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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回 神狂诛草寇 道昧放心猿

    :“既如此,等我教他快走。”把金箍棒晃一晃,喝了一
    声,那马溜了缰,如飞似箭,顺平路往前去了。你说马不怕八戒,只怕行者,何
    也?行者五百年前曾受玉帝封在大罗天御马监养马,官名弼马温,故此传留至今,
    是马皆惧猴子。那长老挽不住缰口,只扳紧着鞍桥,让他放了一路辔头,有二十
    里向开田地,方才缓步而行。
    正走处,忽听得一棒锣声,路两边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枪刀棍棒,拦住路
    口道:“和尚!那里走!”唬得个唐僧战兢兢,坐不稳,跌下马来,蹲在路旁草
    科里,只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那为头的两个大汉道:“不打你,只是
    有盘缠留下。”长老方才省悟,知他是伙强人,却欠身抬头观看,但见他──
    一个青脸獠牙欺太岁,一个暴睛圜眼赛丧门。鬓边红发如飘火,颔下黄须似
    插针。他两个头戴虎皮花磕脑,腰系貂裘彩战裙。一个手中执着狼牙棒,一个肩
    上横担扢挞藤。果然不亚巴山虎,真个犹如出水龙。
    三藏见他这般凶恶,只得走起来,合掌当胸道:“大王,贫僧是东土唐王差
    往西天取经者,自别了长安,年深日久,就有些盘缠也使尽了。出家人专以乞化
    为由,那得个财帛?万望大王方便方便,让贫僧过去罢!”那两个贼帅众向前道:
    “我们在这里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专要些财帛,甚么方便方便?你果无财帛,
    快早脱下衣服,留下白马,放你过去!”三藏道:“阿弥陀佛!贫僧这件衣服,
    是东家化布,西家化针,零零碎碎化来的。你若剥去,可不害杀我也?只是这世
    里做得好汉,那世里变畜生哩!”
    那贼闻言大怒,掣大棍,上前就打。这长老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可怜!
    你只说你的棍子,还不知我徒弟的棍子哩!”那贼那容分说,举着棒,没头没脸
    的打来。长老一生不会说谎,遇着这急难处,没奈何,只得打个诳语道:“二位
    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
    那贼道:“这和尚是也吃不得亏,且捆起来。”众喽啰一齐下手,把一条绳捆了,
    高高吊在树上。
    却说三个撞祸精,随后赶来。八戒呵呵大笑道:“师父去得好快,不知在那
    里等我们哩。”忽见长老在树上,他又说:“你看师父,等便罢了,却又有这般
    心肠,爬上树去,扯着藤儿打秋千耍子哩!”行者见了道:“呆子,莫乱谈。师
    父吊在那里不是?你两个慢来,等我去看看。”好大圣,急登高坡细看,认得是
    伙强人,心中暗喜道:“造化,造化!买卖上门了!”即转步,摇身一变,变做
    个干干净净的小和尚,穿一领缁衣,年纪只有二八,肩上背着一个蓝布包袱,拽
    开步,来到前边,叫道:“师父,这是怎么说话?这都是些甚么歹人?”三藏道:
    “徒弟呀,还不救我一救,还问甚的?”行者道:“是干甚勾当的?”三藏道:
    “这一伙拦路的,把我拦住,要买路钱。因身边无物,遂把我吊在这里,只等你
    来计较计较。不然,把这匹马送与他罢。”行者闻言笑道:“师父不济,天下也
    有和尚,似你这样皮松的却少。唐太宗差你往西天见佛,谁教你把这龙马送人?”
    三藏道:“徒弟呀,似这等吊起来,打着要,怎生是好?”行者道:“你怎么与
    他说来?”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没奈何,把你供出来也。”行者道:“师
    父,你好没搭撒,你供我怎的?”三藏道:“我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教道莫打
    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行者道:“好,好,好!承你抬举,正是这样供。若
    肯一个月供得七八十遭,老孙越有买卖。”
    那伙贼见行者与他师父讲话,撒开势,围将上来道:“小和尚,你师父说你
    腰里有盘缠,趁早拿出来,饶你们性命!若道半个不字,就都送了你的残生!”
    行者放下包袱道:“列位长官,不要嚷。盘缠有些在此包袱,不多,只有马蹄金
    二十来锭,粉面银二三十锭,散碎的未曾见数。要时就连包儿拿去,切莫打我师
    父。古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此是末事。我等出家人,自有化处。若遇着
    个斋僧的长者,衬钱也有,衣服也有,能用几何?只望放下我师父来,我就一并
    奉承。”那伙贼闻言,都甚欢喜道:“这老和尚慳吝,这小和尚倒还慷慨。”教:
    “放下来。”那长老得了性命,跳上马,顾不得行者,操着鞭,一直跑回旧路。
    行者忙叫道:“走错路了。”提着包袱,就要追去。那伙贼拦住道:“那里
    走?将盘缠留下,免得动刑!”行者笑道:“说开,盘缠须三分分之。”那贼头
    道:“这小和尚忒乖,就要瞒着他师父留起些儿。也罢,拿出来看。若多时,也
    分些与你背地里买果子吃。”行者道:“哥呀,不是这等说。我那里有甚盘缠?
    说你两个打劫别人的金银,是必分些与我。”那贼闻言大怒,骂道:“这和尚不
    知死活!你倒不肯与我,返问我要!不要走,看打!”轮起一条扢挞藤棍,照
    行者光头上打了七八下。行者只当不知,且满面陪笑道:“哥呀,若是这等打,
    就打到来年打罢春,也是不当真的。”那贼大惊道:“这和尚好硬头!”行者笑
    道:“不敢,不敢,承过奖了,也将就看得过。”那贼那容分说,两三个一齐乱
    打,行者道:“列位息怒,等我拿出来。”好大圣,耳中摸一摸,拔出一个绣花
    针儿道:“列位,我出家人,果然不曾带得盘缠,只这个针儿送你罢。”那贼道:
    “晦气呀!把一个富贵和尚放了,却拿住这个穷秃驴!你好道会做裁缝?我要针
    做甚的?”行者听说不要,就拈在手中,晃了一晃,变作碗来粗细的一条棍子。
    那贼害怕道:“这和尚生得小,倒会弄术法儿。”行者将棍子插在地下道:“列
    位拿得动,就送你罢。”两个贼上前抢夺,可怜就如蜻蜓撼石柱,莫想弄动半分
    毫。这条棍本是如意金箍棒,天秤称的,一万三千五百斤重,那伙贼怎么知得?
    大圣走上前,轻轻的拿起,丢一个蟒翻身拗步势,指着强人道:“你都造化低,
    遇着我老孙了!”那贼上前来,又打了五六十下。行者笑道:“你也打得手困了,
    且让老孙打一棒儿,却休当真。”你看他展开棍子,晃一晃,有井栏粗细,七八
    丈长短,荡的一棍,把一个打倒在地,嘴唇扌土,再不做声。那一个开言骂道:
    “这秃厮老大无礼!盘缠没有,转伤我一个人!”行者笑道:“且消停,且消停!
    待我一个个打来,一发教你断了根罢!”荡的又一棍,把第二个又打死了,唬得
    那众娄罗撇枪弃棍,四路逃生而走。
    却说唐僧骑着马,往东正跑,八戒、沙僧拦住道:“师父往那里去?错走路
    了。”长老兜马道:“徒弟啊,趁早去与你师兄说,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杀那
    些强盗。”八戒道:“师父住下,等我去来。”呆子一路跑到前边,厉声高叫道:
    “哥哥,师父教你莫打人哩。”行者道:“兄弟,那曾打人?”八戒道:“那强
    盗往那里去了?”行者道:“别个都散了,只是两个头儿在这里睡觉哩。”八戒
    笑道:“你两个遭瘟的,好道是熬了夜,这般辛苦,不往别处睡,却睡在此处!”
    呆子行到身边,看看道:“倒与我是一起的,干净张着口睡,淌出些粘涎来了。”
    行者道:“是老孙一棍子打出豆腐来了。”八戒道:“人头上又有豆腐?”行者
    道:“打出脑子来了!”八戒听说打出脑子来,慌忙跑转去,对唐僧道:“散了
    伙也!”三藏道:“善哉,善哉!往那条路上去了?”八戒道:“打也打得直了
    脚,又会往那里去走哩!”三藏道:“你怎么说散伙?”八戒道:“打杀了,不
    是散伙是甚的?”三藏问:“打的怎么模样?”八戒道:“头上打了两个大窟窿。”
    三藏教:“解开包,取几文衬钱,快去那里讨两个膏药与他两个贴贴。”八戒笑
    道:“师父好没正经,膏药只好贴得活人的疮肿,那里好贴得死人的窟窿?”三
    藏道:“真打死了?”就恼起来,口里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猻长,猴子短,兜转
    马,与沙僧、八戒至死人前,见那血淋淋的,倒卧山坡之下。
    这长老甚不忍见,即着八戒:“快使钉钯,筑个坑子埋了,我与他念卷倒头
    经。”八戒道:“师父左使了人也。行者打-,还该教他去烧埋,怎么教老猪
    做土工?”行者被师父骂恼了,喝着八戒道:“泼懒夯货!趁早儿去埋!迟了些
    儿,就是一棍!”呆子慌了,往山坡下筑了有三尺深,下面都是石脚石根,掆
    住钯齿,呆子丢了钯,便把嘴拱,拱到软处,一嘴有二尺五,两嘴有五尺深,把
    两个贼尸埋了,盘作一个坟堆。三藏叫:“悟空,取香烛来,待我祷祝,好念经。”
    行者努着嘴道:“好不知趣!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那讨香烛?就
    有钱也无处去买。”三藏恨恨的道:“猴头过去!等我撮土焚香祷告。”这是三
    藏离鞍悲野冢,圣僧善念祝荒坟,祝云──
    拜惟好汉,听祷原因:念我弟子,东土唐人。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
    经文。适来此地,逢尔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县,都在此山内结党成群。
    我以好话,哀告殷勤。尔等不听,返善生嗔。却遭行者,棍下伤身。切念尸骸暴
    露,吾随掩土盘坟。折青竹为香烛,无光彩,有心勤;取顽石作施食,无滋味,
    有诚真。你到森罗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
    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八戒笑道:“师父推了干净,他打时却也没有我们两个。”三藏真个又撮土
    祷告道:“好汉告状,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大圣闻言,忍不住
    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忒没情义。为你取经,我费了多少殷勤劳苦,如今打死
    这两个毛贼,你倒教他去告老孙。虽是我动手打,却也只是为你。你不往西天取
    经,我不与你做徒弟,怎么会来这里,会打-!索性等我祝他一祝。”揝着
    铁棒,望那坟上捣了三下,道:“遭瘟的强盗,你听着!我被你前七八棍,后七
    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痒的,触恼了性子,一差二误,将你打死了,尽你到那里去
    告,我老孙实是不怕:玉帝认得我,天王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
    府县城隍跪我,东岳天齐怖我;十代阎君曾与我为仆从,五路猖神曾与我当后生;
    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我情深面熟,随你那里去告!”三藏见说出这般
    恶话,却又心惊道:“徒弟呀,我这祷祝是教你体好生之德,为良善之人,你怎
    么就认真起来?”行者道:“师父,这不是好耍子的勾当,且和你赶早寻宿去。”
    那长老只得怀嗔上马。
    孙大圣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师徒都面是背非,依大路向
    西正走,忽见路北下有一座庄院。三藏用鞭指定道:“我们到那里借宿去。”八
    戒道:“正是。”遂行至庄舍边下马。看时,却也好个住场,但见──
    野花盈径,杂树遮扉。远岸流山水,平畦种麦葵。蒹葭露润轻鸥宿,杨柳风
    微倦鸟栖。青柏间松争翠碧,红蓬映蓼斗芳菲。村犬吠,晚鸡啼,牛羊食饱牧童
    归。爨烟结雾黄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时。
    长老向前,忽见那村舍门里走出一个老者,即与相见,道了问讯。那老者问
    道:“僧家从那里来?”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往西天求经者。适路过
    宝方,天色将晚,特来檀府告宿一宵。”老者笑道:“你贵处到我这里,程途迢
    递,怎么涉水登山,独自到此?”三藏道:“贫僧还有三个徒弟同来。”老者问:
    “高徒何在?”三藏用手指道:“那大路旁立的便是。”老者猛抬头,看见他们
    面貌丑陋,急回身往里就走,被三藏扯住道:“老施主,千万慈悲,告借一宿!”
    老者战兢兢钳口难言,摇着头,摆着手道:“不、不、不、不象人模样!是、是、
    是几个妖精!”三藏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惧,我徒弟生得是这等相貌,不是妖
    精!”老者道:“爷爷呀,一个夜叉,一个马面,一个雷公!”行者闻言,厉声
    高叫道:“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那老者听见,魄
    散魂飞,面容失色,只要进去。三藏搀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老施主,不
    要怕他。他都是这等粗鲁,不会说话。”
    正劝解处,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婆婆,携着五六岁的一个小孩儿,道:“爷爷,
    为何这般惊恐?”老者才叫:“妈妈,看茶来。”那婆婆真个丢了孩儿,入里面
    捧出二钟茶来。茶罢,三藏却转下来,对婆婆作礼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差往西
    天取经的,才到贵处,拜求尊府借宿,因是我三个徒弟貌丑,老家长见了虚惊也。”
    婆婆道:“见貌丑的就这等虚惊,若见了老虎豺狼,却怎么好?”老者道:“妈
    妈呀,人面丑陋还可,只是言语一发吓人。我说他像夜叉马面雷公,他吆喝道,
    雷公是他孙子,夜叉是他重孙,马面是他玄孙。我听此言,故然悚惧。”唐僧道:
    “不是不是,像雷公的是我大徒孙悟空,象马面的是我二徒猪悟能,象夜叉的是
    我三徒沙悟净。他们虽是丑陋,却也秉教沙门,皈依善果,不是甚么恶魔毒怪,
    怕他怎么!”公婆两个,闻说他名号皈正沙门之言,却才定性回惊,教:“请来,
    请来。”长老出门叫来,又吩咐道:“适才这老者甚恶你等,今进去相见,切勿
    抗礼,各要尊重些。”八戒道:“我俊秀,我斯文,不比师兄撒泼。”行者笑道:
    “不是嘴长、耳大、脸丑,便也是一个好男子。”沙僧道:“莫争讲,这里不是
    那抓乖弄俏之处,且进去,且进去!”
    遂此把行囊马匹,都到草堂上,齐同唱了个喏,坐定。那妈妈儿贤慧,即便
    携转小儿,咐吩煮饭,安排一顿素斋,他师徒吃了。渐渐晚了,又掌起灯来,都
    在草堂上闲叙。长老才问:“施主高姓?”老者道:“姓杨。”又问年纪。老者
    道:“七十四岁。”又问:“几位令郎?”老者道:“止得一个,适才妈妈携的
    是小孙。”长老:“请令郎相见拜揖。”老者道:“那厮不中拜。老拙命苦,养
    不着他,如今不在家了。”三藏道:“何方生理?”老者点头而叹:“可怜,可
    怜!若肯何方生理,是吾之幸也!那厮专生恶念,不务本等,专好打家截道,杀
    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党!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未回。”三藏闻说,不
    敢言喘,心中暗想道:“或者悟空打杀的就是也。”长老神思不安,欠身道:
    “善哉,善哉!如此贤父母,何生恶逆儿!”行者近前道:“老官儿,似这等不
    良不肖、奸盗邪-之子,连累父母,要他何用!等我替你寻他来打杀了罢。”老
    者道:“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无以次人丁,纵是不才,一定还留他与老汉掩
    土。”沙僧与八戒笑道:“师兄,莫管闲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肖,与我何
    干!且告施主,见赐一束草儿,在那厢打铺睡觉,天明走路。”老者即起身,着
    沙僧到后园里拿两个稻草,教他们在园中草团瓢内安歇。行者牵了马,八戒挑了
    行李,同长老俱到团瓢内安歇不题。
    却说那伙贼内果有老杨的儿子。自天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两个贼首,他们都
    四散逃生,约摸到四更时候,又结坐一伙,在门前打门。老者听得门响,即披衣
    道:“妈妈,那厮们来也。”妈妈道:“既来,你去开门,放他来家。”老者方
    才开门,只见那一伙贼都嚷道:“饿了,饿了!”这老杨的儿子忙入里面,叫起
    他妻来,打米煮饭。却厨下无柴,往后园里拿柴到厨房里,问妻道:“后园里白
    马是那里的?”其妻道:“是东土取经的和尚,昨晚至此借宿,公公婆婆管待他
    一顿晚斋,教他在草团瓢内睡哩。”那厮闻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兄
    弟们,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里也!”众贼道:“那个冤家?”那厮道:“却
    是打死我们头儿的和尚,来我家借宿,现睡在草团瓢里。”众贼道:“却好,却
    好!拿住这些秃驴,一个个剁成肉酱,一则得那行囊白马,二来与我们头儿报仇!”
    那厮道:“且莫忙,你们且去磨刀。等我煮饭熟了,大家吃饱些,一齐下手。”
    真个那些贼磨刀的磨刀,磨枪的磨枪。那老儿听得此言,悄悄的走到后园,叫起
    唐僧四位道:“那厮领众来了,知得汝等在此,意欲图害,我老拙念你远来,不
    忍伤害,快早收拾行李,我送你往后门出去罢!”三藏听说,战兢兢的叩头谢了
    老者,即唤八戒牵马,沙僧挑担,行者拿了九环锡杖。老者开后门,放他去了,
    依旧悄悄的来前睡下。
    却说那厮们磨快了刀枪,吃饱了饭食,时已五更天气,一齐来到园中看处,
    却不见了。即忙点灯着火,寻彀多时,四无踪迹,但见后门开着,都道:“从后
    门走了,走了!”发一声喊:“赶将上拿来。”
    一个个如飞似箭,直赶到东方日出,却才望见唐僧。那长老忽听得喊声,回
    头观看,后面有二三十人,枪刀簇簇而来,便叫:“徒弟啊,贼兵追至,怎生奈
    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孙了他去来!”三藏勒马道:“悟空,切莫伤
    人,只吓退他便罢。”行者那肯听信,急掣棒回首相迎道:“列位那里去?”众
    贼骂道:“秃厮无礼!还我大王的命来!”那厮们圈子阵把行者围在中间,举枪
    刀乱砍乱搠。这大圣把金箍棒晃一晃,碗来粗细,把那伙贼打得星落云散,汤着
    的就死,挽着的就亡;搕着的骨折,擦着的皮伤,乖些的跑脱几个,痴些的都
    见阎王!
    三藏在马上,见打倒许多人,慌的放马奔西。猪八戒与沙和尚,紧随鞭镫而
    去。行者问那不死带伤的贼人道:“那个是那杨老儿的儿子?”那贼哼哼的告道:
    “爷爷,那穿黄的是!”行者上前,夺过刀来,把个穿黄的割下头来,血淋淋提
    在手中,收了铁棒,拽开云步,赶到唐僧马前,提着头道:“师父,这是杨老儿
    的逆子,被老孙取将首级来也。”三藏见了,大惊失色,慌得跌下马来,骂道:
    “这泼猢猻唬杀我也!快拿过,快拿过!”八戒上前,将人头一脚踢下路旁,使
    钉钯筑些土盖了。沙僧放下担子,搀着唐僧道:“师父请起。”那长老在地下正
    了性,心中念起《紧箍儿咒》来,把个行者勒得耳红面赤,眼胀头昏,在地下打
    滚,只教:“莫念,莫念!”那长老念彀有十余遍,还不住口。行者翻筋斗,竖
    蜻蜓,疼痛难禁,只叫:“师父饶我罪罢!有话便说,莫念,莫念!”三藏却才
    住口道:“没话说,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罢!”行者忍疼磕头道:“师父,怎
    的就赶我去耶?”三藏道:“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昨日在山
    坡下,打死那两个贼头,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赐斋借宿,又
    蒙他开后门放我等逃了性命,虽然他的儿子不肖,与我无干,也不该就枭他首,
    况又杀死多人,坏了多少生命,伤了天地多少和气。屡次劝你,更无一毫善念,
    要你何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真言!”行者害怕,只教:“莫念,莫念!我
    去也!”说声去,一路筋斗云,无影无踪,遂不见了。咦!这正是:心有凶狂丹
    不熟,神无定位道难成。毕竟不知那大圣投向何方,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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