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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七 列传第四十二

    言。至于亲宾来萃,辄陈
    樽俎,对之危坐,终日不倦。李氏宗党豪盛,每至春秋二社,必高会极欢,无不
    沉醉喧乱。尝集士谦所,盛馔盈前,而先为设黍,谓群从曰:“孔子称黍为五谷
    之长,荀卿亦云食先黍稷,古人所尚,容可违乎?”少长肃然,不敢驰惰,退而
    相谓曰:“既见君子,方觉吾徒之不德也。”士谦闻而自责曰:“何乃为人所疏,
    顿至于此!”家富于财,躬处节俭,每以振施为务。州里有丧事不办者,士谦辄
    奔走赴之,随乏供济。有兄弟分财不均,至相阋讼,士谦闻而出财,补其少者,
    令与多者相埒。兄弟愧惧,更相推让,卒为善士。有牛犯其田者,士谦牵置凉处
    饲之,过于本主。望见盗刈其禾黍者,默而避之。其家僮尝执盗粟者,士谦慰谕
    之曰:“穷困所致,义无相责。”遽令放之。其奴尝与乡人董震因醉角力,震扼
    其喉,毙于手下。震惶惧请罪,士谦谓之曰:“卿本无杀心,何为相谢!然可远
    去,无为吏之所拘。”性宽厚,皆此类也。其后出粟数千石,以贷乡人,值年谷
    不登,债家无以偿,皆来致谢。士谦曰:“吾家余粟,本图振赡,岂求利哉!”
    于是悉召债家,为设酒食,对之燔契,曰:“债了矣,幸勿为念也。”各令罢去。
    明年大熟,债家争来偿谦,谦拒之,一无所受。他年又大饥,多有死者,士谦罄
    竭家资,为之糜粥,赖以全活者将万计。收埋骸骨,所见无遗。至春,又出粮种,
    分给贫乏。赵郡农民德之,抚其子孙曰:“此乃李参军遗惠也。”或谓士谦曰:
    “子多阴德。”士谦曰:“所谓阴德者何?犹耳鸣,已独闻之,人无知者。今吾
    所作,吾子皆知,何阴德之有!”
    士谦善谈玄理,尝有一客在坐,不信佛家应报之义,以为外典无闻焉。士谦
    喻之曰:“积善余庆,积恶余殃,高门待封,扫墓望丧,岂非休咎之应邪?佛经
    云轮转五道,无复穷已,此则贾谊所言,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之谓也。
    佛道未东,而贤者已知其然矣。至若鲧为黄熊,杜宇为鶗鴂,褒君为龙,牛哀为
    兽,君子为鹄,小人为猿,彭生为豕,如意为犬,黄母为鼋,宣武为鳖,邓艾为
    牛,徐伯为鱼,铃下为乌,书生为蛇,羊祜前身,李氏之子,此非佛家变受异形
    之谓邪?”客曰:“邢子才云,岂有松柏后身化为樗栎,仆以为然。”士谦曰:
    “此不类之谈也。变化皆由心而作,木岂有心乎?”客又问三教优劣,士谦曰:
    “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客亦不能难而止。
    士谦平生喜为咏怀诗,辄毁弃其本,不以示人。又尝论刑罚,遗文不具,其
    略曰:“帝王制法,沿革不同,自可损益,无为顿改。今之赃重者死,是酷而不
    惩也。语曰:‘人不畏死,不可以死恐之。’愚谓此罪宜从肉刑,刖其一趾,再
    犯者断其右腕。流刑刖去右手三指,又犯者下其腕。小盗宜黥,又犯则落其所用
    三指,又不悛下其腕,无不止也。无赖之人,窜之边裔,职为乱阶,适所以召戎
    矣,非求治之道也。博弈-游,盗之萌也,禁而不止,黥之则可。”有识者颇以
    为得治体。
    开皇八年,终于家,时年六十六。赵郡士女闻之,莫不流涕曰:“我曹不死,
    而令李参军死乎!”会葬者万余人。乡人李景伯等以士谦道著丘园,条其行状,
    诣尚书省请先生之谥,事寝不行,遂相与树碑于墓。
    其妻范阳卢氏,亦有妇德,及夫终后,所有赙赠,一无所受,谓州里父老曰:
    “参军平生好施,今虽殒殁,安可夺其志哉!”于是散粟五百石以赈穷乏。
    ○崔廓(子赜)
    崔廓,字士玄,博陵安平人也。父子元,齐燕州司马。廓少孤贫而母贱,由
    是不为邦族所齿。初为里佐,屡逢屈辱,于是感激,逃入山中。遂博览书籍,多
    所通涉,山东学者皆宗之。既还乡里,不应辟命。与郡李士谦为忘言之友,每相
    往来,时称崔、李。及士谦死,廓哭之恸,为之作传,输之秘府。士谦妻卢氏寡
    居,每有家事,辄令人谘廓取定。郭尝著论,言刑名之理,其义甚精,文多不载。
    大业中,终于家,时年八十。有子曰赜。
    赜字祖浚,七岁能属文,容貌短小,有口才。开皇初,秦孝王荐之,射策高
    第,诏与诸儒定礼乐,授校书郎。寻转协律郎,太常卿苏威雅重之。母忧去职,
    性至孝,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征为河南、豫章二王侍读,每更日来往二王之第。
    及河南为晋王,转记室参军,自此去豫章。王重之不已,遗赜书曰:
    昔汉氏西京,梁王建国,平台、东苑,慕义如林。马卿辞武骑之官,枚乘罢
    弘农之守。每览史传,尝切怪之,何乃脱略官荣,栖迟藩邸?以今望古,方知雅
    志。彼二子者,岂徒然哉!足下博闻强记,钩深致远,视汉臣之三箧,似涉蒙山,
    对梁相之五车,若吞云梦。吾兄钦贤重士,敬爱忘疲,先筑郭隗之宫,常置穆生
    之醴。今者重开土宇,更誓山河,地方七百,牢笼曲阜,城兼七十,包举临淄,
    大启南阳,方开东閤。想得奉飞盖,曳长裾,藉玳筵,蹑珠履,歌山桂之偃蹇,
    赋池竹之檀栾。其崇贵也如彼,其风流也如此,幸甚幸甚,何乐如之!高视上京,
    有怀德祖,才谢天人,多惭子建,书不尽意,宁俟繁辞。
    赜答曰:
    一昨伏奉教书,荣贶非恒,心灵自失。若乃理高《象》、《系》,管辂思而
    不解,事富《山海》,郭璞注而未详。至于五色相宣,八音繁会,凤鸣不足喻,
    龙章莫之比。吴札之论《周颂》,讵尽揄扬,郢客之奏《阳春》,谁堪赴节!伏
    惟令王殿下,禀润天潢,承辉日观,雅道贵于东平,文艺高于北海。汉则马迁、
    萧望,晋则裴楷、张华,鸡树腾声,鹓池播美,望我清尘,悠然路绝。祖浚燕南
    赘客,河朔惰游,本无意于希颜,岂有心于慕蔺!未尝聚萤映雪,悬头刺股,读
    《论》唯取一篇,披《庄》不过盈尺。复况桑榆渐暮,藜藿屡空,举烛无成,穿
    杨尽弃。但以燕求马首,薛养鸡鸣,谬齿鸿仪,虚班骥皂。挟太山而超北海,比
    报德而非难,堙昆仑以为池,匹酬恩而反易。忽属周桐锡瑞,康水承家,门有将
    相,树宜桃李。真龙将下,谁好有名,滥吹先逃,何须别听!但慈旨抑扬,损上
    益下,江海所以称王,丘陵为之不逮。曹植傥预闻高论,则不陨令名,杨修若切
    在下风,亦讵亏淳德。无任荷戴之至,谨奉启以闻。
    豫章得书,赉米五十石,并衣服钱帛。时晋邸文翰,多成其手。王入东宫,
    除太子斋帅,俄迁舍人。及元德太子薨,以疾归于家。后征授起居舍人。大业四
    年,从驾汾阳宫,次河阳镇。蓝田令王昙于蓝田山得一玉人,长三尺四寸,著大
    领衣,冠帻,奏之。诏问群臣,莫有识者,赜答曰:“谨按汉文已前,未有冠帻,
    即是文帝以来所制作也。臣见魏大司农卢元明撰《嵩高山庙记》云,有神人,以
    玉为形,像长数寸,或出或隐,出则令世延长。伏惟陛下应天顺民,定鼎嵩洛,
    岳神自见,臣敢称庆。”因再拜,百官毕贺,天子大悦,赐缣二百匹。从驾登太
    行山,诏问赜曰:“何处有羊肠坂?”赜对曰:“臣按《汉书·地理志》,上党
    壶关县有羊肠坂。”帝曰:“不是。”又答曰:“臣按皇甫士安撰《地书》云,
    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肠坂。”帝曰:“是也。”因谓牛弘曰:“崔祖浚所谓问一知
    二。”五年,受诏与诸儒撰《区宇图志》二百五十卷,奏之。帝不善之,更令虞
    世基、许善心衍为六百卷。以父忧去职,寻起令视事。辽东之役,授鹰扬长史,
    置辽东郡县名,皆赜之议也。奉诏作《东征记》。九年,除越王长史。于时山东
    盗贼蜂起,帝令抚慰高阳、襄国,归首者八百余人。十二年,从驾江都。宇文化
    及之弑帝也,引为著作郎,称疾不起。在路发疾,卒于彭城,时年六十九。
    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
    河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所著词赋碑志十余万言,撰《洽闻志》七
    卷,《八代四科志》三十卷,未及施行,江都倾覆,咸为煨烬。
    ○徐则
    徐则,东海郯人也。幼沈静,寡嗜欲。受业于周弘正,善三玄,精于议论,
    声擅都邑,则叹曰:“名者实之宾,吾其为宾乎!”遂怀栖隐之操,杖策入缙云
    山。后学数百人,苦请教授,则谢而遣之。不娶妻,常服巾褐。陈太建时,应召
    来憩于至真观。期月,又辞入天台山,因绝谷养性,所资唯松水而已,虽隆冬洹
    寒,不服绵絮。太傅徐陵为之刊山立颂。初在缙云山,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
    “汝年出八十,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也。”晋王广镇扬州,知其名,手书召之
    曰:“夫道得众妙,法体自然,包涵二仪,混成万物,人能弘道,道不虚行。先
    生履德养空,宗玄齐物,深明义味,晓达法门。悦性冲玄,怡神虚白,餐松饵术,
    栖息烟霞。望赤城而待风云,游玉堂而驾龙凤,虽复藏名台岳,犹且腾实江淮,
    藉甚嘉猷,有劳寤寐。钦承素道,久积虚襟,侧席幽人,梦想岩穴。霜风已冷,
    海气将寒,偃息茂林,道体休悆。昔商山四皓,轻举汉庭,淮南八公,来仪藩邸。
    古今虽异,山谷不殊,市朝之隐,前贤已说,导凡述圣,非先生而谁!故遣使人,
    往彼延请,想无劳束带,贲然来思,不待蒲轮,去彼空谷。希能屈己,伫望披云。”
    则谓门人曰:“吾今年八十一,王来召我,徐君之旨,信而有徵。”于是遂诣扬
    州。晋王将请受道法,则辞以时日不便。其后夕中,命侍者取香火,如平常朝礼
    之仪。至于五更而死,支体柔弱如生,停留数旬,颜色无变。晋王下书曰:“天
    台真隐东海徐先生,虚确居宗,冲玄成德,齐物处外,检行安身。草褐蒲衣,餐
    松饵术,栖隐灵岳,五十余年。卓矣仙才,飘然胜气,千寻万顷,莫测其涯。寡
    人钦承道风,久餐德素,频遣使乎,远此延屈,冀得虔受上法,式建良缘。至此
    甫尔,未淹旬日,厌尘羽化,反真灵府。身体柔软,颜色不变,经方所谓尸解地
    仙者哉!诚复师礼未申,而心许有在,虽忘怛化,犹怆于怀,丧事所资,随须供
    给。霓裳羽盖,既且腾云,空椁余衣,讵藉坟垄!但杖为犹存,示同俗法,宜遣
    使人,送还天台定葬。”是时自江都至于天台,在道多见则徒步,云得放还。至
    其旧居,取经书道法,分遗弟子,仍令净扫一房,曰:“若有客至,宜延之于此。”
    然后跨石梁而去,不知所之。须臾,尸柩至,方知其灵化。时年八十二。晋王闻
    而益异之,赗物千段,遣画工图其状貌,令柳抃为之赞曰:“可道非道,常道无
    名。上德不德,至德无盈。玄风扇矣,而有先生。夙炼金液,怡神玉清。石髓方
    软,云丹欲成。言追葛稚,将侣茅嬴。我王遥属,爰感灵诚。柱下暂启,河上沉
    精。留符告信,化杖飞声。永思灵迹,曷用摅情?时披素绘,如临赤城。”
    时有建安宋玉泉、会稽孔道茂、丹阳王远知等,亦行辟谷,以松水自给,皆
    为炀帝所重。
    ○张文诩
    张文诩,河东人也。父琚,开皇中为洹水令,以清正闻。有书数千卷,教训
    子侄,皆以明经自达。文诩博览文籍,特精《三礼》,其《周易》、《诗》、
    《书》及《春秋三传》,并皆通习。每好郑玄注解,以为通博,其诸儒异说,亦
    皆详究焉。高祖引致天下名儒硕学之士,其房晖远、张仲让、孔笼之徒,并延之
    于博士之位。文诩时游太学,晖远等莫不推伏之,学内翕然,咸共宗仰。其门生
    多诣文诩,请质凝滞,文诩辄博引证据,辨说无穷,唯其所择。治书侍御史皇甫
    诞一时朝彦,恒执弟子之礼。适至南台,遽饰所乘马,就学邀屈。文诩每牵马步
    进,意在不因人以自致也。右仆射苏威闻其名而召之,与语,大悦,劝令从官。
    文诩意不在仕,固辞焉。仁寿末,学废,文诩策杖而归,灌园为业。州郡频举,
    皆不应命。事母以孝闻。每以德化人,乡党颇移风俗。尝有人夜中窃刈其麦者,
    见而避之,盗因感悟,弃麦而谢。文诩慰谕之,自誓不言,固令持去。经数年,
    盗者向乡人说之,始为远近所悉。邻家筑墙,心有不直,文诩因毁旧堵以应之。
    文诩尝有腰疾,会医者自言善禁,文诩令禁之,遂为刃所伤,至于顿伏床枕。医
    者叩头请罪,文诩遽遣之,因为其隐,谓妻子曰:“吾昨风眩,落坑所致。”其
    掩人之短,皆此类也。州县以其贫素,将加振恤,辄辞不受。每闲居无事,从容
    长叹曰:“老冉冉而将至,恐修名之不立!”以如意击几,皆有处所,时人方之
    闵子骞原宪焉。终于家,年四十。乡人为立碑颂,号曰张先生。
    史臣曰:古之所谓隐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
    智而不发也。盖以恬淡为心,不曒不昧,安时处顺,与物无私者也。士谦等忘
    怀缨冕,毕志丘园,隐不违亲,贞不绝俗,不教而劝,虚往实归,爱之如父母,
    怀之如亲戚,非有自然之纯德,其孰能至于斯乎?然士谦闻誉不喜,文诩见伤无
    愠,徐则志在沉冥,不可亲疏,莫能贵贱,皆抱朴之士矣。崔廓感于屈辱,遂以
    肥遁见称,祖浚文籍之美,足以克隆先构,父子虽动静殊方,其于成名一也,美
    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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