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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二 硬勘案大儒争闲气 甘受刑侠女著芳名

    的,他夺了才装新起来”。
    晦翁叫取锄头铁锹,在坟前挖开来看。挖到松泥将尽之处,榼的一声响,把
    个挖泥的人振得手疼。拔开浮泥看去,乃是一块青石头,上面依稀有字。晦翁叫
    取起来看。从人拂去泥沙,将水洗净,字文见将出来,却是“某氏之墓”四个大
    字;旁边刻着细行,多是小民家里祖先名字。大姓吃惊道:“这东西那里来的?”
    晦翁喝道:“分明是他家旧坟,你倚强夺了他的!石刻见在,有何可说?”小民
    只是扣头道:“青天在上,小人再不必多口了。”晦翁道是见得已真,起身竟回
    县中,把坟断归小民,把大姓问了个强占田土之罪。小民口口“青天”,拜谢而
    去。
    晦翁断了此事,自家道:“此等锄强扶弱的事,不是我,谁人肯做?”深为
    得意,岂知反落了奸民之计!原来小民诡诈,晓得晦翁有此执性,专怪富豪大户
    欺侮百姓,此本是一片好心,却被他们看破的拿定了。因贪大姓所做坟地风水好,
    造下一计,把青石刻成字,偷埋在他墓前了多时,忽然告此一状。大姓睡梦之中,
    说是自家新做的坟,一看就明白的。谁知地下先做成此等圈套,当官发将出来。
    晦翁见此明验,岂得不信?况且从来只有大家占小人的,那曾见有小人谋大家的?
    所以执法而断。那大姓委实受冤,心里不伏,到上边监司处再告将下来,仍发崇
    安县问理。晦翁越加嗔恼,道是大姓刁悍抗拒。一发狠,着地方勒令大姓迁出棺
    柩,把地给与小民安厝祖先,了完事件。争奈外边多晓得小民欺诈,晦翁错问了
    事,公议不平,沸腾喧嚷,也有风闻到晦翁耳朵内。晦翁认是大姓力量大,致得
    人言如此,慨然叹息道:“看此世界,直道终不可行!”
    遂弃官不做,隐居本处武夷山中。后来有事经过其地,见林木蓊然,记得是
    前日踏勘断还小民之地。再行闲步一看,看得风水真好,葬下该大发人家。因寻
    其旁居民问道:“此是何等人家,有福分葬此吉地?”居民道:“若说这家坟墓,
    多是欺心得来的,难道有好风水报应他不成?”晦翁道:“怎生样欺心?”居民
    把小民当日埋石在墓内,骗了县官,诈了大姓这块坟地,葬了祖先的话,是长是
    短,备细说了一遍。晦翁听罢,不觉两颊通红,悔之无及,道:“我前日认是奉
    公执法,怎知反被奸徒所骗!”一点恨心自丹田里直贯到头顶来。想道:“据着
    如此风水,该有发迹好处;据着如此用心贪谋来的,又不该有好处到他了。”遂
    对天祝下四句道:此地若发,是有地理;此地不发,是有天理。祝罢而去。
    是夜大雨如倾,雷电交作,霹雳一声,屋瓦皆响。次日看那坟墓,已毁成一
    潭,连尸棺多不见了。可见有了成心,虽是晦翁大贤,不能无误。及后来事体明
    白,才知悔悟,天就显出报应来,此乃天理不泯之处。人若欺心,就骗过了圣贤,
    占过了便宜,葬过了风水,天地原不容的。而今为何把这件说这半日?只为朱晦
    翁还有一件为着成心上边硬断一事,屈了一个下贱妇人,反致得他名闻天子,四
    海称扬,得了个好结果。有诗为证:白面秀才落得争,红颜女子落得苦。宽仁圣
    主两分张,反使娼流名万古。
    话说天台营中有一上厅行首,姓严名蕊,表字幼芳,乃是个绝色的女子。一
    应琴棋书画、歌舞管弦之类,无所不通。善能作诗词,多自家新造句子,词人推
    服。又博晓古今故事,行事最有义气,待人常是真心。所以人见了的,没一个不
    失魂荡魄在他身上。四方闻其大名,有少年子弟慕他的,不远千里,直到台州来
    求一识面。正是: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悮人。
    此时台州太守乃是唐与正,字仲友,少年高才,风流文彩。宋时法度,官府
    有酒,皆召歌妓承应,只站着歌唱送酒,不许私侍寝席;却是与他谑浪狎昵,也
    算不得许多清处。仲友见严蕊如此十全可喜,尽有眷顾之意,只为官箴拘束,不
    敢胡为。但是良辰佳节,或宾客席上,必定召他来侑酒。一日,红白桃花盛开,
    仲友置酒赏玩,严蕊少不得来供应。饮酒中间,仲友晓得他善于诗咏,就将红白
    桃花为题,命赋小词。严蕊应声成一阕,词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词寄《如梦令》。”
    吟罢,呈上仲友。仲友看毕大喜,赏了他两匹缣帛。
    又一日,时逢七夕,府中开宴。仲友有一个朋友谢元卿,极是豪爽之士,是
    日也在席上。他一向闻得严幼芳之名,今得相见,不胜欣幸。看了他这些行动举
    止、谈谐歌唱,件件动人,道:“果然名不虚传!”大觥连饮,兴趣愈高,对唐
    太守道:“久闻此子长于词赋,可当面一试否?”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赋新
    词。此子颇能,正可请教。”元卿道:“就把七夕为题,以小生之姓为韵,求赋
    一词。小生当饮满三大瓯。”严蕊领令,即口吟一词道:“碧梧初坠,桂香才吐,
    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
    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词寄《鹊桥仙》。”词
    已吟成,原卿三瓯酒刚吃得两瓯,不觉跃然而起道:“词既新奇,调又适景,且
    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辈何幸,得亲沾芳泽!”亟取大觥相酬,道:“也要
    幼芳分饮此瓯,略见小生钦慕之意。”严蕊接过吃了。
    太守看见两人光景,便道:“元卿客边,可到严子家中做一程儿伴。”原卿
    大笑,作个揖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但未知幼芳心下如何。”仲友笑道:
    “严子解人,岂不愿事佳客?况为太守做主人,一发该的了。”严蕊不敢推辞得。
    酒散,竟同谢原卿一路到家,是夜遂留同枕席之欢。元卿意气豪爽,见此佳丽聪
    明女子,十分趁怀,只恐不得他欢心,在太守处凡有所得,尽情送与他家。留连
    半年,方才别去,也用掉若干银两,心里还是歉然的。可见严蕊真能令人消魂也。
    表过不题。
    且说婺州永康县有个有名的秀才,姓陈名亮,字同父。赋性慷慨,任侠使气,
    一时称为豪杰。凡缙绅士大夫有气节的,无不与之交好。淮帅辛稼轩居铅山时,
    同父曾去访他。将近居旁,过一小桥,骑的马不肯走。同父将马三跃,马三次退
    却。同父大怒,拔出所佩之剑,一剑挥去马首,马倒地上。同父面不改容,徐步
    而去。稼轩适在楼上看见,大以为奇,遂与定交。平日行径如此,所以唐仲友也
    与他相好。因到台州来看仲友,仲友资给馆谷,留住了他。闲暇之时,往来讲论。
    仲友喜的是俊爽名流,恼的是道学先生。同父意见亦同,常说道:“而今的世界,
    只管讲那道学、说正心诚意的,多是一班害了风痹病,不知痛痒之人。君父大仇
    全然不理,方且扬眉袖手,高谈性命,不知性命是甚么东西!”所以与仲友说得
    来。只一件,同父虽怪道学,却与朱晦庵相好,晦庵也曾荐过同父来。同父道他
    是实学有用的,不比世儒迂阔。惟有唐仲友平日恃才,极轻薄的是朱晦庵,道他
    字也不识的。为此,两个议论有些左处。
    同父客邸兴高,思游妓馆。此时严蕊之名布满一郡,人多晓得是太守相公作
    兴的,异样兴头,没有一日闲在家里。同父是个爽利汉子,那里有心情伺候他空
    闲?闻得有一个赵娟,色艺虽在严蕊之下,却也算得是个上等的々,台州
    数一数二的。同父就在他家游耍,缱绻多时,两情欢爱。同父挥金如土,毫无吝
    啬。妓家见他如此,百倍趋承。赵娟就有嫁他之意,同父也有心要娶赵娟,两个
    商量了几番,彼此乐意。只是是个官身,必须落籍,方可从良嫁人。同父道:
    “落籍是府间所主,只须与唐仲友一说,易如反掌。”赵娟道:“若得如此最好。”
    陈同父特为此来府里见唐太守,把此意备细说了。唐仲友取笑道:“同父是当今
    第一流人物,在此不交严蕊而交赵娟,何也?”同父道:“吾辈情之所钟,便是
    最胜,那见还有出其右者?况严蕊乃守公所属意,即使与交,肯便落了籍放他去
    否?”仲友也笑将起来道:“非是属意,果然严蕊若去,此邦便觉无人,自然使
    不得!若赵娟要脱籍,无不依命。但不知他相从仁兄之意已决否?”同父道:
    “察其词意,似出至诚。还要守公赞襄,作个月老。”仲友道:“相从之事,出
    于本人情愿,非小弟所可赞襄,小弟只管与他脱籍便了。”同父别去,就把这话
    回复了赵娟,大家欢喜。
    次日,府中有宴,就唤将赵娟来承应。饮酒之间,唐太守问赵娟道:“昨日
    陈官人替你来说,要脱籍从良,果有此事否?”赵娟叩头道:“贱妾风尘已厌,
    若得脱离,天地之恩。”太守道:“脱籍不难。脱籍去,就从陈官人否?”赵娟
    道:“陈官人名流贵客,只怕他嫌弃微贱,未肯相收。今若果有心于妾,妾焉敢
    自外?一脱籍就从他去了。”太守心里道:“这妮子不知高低,轻意应承,岂知
    同父是个-不眨眼的汉子?况且手段挥霍,家中空虚,怎能了得这妮子终身?”
    也是一时间为赵娟的好意,冷笑道:“你果要从了陈官人到他家去,须是会忍得
    饥、受得冻才使得。”赵娟一时变色,想道:“我见他如此撒漫使钱,道他家中
    必然富饶,故有嫁他之意;若依太守相公的说话,必是个穷汉子,岂能了我终身
    之事?”好些不快活起来。
    唐太守一时取笑之言,只道他不以为意。岂知姊妹行中心路最多,一句关心,
    陡然疑变。唐太守虽然与了他脱籍文书,出去见了陈同父,并不提起嫁他的说话
    了。连相待之意,比平日也冷淡了许多。同父心里怪道:“难道娼家薄情得这样
    渗濑,哄我与他脱了籍,他就不作准了?”再把前言问赵娟。赵娟回道:“太守
    相公说来,到你家要忍冻饿。这着甚么来由?”同父闻得此言,勃然大怒道:
    “小唐这样惫赖!只许你喜欢严蕊罢了,也须有我的说话处。”他是个直性尚气
    的人,也就不恋了赵家,也不去别唐太守,一径到朱晦庵处来。
    此时朱晦庵提举浙东常平仓,正在婺州。同父进去,相见已毕,问说是台州
    来,晦庵道:“小唐在台州如何?”同父道:“他只晓得有个严蕊,有甚别勾当?”
    晦庵道:“曾道及下官否?”同父道:“小唐说公尚不识字,如何做得监司?”
    晦庵闻之,默然了半日。盖是晦庵早年登朝,茫茫仕宦之中,著书立言,流布天
    下,自己还有些不慊意处。见唐仲友少年高才,心时常疑他要来轻薄的。闻得他
    说己不识字,岂不愧怒?怫然道:“他是我属吏,敢如此无礼!”然背后之言未
    卜真伪,遂行一张牌下去,说:“台州刑政有枉,重要巡历。”星夜到台州来。
    晦庵是有心寻不是的,来得急促。唐仲友出于不意,一时迎接不及,来得迟
    了些。晦庵信道是同父之言不差,果然如此轻薄,不把我放在心上!这点恼怒再
    消不得了。当日下马,就追取了唐太守印信,交付与郡丞,说:“知府不职,听
    参。”连严蕊也拿来收了监,要问他与太守通奸情状。晦庵道是仲友风流,必然
    有染;况且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论有无,自然招承,便好参奏他罪名了。
    谁知严蕊苗条般的身躯,却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暮骂,千棰百拷,只说:
    “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受尽了苦楚,-了月余,到
    底只是这样话。晦庵也没奈他何,只得糊涂做了“不合蛊惑上官”,狠毒将他痛
    杖了一顿,发去绍兴,另加勘问。一面先具本参奏,大略道:唐某不伏讲学,罔
    知圣贤道理,却诋臣为不识字。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娼流。鞠得奸情,再行复奏,
    取进止。等因。
    唐仲友有个同乡友人王淮,正在中书省当国。也具一私揭,辨晦庵所奏,要
    他达知圣听。大略道:朱某不遵法制,一方再按,突然而来。因失迎候,酷逼娼
    流,妄污职官。公道难泯,力不能使贱妇诬服。尚辱渎奏,明见欺妄。等因。
    孝宗皇帝看见晦庵所奏,正拿出来与宰相王淮平章,王淮也出仲友私揭与孝
    宗看。孝宗见了,问道:“二人是非,卿意何如?”王淮奏道:“据臣看着,此
    乃秀才争闲气耳。一个道讥了他不识字,一个道不迎候得他。此是真情。其余言
    语多是增添,可有一些的正事么?多不要听他就是。”孝宗道:“卿说得是。却
    是上下司不和,地方不便,可两下平调了他便了。”王淮奏谢道:“陛下圣见极
    当,臣当吩咐所部奉行。”
    这番京中亏得王丞相帮衬,孝宗有主意,唐仲友官爵安然无事。只可怜这边
    严蕊吃过了许多苦楚,还不算帐,出本之后,另要绍兴去听问。绍兴太守也是一
    个讲学的。严蕊解到时,见他模样标致,太守便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
    就用严刑拷他,讨拶来拶指。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太守道:“若是亲操井
    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又要将夹棍夹他。当案孔目禀道:“严蕊双
    足甚小,恐经挫折不起。”太守道:“你道他足小么?此皆人力矫揉,非天性自
    然也。”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要他招与唐仲友通奸的事。严蕊照前不招。只得
    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
    严蕊到了监中,狱官着实可怜他,分付狱中牢卒,不许难为,好言问道:
    “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恶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
    -,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
    楚?”严蕊道:“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奸,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
    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
    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狱官见他词色凛然,十分起敬,
    尽把其言禀知太守。太守道:“既如此,只依上边原断施行罢。可恶这妮子崛强,
    虽然上边发落已过,这里原要决断。”又把严蕊带出监来,再加痛杖,这也是奉
    承晦庵的意思。叠成文书,正要回复提举司,看他口气,别行定夺,却得晦庵改
    调消息,方才放了严蕊出监。严蕊恁地悔气,官人每自争闲气,做他不着,两处
    监里无端的监了两个月,强坐得他一个不应罪名,到受了两番科断;其余逼招拷
    打,又是分外的受用。正是:规圆方竹杖,漆却断纹琴。好物不动念,方成道学
    心。
    严蕊吃了无限的磨折,放得出来,气息奄奄,几番欲死。将息杖疮,几时见
    不得客,却是门前车马,比前更盛。只因死不肯招唐仲友一事,四方之人重他义
    气。那些少年尚气的朋友,一发道是堪比古来义侠之伦,一向认得的要来问他安,
    不曾认得的要来识他面,所以挨挤不开。一班风月场中人自然与道学不对,但是
    来看严蕊的,没一个不骂朱晦庵两句。
    晦庵此番竟不曾奈何得唐仲友,落得动了好些唇舌,外边人言喧沸,严蕊声
    价腾涌,直传到孝宗耳朵内。孝宗道:“早是前日两平处了。若听了一偏之词,
    贬谪了唐与正,却不屈了这有义气的女子没申诉处?”
    陈同父知道了,也悔道:“我只向晦庵说起他两句话,不道认真的大弄起来。
    今唐仲友只疑是我害他,无可辨处。”因致书与晦庵道:“亮平生不曾会说人是
    非,唐与正乃见疑相谮,真足当田光之死矣。然困穷之中,又自惜此泼命。一笑。”
    看来陈同父只为唐仲友破了他赵娟之事,一时心中愤气,故把仲友平日说话对晦
    庵讲了出来。原不料晦庵狠毒,就要摆布仲友起来,至于连累严蕊,受此苦拷,
    皆非同父之意也。这也是晦庵成心不化,偏执之过,以后改调去了。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时,妓女拜贺。商卿问:“那个是严蕊?”
    严蕊上前答应。商卿抬眼一看,见他举止异人,在一班妓女之中,却像鸡群内野
    鹤独立。却是容颜憔悴。商卿晓得前事,他受过折挫,甚觉可怜,因对他道:
    “闻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意。”严蕊领命,略
    不构思,应声口占《卜算子》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商卿听罢,大加称赏道:“你从良之意决矣。此是好事,我为你做主。”立
    刻取伎籍来,与他除了名字,判与从良。
    严蕊叩头谢了,出得门去。有人得知此说的,千斤币聘,争来求讨,严蕊多
    不从他。有一宗室近属子弟,丧了正配,悲哀过切,百事俱废。宾客们恐其伤性,
    拉他到会馆散心。说道别处多不肯去,直等说到严蕊家里,才肯同来。严蕊见此
    人满面戚容,问知为着丧偶之故,晓得是个有情之人,关在心里。那宗室也慕严
    蕊大名,饮酒中间,彼此喜乐,因而留住。倾心来往了多时,毕竟纳了严蕊为妾。
    严蕊也一意随他,遂成了终身结果。虽然不得到夫人、县君,却是宗室自取严蕊
    之后,深为得意,竟不续婚。一根一蒂,立了妇名,享用到底,也是严蕊立心正
    直之报也。后人评论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有七言古风一篇,单说他
    的好处:天台有女真奇绝,挥毫能赋谢庭雪。搽粉虞候太守筵,酒酣未必呼烛灭。
    忽尔监司飞檄至,桁杨横掠头抢地。章台不犯士师条,肺石会疏刺史事。贱质何
    妨轻一死,岂承浪语污君子?罪不重科两得笞,狱吏之威止是耳。君侯能讲毋自
    欺,乃遣女子诬人为!虽在缧绁非其罪,尼父之语胡忘之?君不见贯高当时白赵
    王,身无完肤犹自强。今日蛾眉亦能尔,千载同闻侠骨香!含颦带笑出狴犴,寄
    声合眼闭眉汉:山花满头归去来,天潢自有梁鸿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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