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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百七十六 列传第一百一

    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芒芒,独旁搜而远绍。停百
    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沈浸浓郁,含英咀华。作
    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亡涯。周《诰》商《盘》,佶屈聱牙。《春
    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
    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
    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
    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
    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
    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
    磺楔,各得其所,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
    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
    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
    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宗王,大伦以兴;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
    吐词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
    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
    费俸钱,岁靡禀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
    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
    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称,
    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
    苓也。”
    执政览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
    初,宪宗将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诸军按视。及还,且言贼可灭,与宰相
    议不合。愈亦奏言:
    淮西连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于给赏,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饷
    于其后,得不偿费。比闻畜马皆上槽枥,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跃叫呼,
    势不支久,必自委顿。当其已衰,三尺童子可制其命。况以三州残弊困剧之余而
    当天下全力,其败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
    以取胜,必胜之师利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疆场之上,日相攻劫,
    近贼州县,赋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方此时,人人异议以惑陛下,陛下
    持之不坚,半涂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要先决于心,详度本末,事至不
    惑,乃可图功。
    又言:“诸道兵羁旅单弱不足用,而界贼州县,百姓习战斗,知贼深浅,若
    募以内军,教不三月,一切可用。”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万,畜力伺利,一
    日俱纵,则蔡首尾不救,可以责功”。执政不喜。会有人诋愈在江陵时为裴均所
    厚,均子锷素无状,愈为文章,字命锷谤语嚣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
    相节度彰义军,宣慰淮西,奏愈行军司马。愈请乘遽先入汴,说韩弘使叶力。元
    济平,迁刑部侍郎。
    宪宗遣使者往凤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人奔走膜呗,至
    为夷法,灼体肤,委珍贝,腾沓系路。愈闻恶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
    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岁;帝喾在
    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岁。
    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汤亦年百岁,汤孙太
    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不减百岁。周
    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
    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
    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
    前后三舍身施佛,宗庙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后为侯景所逼,饿死
    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君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
    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
    英武,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
    别立寺观。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令盛也!
    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加供养。臣虽至
    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丰年之乐,徇人之心,为京
    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
    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信向;百
    姓微贱,于佛岂合更惜身命?”以至灼顶燔指,十百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
    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
    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
    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
    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贰于众也。
    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古之诸侯吊于其国,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
    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君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
    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
    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
    临,臣不怨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将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讦牾,罪之诚
    宜。然非内怀至忠,安能及此?愿少宽假,以来谏争。”帝曰:“愈言我奉佛太
    过,犹可容;至谓东汉奉佛以后,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
    尔,固不可赦!”于是中外骇惧,虽戚里诸贵,亦为愈言,乃贬潮州刺史。
    既至潮,以表哀谢曰:
    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陛
    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
    既免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宽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
    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
    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
    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
    见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
    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
    厉无前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
    人复生,臣未肯让。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
    以后,-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
    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
    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
    日月清照,天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
    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
    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
    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
    而怜之。
    帝得表,颇感悔,欲复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论是大爱朕,然不当言
    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镈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终狂疏,可且内移。”乃
    改袁州刺史。初,愈至潮州,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
    民以是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物害者,驱而出之
    四海之外。及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湖、岭
    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掩,
    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
    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旰然不安
    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拒争为长雄。刺史虽
    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々睍斯,为吏民羞,以偷活于此也?承天
    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
    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
    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
    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
    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
    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袁
    人以男女为隶,过期不赎,则没入之。愈至,悉计庸得赎所没,归之父母七百余
    人。因与约,禁其为隶。召拜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
    镇州乱,杀田弘正而立王廷凑,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
    愈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愈至,廷凑严兵迓之,甲士陈廷。
    既坐,廷凑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也。”愈大声曰;“天子以公为有将帅
    材,故赐以节,岂意同贼反邪?”语未终,士前奋曰:“先太师为国击朱滔,血
    衣犹在,此军何负,乃以为贼乎?”愈曰:“以为尔不记先太师也,若犹记之,
    固善。天宝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
    众曰:“无。”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官中书令,父子受旗节;刘悟、
    李祐皆大镇。此尔军所其闻也。”众曰:“弘正刻,故此军不安。”愈曰:“然
    尔曹亦害田公,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讠雚曰:“善。”廷凑虑众变,疾麾
    使去。因曰:“今欲廷凑何所为?”愈曰:“神策六军将如牛元翼者为不乏,但
    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公久围之,何也?”廷凑曰:“即出之。”愈曰:“若
    尔,则无事矣。”会元翼亦溃围出,延凑不追。愈归奏其语,帝大悦。转吏部侍
    郎。
    时宰相李逢吉恶李绅,欲逐之,遂以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诏不台参,
    而除绅中丞。绅果劾奏愈,愈以诏自解。其后文刺纷然,宰相以台、府不协,遂
    罢愈为兵部侍郎,而出绅江西观察使。绅见帝,得留,愈亦复为吏部侍郎。长庆
    四年卒,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明锐,不诡随。与人交,始终不少变。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
    授,皆称“韩门弟子”,愈官显,稍谢遣。凡内外亲若交友无后者,为嫁遣孤女
    而恤其家。嫂郑丧,为服期以报。
    每言文章自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后,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
    元,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师说》等数十篇,皆奥衍
    闳深,与孟轲、扬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经》云?至它文,造端置辞,要为不袭蹈
    前人者。然惟愈为之,沛然若有余,至其徒李翱、李汉、皇甫湜从而效之,遽不
    及远甚。从愈游者,若孟郊、张籍,亦皆自名于时。
    孟郊者,字东野,湖州武康人。少隐嵩山,性介,少谐合。愈一见为忘形交。
    年五十,得进士第,调溧阳尉。县有投金濑、平陵城,林薄蒙翳,下有积水。郊
    闲往坐水旁,裴回赋诗,而曹务多废。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奉。郑余庆
    为东都留守,署水陆转运判官。余庆镇兴元,奏为参谋。卒,年六十四。张籍谥
    曰贞曜先生。
    郊为诗有理致,最为愈所称,然思苦奇涩。李观亦论其诗曰:“高处在古无
    上,平处下顾二谢”云。
    张籍者,字文昌,和州乌江人。第进士,为太常寺太祝。久次,迁秘书郎。
    愈荐为国子博士。历水部员外郎、主客郎中。当时有名士皆与游,而愈贤重之。
    籍性狷直,尝责愈喜博褭及为驳杂之说,论议好胜人,其排释老不能著书若孟轲、
    扬雄以垂世者。愈最后答书曰: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之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
    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道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之所辞让,
    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
    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
    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
    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
    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何有?夫子,圣人也,而曰:“自吾得子路,而
    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
    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亦至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
    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
    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
    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至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
    至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岂可易而为之
    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
    则无所为书。为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
    志未可知,则俟五十、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
    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
    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吾与人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
    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之道。传者若不胜,则无所
    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
    人辩也有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
    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为也。”恶害
    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籍为诗,长于乐府,多警句。仕终国子司业。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进士第,为陆浑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
    使酒,数忤同省,求分司东都。留守裴度辟为判官。度脩福先寺,将立碑,求文
    于白居易。湜怒曰:“近舍湜而远取居易,请从此辞。”度谢之。湜即请斗酒,
    饮酣,援笔立就。度赠以车马缯彩甚厚,湜大怒曰:“自吾为《顾况集序》,未
    常许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缣,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羁之才也。”从而
    酬之。
    湜尝为蜂螫指,购小儿敛蜂,捣取其液。一日命其子录诗,一字误,诟跃呼
    杖,杖未至,啮其臂血流。
    卢仝居东都,愈为河南令,爱其诗,厚礼之。仝自号玉川子,尝为《月蚀诗》
    以讥切元和逆党,愈称其工。
    时又有贾岛、刘乂,皆韩门弟子。
    岛,字浪仙,范阳人。初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
    出,岛为诗自伤。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当其苦吟,虽逢值
    公卿贵人,皆不之觉也。一日见京兆尹,跨驴不避,謼诘之,久乃得释。累举,
    不中第。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主簿。会昌初,以普州司仓参军迁司户,未受
    命卒,年六十五。
    刘义者,亦一节士。少放肆为侠行,因酒-亡命。会赦,出,更折节读书,
    能为歌诗。然恃故时所负,不能俯仰贵人,常穿屐、破衣。闻愈接天下士,步归
    之,作《冰柱》《雪车》二诗,出卢仝、孟郊右。樊宗师见,为独拜。能面道人
    短长,其服义则又弥缝若亲属然。后以争语不能下宾客,因持愈金数斤去,曰:
    “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愈不能止,归齐、鲁,不知所终。
    赞曰:唐兴,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纲,文弊质穷,崿俚混并。天下已定,治
    荒剔蠹,讨究儒术,以兴典宪,薰醲涵浸,殆百余年,其后文章稍稍可述。至贞
    元、元和间,愈遂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障堤末流,反刓以朴,刬伪以真。
    然愈之才,自视司马迁、扬雄,至班固以下不论也。当其所得,粹然一出于正,
    刊落陈言,横骛别驱,汪洋大肆,要之无牴牾圣人者。其道盖自比孟轲,以荀况、
    扬雄为未淳,宁不信然?至进谏陈谋,排难恤孤,矫拂媮末,皇皇于仁义,可
    谓笃道君子矣。自晋汔隋,老佛显行,圣道不断如带。诸儒倚天下正议,助为怪
    神。愈独喟然引圣,争四海之惑,虽蒙讪笑,跲而复奋,始若未之信,卒大显
    于时。昔孟轲拒杨、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余岁,拨衰反正,
    功与齐而力倍之,所以过况、雄为不少矣。自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
    北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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