密迩,既分湘中,乃更成大,亦可割巴陵
    属新州,于事为允。”上从其议,荆、扬二州,户口半天下,江左以来,扬州根
    本,委荆以阃外,至是并分,欲以削臣下之权,而荆、扬并因此虚耗。尚之建言
    复合二州,上不许。
    大明二年,以为左光禄、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著鹿皮帽,
    及拜开府,天子临轩,百僚陪位,沈庆之于殿廷戏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
    庆之累辞爵命,朝廷敦劝甚笃,尚之谓曰:“主上虚怀侧席,讵宜固辞。”庆之
    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复还也。”尚之有愧色。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
    常颜延之论议往反,传于世。立身简约,车服率素,妻亡不娶,又无姬妾。秉衡
    当朝,畏远权柄,亲戚故旧,一无荐举,既以致怨,亦以此见称。复以本官领中
    书令。四年,疾笃,诏遣侍中沈怀文、黄门侍郎王钊问疾。薨于位,时年七十九。
    追赠司空,侍中、中书令如故。谥曰简穆公。子偃,别有传。
    尚之弟悠之,义兴太守,侍中,太常。与琅邪王徽相善。悠之卒,徽与偃书
    曰:“吾与义兴,直恨相知之晚,每惟君子知我。若夫嘉我小善,矜余不能,唯
    贤叔耳。”悠之弟愉之,新安太守。愉之弟翌之,都官尚书。悠之子颙之,尚太
    祖第四女临海惠公主。太宗世,官至通直常侍。
    史臣曰:江左以来,树根本于扬越,任推毂于荆楚。扬土自庐、蠡以北,临
    海而极大江;荆部则包括湘、沅,跨巫山而掩邓塞。民户境域,过半于天下。晋
    世幼主在位,政归辅臣,荆、扬司牧,事同二陕。宋室受命,权不能移,二州之
    重,咸归密戚。是以义宣藉西楚强富,因十载之基,嫌隙既树,遂规问鼎。而建
    郢分扬,矫枉过直,藩城既剖,盗实人单,阃外之寄,于斯而尽。若长君南面,
    威刑自出,至亲在外,事不患强。若运经盛衰,时艰主弱,虽近臣怀祸,止有外
    惮,吕宗不竞,实由齐、楚,兴丧之源,于斯尤著。尚之言并合,可谓识治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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