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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br>不管事。”因吩咐小厮们:“快给我找去。”说着,也回到自己屋里睡下。不提。
    且说临安伯第二天又打发人来请。贾政告诉贾赦道:“我是衙门里有事,琏
    儿要在家等候拿车的事情,也不能去,倒是大老爷带宝玉应酬一天也罢了。”贾
    赦点头道:“也使得。”贾政遣人去叫宝玉,说“今儿跟大爷到临安伯那里听戏
    去。”宝玉喜欢的了不得,便换上衣服,带了焙茗、扫红、锄药三个小子出来,
    见了贾赦,请了安,上了车,来到临安伯府里。门上人回进去,一会子出来说:
    “老爷请。”于是贾赦带着宝玉走入院内,只见宾客喧阗。贾赦宝玉见了临安伯,
    又与众宾客都见过了礼。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只见一个掌班的拿着一本戏单,
    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说道:“求各位老爷赏戏。”先从尊位点起,挨
    至贾赦,也点了一出。那人回头见了宝玉,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
    道:“求二爷赏两出。”宝玉一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
    飘扬似临风玉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蒋玉菡。前日听得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
    没有到自己那里。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来,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蒋
    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爷不知道么?”宝玉因众人在坐,
    也难说话,只得胡乱点了一出。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
    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
    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
    业,原旧领班。”有的说:“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说:“亲还没有定。他倒拿
    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
    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宝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
    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着这样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负了。”那时开了戏,也有
    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热闹。
    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临安伯过来留道:
    “天色尚早,听见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宝玉听了,
    巴不得贾赦不走。于是贾赦又坐了一会。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
    情,把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宝玉
    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
    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更知蒋玉菡极是
    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
    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
    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
    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宝玉没法,只得跟了回来。到了家中,贾赦自回那边去了,
    宝玉来见贾政。
    贾政才下衙门,正向贾琏问起拿车之事。贾琏道:“今儿门人拿帖儿去,知
    县不在家。他的门上说了: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无牌票出去拿车,都是那些混
    帐东西在外头撒野挤讹头。既是老爷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办,包管明儿连
    车连东西一并送来,如有半点差迟,再行禀过本官,重重处治。此刻本官不在家,
    求这里老爷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贾政道:“既无官票,到底是何
    等样人在那里作怪?”贾琏道:“老爷不知,外头都是这样。想来明儿必定送来
    的。”贾琏说完下来,宝玉上去见了。贾政问了几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里去。
    贾琏因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那起人多已伺候齐全。贾琏骂了一顿,
    叫大管家赖升:“将各行档的花名册子拿来,你去查点查点。写一张谕帖,叫那
    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了撵
    出去!”赖升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出来吩咐了一回。家人各自留意。
    过不几时,忽见有一个人头上载着毡帽,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衣裳,脚下穿着
    一双撒鞋,走到门上向众人作了个揖。众人拿眼上上下下打谅了他一番,便问他
    是那里来的。那人道:“我自南边甄府中来的。并有家老爷手书一封,求这里的
    爷们呈上尊老爷。”众人听见他是甄府来的,才站起来让他坐下道:“你乏了,
    且坐坐,我们给你回就是了。”门上一面进来回明贾政,呈上来书。贾政拆书看
    时,上写着:
    世交夙好,气谊素敦。遥仰襜帷,不胜依切。弟因菲材获谴,自分万死难偿,
    幸邀宽宥,待罪边隅,迄今门户凋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虽
    无奇技,人尚悫实。倘使得备奔走,糊口有资,屋乌之爱,感佩无涯矣。专此奉
    达,余容再叙。不宣。贾政看完,笑道:“这里正因人多,甄家倒荐人来,又不
    好却的。”吩咐门上:“叫他见我。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门上出去,
    带进人来。见贾政便磕了三个头,起来道:“家老爷请老爷安。”自己又打个千
    儿说:“包勇请老爷安。”贾政回问了甄老爷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但见包勇
    身长五尺有零,肩背宽肥,浓眉爆眼,磕额长髯,气色粗黑,垂着手站着。便问
    道:“你是向来在甄家的,还是住过几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
    贾政道:“你如今为什么要出来呢?”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来。只是家爷再
    四叫小的出来,说是别处你不肯去,这里老爷家里只当原在自己家里一样的,所
    以小的来的。”贾政道:“你们老爷不该有这事情,弄到这样的田地。”包勇道:
    “小的本不敢说,我们老爷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来。”贾
    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欢,讨人厌烦
    是有的。”贾政笑了一笑道:“既这样,皇天自然不负他的。”包勇还要说时,
    贾政又问道:“我听见说你们家的哥儿不是也叫宝玉么?”包勇道:“是。”贾
    政道:“他还肯向上巴结么?”包勇道:“老爷若问我们哥儿,倒是一段奇事。
    哥儿的脾气也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也是一味的诚实。从小儿只管和那些姐妹们
    在一处顽,老爷太太也狠打过几次,他只是不改。那一年太太进京的时候儿,哥
    儿大病了一场,已经死了半日,把老爷几乎急死,装裹都预备了。幸喜后来好了,
    嘴里说道,走到一座牌楼那里,见了一个姑娘领着他到了一座庙里,见了好些柜
    子,里头见了好些册子。又到屋里,见了无数女子,说是多变了鬼怪似的,也有
    变做骷髅儿的。他吓急了,便哭喊起来。老爷知他醒过来了,连忙调治,渐渐的
    好了。老爷仍叫他在姐妹们一处顽去,他竟改了脾气了,好着时候的顽意儿一概
    都不要了,惟有念书为事。就有什么人来引诱他,他也全不动心。如今渐渐的能
    够帮着老爷料理些家务了。”贾政默然想了一回,道:“你去歇歇去罢。等这里
    用着你时,自然派你一个行次儿。”包勇答应着退下来,跟着这里人出去歇息。
    不提。
    一日贾政早起刚要上衙门,看见门上那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好像要使贾政
    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说话。贾政叫上来问道:“你们有什
    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门上的人回道:“奴才们不敢说。”贾政道:“有什
    么事不敢说的?”门上的人道:“奴才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一张白纸,
    上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字。”贾政道:“那里有这样的事,写的是什么?”门上
    的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脏话。”贾政道:“拿给我瞧。”门上的人道:“奴
    才本要揭下来,谁知他贴得结实,揭不下来,只得一面抄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
    一张给奴才瞧,就是那门上贴的话。奴才们不敢隐瞒。”说着呈上那帖儿。贾政
    接来看时,上面写着: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贾政看了,气得头昏目晕,赶着叫门上
    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叫人往宁荣两府靠近的夹道子墙壁上再去找寻。随即叫人去
    唤贾琏出来。
    贾琏即忙赶至。贾政忙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来你也查
    考查考过没有?”贾琏道:“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照管。”贾政道:“你
    知道芹儿照管得来照管不来?”贾琏道:“老爷既这么说,想来芹儿必有不妥当
    的地方儿。”贾政叹道:“你瞧瞧这个帖儿写的是什么。”贾琏一看,道:“有
    这样事么。”正说着,只见贾蓉走来,拿着一封书子,写着“二老爷密启”。打
    开看时,也是无头榜一张,与门上所贴的话相同。贾政道:“快叫赖大带了三四
    辆车子到水月庵里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齐拉回来。不许泄漏,只说里头传唤。”
    赖大领命去了。
    且说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
    他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怠了。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的大了,
    都也有个知觉了。更兼贾芹也是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
    去招惹他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
    因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鹤仙的,长得都甚妖娆,贾芹
    便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闲时便学些丝弦,唱个曲儿。那时正当十月中旬,贾芹
    给庵中那些人领了月例银子,便想起法儿来,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
    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怪冷的,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
    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兴,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
    芳官不来。贾芹喝了几杯,便说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到不如
    搳拳罢。谁输了喝一杯,岂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
    混喝的不像。且先喝几盅,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
    我也不管。”
    正说着,只见道婆急忙进来说:“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众女尼忙
    乱收拾,便叫贾芹躲开。贾芹因多喝了几杯,便道:“我是送月钱来的,怕什么!”
    话犹未完,已见赖大进来,见这般样子,心里大怒。为的是贾政吩咐不许声张,
    只得含糊装笑道:“芹大爷也在这里呢么。”贾芹连忙站起来道:“赖大爷,你
    来作什么?”赖大说:“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快叫沙弥道士收拾上车进城,宫里
    传呢。”贾芹等不知原故,还要细问。赖大说:“天已不早了,快快的好赶进城。”
    众女孩子只得一齐上车,赖大骑着大走骡押着赶进城。不题。
    却说贾政知道这事,气得衙门也不能上了,独坐在内书房叹气。贾琏也不敢
    走开。忽见门上的进来禀道:“衙门里今夜该班是张老爷,因张老爷病了,有知
    会来请老爷补一班。”贾政正等赖大回来要办贾芹,此时又要该班,心里纳闷,
    也不言语。贾琏走上去说道:“赖大是饭后出去的,水月庵离城二十来里,就赶
    进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爷的帮班,请老爷只管去。赖大来了,叫他押着,
    也别声张,等明儿老爷回来再发落。倘或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看他明儿见了
    老爷怎么样说。”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
    贾琏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着,心里抱怨凤姐出的主意,欲要埋怨,
    因他病着,只得隐忍,慢慢的走着。且说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
    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因那一夜不好,恹恹的总没精神,正是惦记铁槛寺的
    事情。听说外头贴了匿名揭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忙问贴的是什么。平儿随口
    答应,不留神就错说了道:“没要紧,是馒头庵里的事情。”凤姐本是心虚,听
    见馒头庵的事情,这一唬直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上攻,眼前发晕,咳
    嗽了一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平儿慌了,说道:“水月庵里不过是女沙
    弥女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定神,说道:“呸,
    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呢,是馒头庵?”平儿笑道:“是我头里错听了是馒头
    庵,后来听见不是馒头庵,是水月庵。我刚才也就说溜了嘴,说成馒头庵了。”
    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什么相干。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
    儿管的,大约克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不像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
    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你二爷那里去了?”平儿说:“听见老爷生气,他不
    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我吩咐这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么。但听
    见说老爷叫赖大拿这些女孩子去了。且叫个人前头打听打听。奶奶现在病着,依
    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凤姐欲待问他,见贾琏一脸
    的怒气,暂且装作不知。贾琏饭没吃完,旺儿来说:“外头请爷呢,赖大回来了。”
    贾琏道:“芹儿来了没有?”旺儿道:“也来了。”贾琏便道:“你去告诉赖大,
    说老爷上班儿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暂且收在园里,明日等老爷回来送进宫去。
    只叫芹儿在内书房等着我。”旺儿去了。
    贾芹走进书房,只见那些下人指指点点,不知说什么。看起这个样儿来,不
    像宫里要人。想着问人,又问不出来。正在心里疑惑,只见贾琏走出来。贾芹便
    请了安,垂手侍立,说道:“不知道娘娘宫里即刻传那些孩子们做什么,叫侄儿
    好赶。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钱去还没有走,便同着赖大来了。二叔想来是知道的。”
    贾琏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贾芹摸不着头脑儿,也不敢再问。
    贾琏道:“你干得好事,把老爷都气坏了。”贾芹道:“侄儿没有干什么。庵里
    月钱是月月给的,孩子们经忏是不忘记的。”贾琏见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处
    顽笑的,便叹口气道:“打嘴的东西,你各自去瞧瞧罢!”便从靴掖儿里头拿出
    那个揭帖来,扔与他瞧。贾芹拾来一看,吓的面如土色,说道:“这是谁干的!
    我并没得罪人,为什么这么坑我!我一月送钱去,只走一趟,并没有这些事。若
    是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便死了。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说着,见没人在
    旁边,便跪下去说道:“好叔叔,救我一救儿罢!”说着,只管磕头,满眼泪流。
    贾琏想道:“老爷最恼这些,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这场气也不小。闹出去也不
    好听,又长那个贴帖儿的人的志气了。将来咱们的事多着呢。倒不如趁着老爷上
    班儿,和赖大商量着,若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现在没有对证。”想定主意,
    便说:“你别瞒我,你干的鬼鬼祟祟的事,你打谅我都不知道呢。若要完事,就
    是老爷打着问你,你一口咬定没有才好。没脸的,起去罢!”叫人去唤赖大。
    不多时,赖大来了。贾琏便与他商量。赖大说:“这芹大爷本来闹的不像了。
    奴才今儿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呢。帖儿上的话是一定有的。”贾琏
    道:“芹儿你听,赖大还赖你不成。”贾芹此时红涨了脸,一句也不敢言语。还
    是贾琏拉着赖大,央他:“护庇护庇罢,只说是芹哥儿在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
    去,只说没有见我。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孩子了,竟是叫了媒人来,领
    了去一卖完事。果然娘娘再要的时候儿咱们再买。”赖大想来,闹也无益,且名
    声不好,就应了。贾琏叫贾芹:“跟了赖大爷去罢,听着他教你。你就跟着他。”
    说罢,贾芹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赖大出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儿,又给赖大磕头。
    赖大说:“我的小爷,你太闹的不像了。不知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儿。你想想
    谁和你不对罢。”贾芹想了一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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