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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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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投下乡村各处巡捕贼盗。因走得力乏,欲得少歇,迳投贵 庄暂息。有惊保正安寝。”晁盖道:“这个何碍。”一面叫庄客安排酒食管待, 先把汤来吃。晁盖动问道:“弊村曾拿得个把小小贼么?”雷横道:“却才前面 灵官殿上,有个大汉睡着在那里。我看那厮不是良善君子,以定是醉了。就便着 我们把索子缚绑了。本待便解去县里见官。一者忒早些,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 恐日后父母官问时,保正也好答应。见今吊贵庄门房里。”晁盖听了,记在心, 称谢道:“多亏都头见报。”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晁盖喝道:“此间不好 说话,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便叫庄客里面点起灯烛,请都头到里面酌杯。晁 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酒、菜蔬、盘馔。庄 客一面筛酒,晁盖又叫置酒与土兵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 大盘酒肉,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吃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我且 自去看是谁。”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坐一坐, 我去净了手便来。”那主管陪侍着雷横吃酒。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 楼下看时,土兵都去吃酒,没一个在外面。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 吊在那里?”庄客道:“在门房里关着。”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 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紥起两条黑黝黝毛腿,赤着一双脚。 晁盖把灯照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晁盖便 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 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来拿做贼。我须有分辨处。”晁盖道:“你来我这村 中投奔谁?”那汉道:“我来这村里投奔一个好汉。”晁盖道:“这好汉叫做甚 么?”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晁盖道:“你却寻他有甚勾当?”那汉道: “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来与他说知,因此 而来。”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救你,你只认我做娘舅之 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认你做外甥。只说四 五岁离了这里,今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若得如此救护,深感 厚恩。义士提携则个。”正是: 黑甜一枕古祠中,被捉高悬草舍东。 却是刘唐未应死,解围晁盖有奇功。 且说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 “甚是慢客。”雷横道:“且是多多相扰,理甚不当。”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 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雷横道:“东方动了,小人告退,好去县画卯。”晁盖道: “都头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雷横道:“却得再 来拜望。不须保正分付。请保正免送。”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两 个同走出来。那夥土兵众人,都得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 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雷横道: “这厮便是灵官庙里捉的贼。”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 晁盖假意看他一看,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那汉道:“我便是。 阿舅救我!”众人吃了一惊。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如何却认得保正?” 晁盖道:“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却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 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 五岁,又来走了一遭,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枣子。向后再不曾见面。多听得人 说,这厮不成器。如何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 因此影影认得。” 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那汉叫道:“阿 舅,我不曾做贼。”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夺过土兵手 里棍棒,匹头匹脸便打。雷横并众人劝道:“且不要打,听他说。”那汉道: “阿舅息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 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 不问事由,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畜生! 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贪噇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莫-!”雷 横劝道:“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 跷蹊,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 定不拿他。”唤土兵快解了绑缚的索子,放还保正。众土兵登时解了那汉。雷横 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们回去。”晁盖道: “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道:“都 头休轻微,望赐笑留。”雷横道:“不当如此。”晁盖道:“若是不肯收受时, 便是怪小人。”雷横道:“既是保正厚意,权且收受,改日却得报答。”晁盖叫 那汉拜谢了雷横。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土兵,再送出庄门外。雷横相别了, 引着土兵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带了,便问那 汉姓甚名谁,何处人氏。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人氏。因这鬓边有 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发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 因醉倒在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 对面不相逢。’今日幸得到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拜罢,晁盖道:“你 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 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 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敢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 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 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今 年又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 套是不义之财,取而何碍。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 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 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献此一套 富贵。不知哥哥心内如何?”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 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暂且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晁盖叫庄客 引刘唐廊下客房里歇息。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干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我着甚来由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 件事。只叵奈雷横那厮,平白骗了晁保正十两银子,又吊我一夜。想那厮去不远, 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他必然敬 我。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 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但见: 北斗初横,东方渐白。天涯曙色才分,海角残星暂落。金鸡三唱,唤佳人傅 粉施朱;宝马频嘶,催行客争名竞利。牧童樵子离庄,牝牡牛羊出圈。几缕晓霞 横碧汉,一轮红日上扶桑。 这赤发鬼刘唐,挺着朴刀,赶了五六里路,却早望见雷横引着土兵,慢慢地 行将去。刘唐赶上来,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 来,见是刘唐拈着朴刀赶来。雷横慌忙去土兵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 那厮赶将来做甚么?”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 你。”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 你这厮性命。刬地问我取银子?”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 又骗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大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刘唐道:“你那 诈害百姓的腌臜泼才,怎敢骂我!”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 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刘唐大怒道:“我来和你见个输 赢。”挥着朴刀,直奔雷横。雷横见刘唐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就大路上厮拼。但见: 云山显翠,露草凝珠。天色初明林下,晓烟才起村边。一来一往,似凤翻身; 一撞一冲,如鹰展翅。一个照搠尽依良法,一个遮拦自有悟头。这个丁字脚,抢 将入来;那个四换头,奔将进去。两句道:“虽然不上凌烟阁,只此堪描入画图。” 当时雷横和刘唐就路上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众土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 却待都要一齐上拼他。只见侧首篱门开处,一个人掣两条铜链,叫道:“你们两 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多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便把铜链就中一隔, 两个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来,立住了脚。看那人时,似秀才打扮,戴一顶 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 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须长。这秀才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 祖贯本乡人氏。曾有一首临江仙,赞吴用的好处: 万卷经书曾读过,平生机巧心灵,六韬三略究来精。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 兵。谋略敢欺诸葛亮,陈平岂敌才能,略施小计鬼神惊。名称吴学究,人号智多 星。 当时吴用手提铜链,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刘 唐光着眼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 条地睡在灵官庙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 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天王请我们吃酒了,送些礼物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 直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 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议计较。他的亲 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跷蹊。我且 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吴用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 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 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这个不是我阿舅 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是不还我,誓不回去。”雷横道:“只除 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却不还你。”刘唐道:“你屈冤人做贼,诈了银子,怎 地不还?”雷横道:“不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刘唐道:“你不还,只除 问得我手里朴刀肯便罢。”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输赢,只管斗到 几时是了?”刘唐道:“他不还我银子,直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雷横大怒 道:“我若怕你,添个土兵来拼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刘唐 大怒,拍着胸前叫道:“不怕,不怕!”便赶上来。这边雷横便指手划脚,也赶 拢来。两个又要厮拼。这吴用横身在里面劝,那里劝得住。 刘唐拈着朴刀,只待钻将过来。雷横口里千贼万贼骂,挺起朴刀,正待要斗。 只见众土兵指道:“保正来了。”刘唐回身看时,只见晁盖披着衣裳,前襟摊开, 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那吴用大笑道:“须是保正亲自来, 方才劝得这场闹。”晁盖赶得气喘,问道:“怎的赶来这里斗朴刀?”雷横道: “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小人道不还你,我自送还保正,非干你 事。他和小人斗了五十合。教授解劝在此。”晁盖道:“这畜生!小人并不知道, 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自当改日登门陪话。”雷横道:“小人也知那厮胡为,不 与他一般见识。又劳保正远出。”作别自去,不在话下。 且说吴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亲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甥端 的非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 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来间隔了。 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常时,庄上不曾见有。”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请先生到 敝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见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寻处。只见牧童报 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我慌忙随后追得来。早是得教授 谏劝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句话计较计较。” 那吴用还至书斋,挂了铜链在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 生今日有干,权放一日假”拽上书斋门,将锁锁了,一同晁盖、刘唐,直到晁家 庄上。晁盖竟邀入后堂深处,分宾而坐。吴用问道:“保正,此人是谁?”晁盖 道:“江湖上好汉。此人姓刘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 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 得脱身。他说有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 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 一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 去了。我想星照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止正要请教授商议。不想又是这一套。此 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小生见刘兄赶得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 件,人多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不得。如今只有 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 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之星数?”吴用 便道:“兄长这一梦不凡,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吴用寻 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晁盖道:“先生既有 心腹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芦花丛里泊战 船,却似打鱼船,荷叶乡中聚义汉,翻为真好汉。正是:指麾说地谈天口,来诱 拿云捉雾人。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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