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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回 施恩三人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酒浆。这两个乌男女,正在缸里扶墙摸壁
    紥挣。那妇人才方从缸里扒得出来,头脸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着
    酒浆。那几个火家酒保,走得不见影了。
    武松与众人入到店里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车子,收
    拾行李,先送那妇人去了,一面叫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豪杰之
    士,都来店里,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尽把好酒开了。有的是按酒,都摆列了桌
    面,请众人坐地。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首坐定。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把酒只
    顾筛来。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小人武松,自从阳谷县
    杀了人,配在这里,闻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
    等项买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你众人休
    猜道是我的主人。他和我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
    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了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拳脚打死,
    就除了一害。且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只今晚便教他投外府去。
    若不离了此间,再撞见我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众人才知道他是景阳冈
    打虎的武都头,都起身替蒋门神陪话道:“好汉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主。”
    那蒋门神吃他一吓,那里敢再做声。施恩便点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蒋门神
    羞惭满面,相谢了众人,自唤了一辆车儿去了,就装了行李起身,不在话下。且
    说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
    方醒。
    却说施老管营听得儿子施恩重霸得快活林酒店,自骑了马,直来店里,相谢
    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个不来拜见
    武松。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安平寨理事。施恩使人打听,蒋门
    神带了老小,不知去向。这里只顾自做买卖,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里居住。
    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家并各-坊、兑坊,加利倍送闲
    钱来与施恩。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施恩自此重霸得
    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正是:
    恶人自有恶人魔,报了冤雠是若何。
    从此施恩心下喜,武松终日醉颜酡。
    荏苒光阴,早过了一月之上。炎威渐退,玉露生凉,金风去暑,以及深秋。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当日施恩正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枪法,只见
    店门前两三个军汉,牵着一疋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个是打虎的武都头?”
    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亲随人。施恩便向前问道:“你等寻
    武都头则甚?”那军汉说道:“奉都监相公钧旨,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
    差我们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帖在此。”施恩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父
    亲的上司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
    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他既着人牵
    马来,哥哥心下如何?”武松是个一勇之夫,终无计较,便道:“他既是取我,
    只得走一遭,看他有什话说。”随即换了衣裳巾帻,带了个小伴当,上了马,一
    同众人投孟州城里来。到得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张
    都监。
    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来,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武松到厅下,拜
    了张都监,叉手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
    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见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已
    人么?”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
    执鞭坠钉,伏侍恩相。”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
    叫武松吃的大醉。就前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
    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后堂,与
    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
    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内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自从
    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
    我,多管是不能勾人宅里来。”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
    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段疋等
    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速,却早又是八月中秋。怎见得中秋好景?但见:
    玉露冷冷,金风淅淅。井畔梧桐落叶,池中菡萏成房。新雁初鸣,南楼上动
    人愁惨。寒蛩韵急,旅馆中孤客优怀。舞风杨柳半摧残,带雨芙蓉逞妖艳。秋色
    平分催节序,月轮端正照山河。
    当时张都监向后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
    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
    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
    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
    何故却要回避?你是我心腹人,何碍。便一处饮酒不妨。”武松道:“小人是个
    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
    便坐不妨。”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
    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了。张都监着丫环养娘,斟酒相劝。一杯两
    盏,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
    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钟斟酒与义士
    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钟。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武松吃的半醉,却都忘了
    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那玉兰生
    得如何?但见:
    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
    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
    那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
    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
    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只
    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
    人长久,万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
    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付劝杯。丫环斟酒,先迟了相公,
    次劝了夫人。第三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
    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张
    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伶俐,善知音律,极能针指。如你不
    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辰,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时武松起身,再拜道:
    “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
    “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
    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
    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下巾帻,拿条
    稍棒,来厅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有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后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听得,
    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又把花枝也似个女儿许我。他后堂内里有贼,我如何
    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稍棒,迳抢入后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
    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后花园里去了。”武松听得这话,提着稍
    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揽翻身却奔出来,不堤防黑影里
    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
    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
    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
    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
    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个强盗,贼心贼肝的
    人!我倒要抬举你一力-,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
    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松大叫道:“相公,
    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
    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
    众军汉把武松押着,迳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
    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睁口呆,只得叫屈。
    众军汉把箱子鶗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早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
    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相
    人,倒有这等贼心贼肝!既然赃正明白,没话说了。”连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
    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
    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
    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
    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
    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说,
    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以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
    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这厮!”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
    点地打下来。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
    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
    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
    押下死囚牢里-了。正是:
    都监贪污重可嗟,得人金帛售奸邪。
    假将歌女为婚配,却把忠良做贼拿。
    且说武松下在大牢里,寻思道:“叵耐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
    我若能勾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
    只脚昼夜匣着,又把木扭钉住只手,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人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
    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是
    他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他性命。
    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
    在外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见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最过得好。只得
    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
    施恩将了一二百两银子,迳投康节级。却在牢未回。施恩叫他家着人去牢里
    说知。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康节
    级答道:“不瞒兄长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两个同姓结义做弟兄,
    见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
    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做主,
    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有当案一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这人忠直仗义,
    不肯要害平人,亦不贪爱金宝。只有他不肯要钱,只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
    所说了,牢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后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
    却快央人去,只买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施恩取一百两
    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
    施恩相别出门来,迳回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
    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
    文案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托,不肯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
    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
    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有诗为
    证:
    赃吏纷纷据要津,公然白日受黄金。
    西厅孔目心如水,海内清廉播德音。
    且说施恩于次日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年里
    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将这刑禁都放宽了。施恩又
    取三二十两银子,分俵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
    场官司,明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优念。我已央人
    和叶孔目说通了,甚是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
    武松得松宽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案慰
    了武松,归到营中。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
    与武松说话。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俵了些零碎银子与众人做酒钱。回归家
    来,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
    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
    了些衣服,吃了酒食。
    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堤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
    了,回去报知。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
    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
    见闲人,便要拿问。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
    自照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得信,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后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
    方才知得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
    道:“你倒撰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捱到六十日
    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
    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了赃物。当
    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斤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
    差两个壮健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
    松,出孟州衙门便行。有诗为证:
    孔目推详秉至公,武松垂死又疏通。
    今朝远戍恩州去,病草凄凄遇暖风。
    且说叶孔目从公拟断,决配了武松。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
    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武
    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后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
    见官道傍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武松看施恩
    时,又包着头,络着手臂。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
    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后,知府得知了,不时
    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近两边巡看着,因此小弟不能勾
    再进大牢里来看望兄长。只在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
    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夥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又痛打一顿,也要
    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
    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
    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两块了去。”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人酒肆。那两个公人
    那里肯进酒店里去,便发言发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
    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
    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
    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
    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
    做盘缠。也有两只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
    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
    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有
    诗为证:
    朝磨暮折走天涯,坐趱行催重可嗟。
    多谢施恩深馈送,棱棱义气实堪夸。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数十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
    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乌兴!那厮倒来扑复老
    爷!”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
    顾自吃,也不采那两个公人。又行了一二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
    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
    约莫离城也有八九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
    刀,先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
    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尴尬,
    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又走不过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
    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有牌额,
    写着道:“飞云浦”三字。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什么去处?”
    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主写道:‘飞云浦’!”
    武松踅住道:“我要净手则个。”那一个公人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
    “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里去。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
    扑嗵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提朴刀的汉子,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
    去!”把枷只一扭,折做两半个,扯开封皮,将来撇在水里。赶将下桥来。那两
    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后心上,只一拳打翻,便夺过
    朴刀来,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上。却转身回来。这个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
    追着,劈头揪住,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
    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帮防送公人,一处来害
    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
    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后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
    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
    两个尸首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公人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搠了几朴刀。
    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
    练、蒋门神,如可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
    孟州城里来。
    不是这个武松投孟州城里来,要杀张都监,有分教:画堂深处,尸横厅事阶
    前。红烛光中,血满彩楼阁内。共动乾坤,大闹寰宇。正是:两只大虫分胜败,
    一双恶兽并输赢。毕竟武松再奔回孟州城里来怎地结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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