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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君臣鉴戒第六(凡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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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侍臣赐宴於两仪殿,谓房玄龄曰:“高昌若 不失臣礼,岂至灭亡?朕平此一国,甚怀危惧,惟当戒骄逸以自防,纳忠謇以自 正。黜邪佞,用贤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以此慎守,庶几於获安也。”魏 徵进曰:“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必自戒慎,采刍荛之议,从忠谠之言。天下 既安,则恣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子房,汉王计画之臣,及高祖为天 子,将废嫡立庶,子房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有开说。 况陛下功德之盛,以汉祖方之,彼不足准。即位十有五年,圣德光被,今又平殄 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开直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与管仲、 鲍叔牙、宁戚四人饮,桓公谓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寿乎?’叔牙奉觞而起曰: ‘愿公无忘出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於鲁时,使宁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 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谓徵曰: “朕必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贞观十四年,特进魏徵上疏曰: 臣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体或不备,未有-。然 则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藉股肱以致治。《礼》云:“民以 君为心,君以民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书》云:“元首明哉,股 肱良哉,庶事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委弃股肱, 独任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 开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若盐梅,固同金石者,非惟 高位厚秩,在於礼之而已。昔周文王游於凤皇之墟,袜系解,顾左右莫可使者, 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圣明之代独无君子者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 礼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汤致礼,定王业於南巢, 汉祖登坛,成帝功於垓下。若夏桀不弃於伊尹,项羽垂恩於韩信,宁肯败已成之 国为灭亡之虏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於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於 周。仲尼称其仁,莫有非之者。《礼记》称:“鲁穆公问於子思曰:‘为旧君反 服,古欤?’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 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队诸渊。毋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 之礼之有?’”齐景公问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对曰:“有难 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有难不死,出亡不送, 何也?”晏子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谏而见纳,终身不亡,臣 何送焉?若言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不见纳,出亡而送,是诈忠也。” 《春秋左氏传》曰:“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於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 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为己亡,非其亲暱, 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 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粪土,臣视君如寇 雠。”虽臣之事君无二志,至於去就之节,当缘恩之厚薄,然则为人主者,安可 以无礼於下哉! 窃观在朝群臣,当主枢机之寄者,或地邻秦、晋,或业与经纶,并立事立功, 皆一时之选,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 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 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闻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 之前圣,一无所间。然但宽於大事,急於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之心,不可 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必多, 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之变,无不乱者也。 《礼记》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 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实繁。《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 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以长奸,此非唐、虞之心也,非禹、汤之事 也。《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雠。”荀卿子曰:“君,舟也。民,水也。 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孔子曰:“鱼失水则死,水失鱼犹为水也。”故 唐、虞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 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於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 至治岂可得乎?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 小臣乘非所据,大臣失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 位,罚非其辜,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 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 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 苟求免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 以臻至治矣! 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若举得其人,何嫌 於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於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 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之不信於下,必以为下无可信矣。若必下无可信,则 上亦有可疑矣!《礼》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 疑,则不可以言至治矣。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 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 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 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寄同鱼水。若君为尧、舜,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 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 也。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 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 太宗深嘉纳之。 贞观十六年,太宗问特进魏徵曰:“朕克己为政,仰企前烈。至於积德、累 仁、丰功、厚利,四者常以为称首,朕皆庶几自勉。人苦不能自见,不知朕之所 行,何等优劣?”徵对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而行之。然则内平祸乱, 外除戎狄,是陛下之功。安诸黎元,各有生业,是陛下之利。由此言之,功利居 多,惟德与仁,愿陛下自强不息,必可致也。” 贞观十七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草创之主,至于子孙多乱,何也?”司 空房玄龄曰:“此为幼主生长深宫,少居富贵,未尝识人间情伪,理国安危,所 以为政多乱。”太宗曰:“公意推过於主,朕则归咎於臣。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 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主既幼弱,臣又不才,颠而不扶, 岂能无乱?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擢化及於高位,不思报效,翻行弑逆。此 非臣下之过欤?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太宗 又曰:“化及与玄感,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皆反,其故何也?”岑文本对曰: “君子乃能怀德荷恩,玄感、化及之徒,并小人也。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 太宗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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