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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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瞑目!只恐兄长 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因此且教将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 议。不期村仆脱口失言说了。小弟当以实告。” 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施恩 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头六臂, 有那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那吒的模样,却 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疏,便敌他不过。”武松道:“我却不 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说了, 如今却在这里做什么!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 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 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去那里探听一遭。若是本 人在家时,后日便去。若是那厮不在家时,却再理会。空自去打草惊蛇,倒乞他 做了手脚,却是不好。”武检焦燥道:“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原来不是男 子汉做事。去便去,等什么今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准备!” 正在那里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后转出老管营来,叫道:“义士,老汉听你多 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一般。且请到后堂少叙片时。” 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 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 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 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 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教施恩也坐了。 仆从搬出酒肴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英雄, 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 杰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士英雄,不能报仇 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长兄,以表恭敬之心。”武 松答道:“小人年幼无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当下 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弟兄。当日,武松欢喜饮酒, 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远戍牢城作配军,偶从公廨遇知音。 施恩先有知人鉴,双手擎还快活林。 次日,施恩父子商议道:“武松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 且推道使人探听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会。”当日施恩来见武松 说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这厮不在家里。明日饭后,却请兄长 去。”武松道:“明日去时不打紧,今日又气我一日!”早饭罢,吃了茶,施恩 与武松去营前闲走了一遭回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拳棒,看看晌午。邀 武松到家里,只具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武松正要吃酒,见他只把 按酒添来相劝,心中不快意。吃了晌午饭,起身别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见那 两个仆人又来伏侍武松洗浴。武松问道:“你家小管营,今日如何只将肉食出来 请我,却不多将些酒出来与我吃,是甚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瞒都头说,今 早老管营和小管营议论:今日本是要央都头去,怕都头夜来酒多,恐今日中酒, 怕误了正事,因此不敢将酒出来。明日正要央都头去干正事。”武松道:“恁地 时,道我醉了,误了你大事。”仆人道:“正是这般计较。”仆人少间也自去了。 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 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紧条红绢胳膊,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 膏药,贴了脸上金印。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饭。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 “后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 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 城去,只要还我无汉,过望。”施恩道:“兄长,如何是‘无三不过望’?小弟 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 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 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 醉也,如何使得!”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 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 来。若不是酒醉后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 手。又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 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待事毕时,尽醉方休。既然 哥哥原来酒后越有本事时,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的好酒果品肴馔,去 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地饮将去。”武松道:“恁么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 教我也有些胆量。没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 一场。”施恩当时打点了,叫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施老管 营又暗暗地选拣了一二十条大汉壮健的人,慢慢的随后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安平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步, 只见官道傍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看那个酒店时,但见: 门迎驿路,户接乡村。芙蓉金菊傍池塘,翠柳黄槐遮酒肆。壁上描刘伶贪饮, 窗前画李白传杯,渊明归去,王弘送酒到东篱,佛印山居,苏轼逃禅来北阁。闻 香驻马三家醉,知味停舟十里香。不惜抱琴沽一醉,信知终日卧斜阳。 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自 安下肴馔,将酒来筛。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仆人 排下大碗,将酒便斟。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 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却才去肚里发一发。我们去休。”两个便离了这座 酒肆,出得店来。此进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 又行少是一里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树林 里。来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但见: 古道村坊,傍溪酒店。杨柳阴森门外,荷花旖旎池中。飘飘酒旗旆舞金风, 短短芦帘遮酷日。磁盆架上,白泠泠满贮村醪。瓦瓮灶前,香喷喷初蒸社酝。村 童量酒,想非昔日相如。-当垆,不是他年卓氏。休言三斗宿酲,便是二升也 醉。 当时施恩、武松来到村坊酒肆门前,施恩立住了脚,问道:“兄长,此间是 个村醪酒店,哥哥饮么?”武松道:“遮莫酸咸苦涩,问甚滑辣清香,是酒还须 饮三碗。若是无三,不过帘便了。”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杲品按酒。武松连 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 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也吃 过十来处好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 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 “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 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 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正热, 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拔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 的,前颠后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那仆人用手指:“只前头丁字路口,便 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打倒了,你们却 来。”武松抢过林子背后,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 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看那人时,生得如何?但见: 形容丑恶,相貌粗疏。一身紫内横生,几道青筋暴起。黄髯斜起,唇边扑地 蝉蛾;怪眼圆睁,眉目对悬星象。坐下狰狞如猛虎,行时仿佛似门神。 这武松假醉佯颠,斜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以定是蒋门神 了。”直抢过去。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 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代 绿油阑干,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 长”。一边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 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 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里 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那妇人生得如何? 眉横翠岫,眼露秋波。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玉。冠儿小,明铺鱼 鲩,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宝剑围龙。尽教崔护 去寻浆,疑是文君重卖酒。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迳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了。把 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在柜身里。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武 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卓子叫道:“卖酒的,主人 家在那里?”一个当头的酒保过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 “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倾放桶 里,烫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不好, 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与他。”那妇 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烫一碗过来。武松提起来, 呷了一口,叫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酒保忍气吞声,拿了酒去柜 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这客人醉了,只得要寻 闹相似。胡乱换些好的与他噇。”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色好的酒来与酒保。酒保 把桶儿放在面前,又烫一碗过来。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问道: “过卖,你那主人家姓什么?”酒保答道:“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 那妇人听了道:“这厮那里吃醉了,来这里讨野火么?”酒保道:“眼见得是个 外乡蛮子,不省得了。休听他放屁。”武松问道:“你说什么?”酒保道:“我 们自说话,客人,你休管,自吃酒。”武松道:“过卖,你叫柜上那妇人下来相 伴我吃酒。”酒保喝道:“休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 娘子,待怎地!相伴我吃酒也不打紧。”那妇人大怒,便骂道:“杀才!该死的 贼!”推开柜身子,却待奔出来。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脱下,上半截揣在腰里,便把那桶酒只一泼在地上,抢入 柜身子里,却好接着那妇人。武松手硬,那里挣紥得。被武松一手接住腰跨,一 只手把冠儿捏做粉碎,揪住云髻,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里只一丢,听得 扑同的一声响,可怜这妇人正被直丢在大酒缸里。武松托地从柜身前踏将出来。 有几个当撑的酒保,手脚活些个的,都抢来奔武松。武松手到,轻轻地只一提, 颠入怀里来。两手揪住,也望大酒缸里只一丢,桩在里面。又一个酒保奔来,提 着头只一掠,也丢在酒缸里。再有两个来的酒保,一拳一脚,都被武松打倒了。 先头三个人,在三只酒缸里,那里挣紥得起。后面两个人,在地下扒不动。这几 个火家捣子,打得屁滚尿流。乖的走了一个。武松道:“那厮必然去报蒋门神来。 我就接将去,大路上打倒他好看,教众人笑一笑。”武松大踏步赶将出来。 那个捣子迳奔去报了蒋门神。蒋门神见说,吃了一惊。踢翻了交椅,丢去蝇 拂子,便钻将来。武松恰好迎着。正在大阔路上撞见。蒋门神虽然长大,近因酒 色所迷,淘虚了身子,先自吃了那一惊,奔将来,那步不曾停住,怎地及得武松 虎一般似健的人,又有心来算他。蒋门神见了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顾赶将入 来。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 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 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 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脸上便 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 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 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的蒋门神在地下叫饶。武松喝道:“若要我 饶你性命,只要依我三件事。”蒋门神在地下叫道:“好汉饶我!休说三件,便 是三伯件,我也依得。” 武松指定蒋门神,说出那三件事来。有分教:大闹孟州城,来上梁山泊。且 教:改头换面来寻主,剪发齐眉去-。毕竟武松对蒋门神说出那三件事来?且 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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