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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护遭魔蛰 圣显幽魂救本原

    命的僧?”妈妈道:“贼势凶勇,杀进房来,我就躲在床下,
    战兢兢的留心向灯火处看得明白,你说是谁?点火的是唐僧,持刀的是猪八戒,
    搬金银的是沙和尚,打死你老子的是孙行者。”二子听言,认了真实道:“母亲
    既然看得明白,必定是了。他四人在我家住了半月,将我家门户墙垣,窗棂巷道,
    俱看熟了,财动人心,所以乘此夜雨,复到我家,既劫去财物,又害了父亲,此
    情何毒!待天明到府里递失状坐名告他。”寇栋道:“失状如何写?”寇梁道:
    “就依母亲之言。”写道:“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沙和尚劫出金银去,孙
    行者打死我父亲。”一家子吵吵闹闹,不觉天晓。一壁厢传请亲人,置办棺木;
    一壁厢寇梁兄弟,赴府投词。原来这铜台府刺史正堂大人──
    平生正直,素性贤良。少年向雪案攻书,早岁在金銮对策。常怀忠义之心,
    每切仁慈之念。名扬青史播千年,龚黄再见;声振黄堂传万古,卓鲁重生。
    当时坐了堂,发放了一应事务,即令抬出放告牌。这寇梁兄弟抱牌而入,跪
    倒高叫道:“爷爷,小的们是告强盗得财,杀伤人命重情事。”刺史接上状去,
    看了这般这的,如此如彼,即问道:“昨日有人传说,你家斋僧圆满,斋得四众
    高僧,乃东土唐朝的罗汉,花扑扑的满街鼓乐送行,怎么却有这般事情?”寇梁
    等磕头道:“爷爷,小的父亲寇洪斋僧二十四年,因这四僧远来,恰足万僧之数,
    因此做了圆满,留他住了半月。他就将路道、门窗都看熟了。当日送出,当晚复
    回,乘黑夜风雨,遂明火执杖,杀进房来,劫去金银财宝,衣服首饰,又将父打
    死在地。望爷爷与小民做主!”刺史闻言,即点起马步快手并民壮人役,共有百
    五十人,各执锋利器械,出西门一直来赶唐僧四众。
    却说他师徒们,在那华光行院破屋下挨至天晓方才出门,上路奔西。可可的
    那些强盗当夜打劫了寇家,系出城外,也向西方大路上。行经天晓,走过华光院
    西去,有二十里远近,藏于山凹中,分拨金银等物。分还未了,忽见唐僧四众顺
    路而来,众贼心犹不歇,指定唐僧道:“那不是昨日送行的和尚来了!”众贼笑
    道:“来得好,来得好!我们也是干这般没天理的买卖。这些和尚缘路来,又在
    寇家许久,不知身边有多少东西,我们索性去截住他,夺了盘缠,抢了白马凑分,
    却不是遂心满意之事?”众贼遂持兵器,呐一声喊,跑上大路,一字儿摆开,叫
    道:“和尚,不要走!快留下买路钱,饶你性命!牙迸半个不字,一刀一个,决
    不留存!”唬得个唐僧在马上乱战,沙僧与八戒心慌,对行者道:“怎的了,怎
    的了!苦奈得半夜雨天,又早遇强徒断路,诚所谓祸不单行也!”行者笑道:
    “师父莫怕,兄弟勿忧。等老孙去问他一问。”
    好大圣,束一束虎皮裙子,抖一抖锦布直裰,走近前,叉手当胸道:“列位
    是做甚么的?”贼徒喝道:“这厮不知死活,敢来问我!你额颅下没眼,不认得
    我是大王爷爷!快将买路钱来,放你过去!”行者闻言,满面陪笑道:“你原来
    是剪径的强盗!”贼徒发狠叫:“杀了!”行者假假的惊恐道:“大王,大王!
    我是乡村中的和尚,不会说话,冲撞莫怪,莫怪!若要买路钱,不要问那三个,
    只消问我。我是个管帐的,凡有经钱、衬钱,那里化缘的、布施的,都在包袱中,
    尽是我管出入,那个骑马的,虽是我的师父,他却只会念经,不管闲事,财色俱
    忘,一毫没有。那个黑脸的,是我半路上收的个后生,只会养马。那个长嘴的,
    是我雇的长工,只会挑担。你把三个放过去,我将盘缠衣钵尽情送你。”众贼听
    说:“这个和尚倒是个老实头儿。既如此,饶了你命,教那三个丢下行李,放他
    过去。”行者回头使个眼色,沙僧就丢了行李担子,与师父牵着马,同八戒往西
    径走。行者低头打开包袱,就地挝把尘土,往上一洒,念个咒语,乃是个定身之
    法,喝一声:“住!”那伙贼共有三十来名,一个个咬着牙,睁着眼,撒着手,
    直直的站定,莫能言语,不得动身。行者跳出路口叫道:“师父,回来,回来!”
    八戒慌了道:“不好,不好!师兄供出我们来了!他身上又无钱财,包袱里又无
    金银,必定是叫师父要马哩,叫我们是剥衣服了。”沙僧笑道:“二哥莫乱说!
    大哥是个了得的,向者那般毒魔狠怪,也能收服,怕这几个毛贼?他那里招呼,
    必有话说,快回去看看。”长老听言,欣然转马回至边前,叫道:“悟空,有甚
    事叫回来也?”行者者:“你们看这些贼是怎的说?”八戒近前推着他,叫道:
    “强盗,你怎的不动弹了?”那贼浑然无知,不言不语。八戒道:“好的痴哑了!”
    行者笑道:“是老孙使个定身法定住也。”八戒道:“既定了身,未曾定口,怎
    么连声也不做?“行者道:“师父请下马坐着。常言道,只有错拿,没有错放。
    兄弟,你们把贼都扳翻倒捆了,教他供一个供状,看他是个雏儿强盗,把势强盗。”
    沙僧道:“没绳索哩。”行者即拔下些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三十条绳索,一齐
    下手,把贼扳翻,都四马攒蹄捆住,却又念念解咒,那伙贼渐渐苏醒。
    行者请唐僧坐在上首,他三人各执兵器喝道:“毛贼,你们一起有多少人?
    做了几年买卖?打劫了有多少东西?可曾杀伤人口?还是初犯,却是二犯,三犯?”
    众贼开口道:“爷爷饶命!”行者道:“莫叫唤!从实供来!”众贼道:“老爷,
    我们不是久惯做贼的,都是好人家子弟。只因不才,吃酒-钱,宿娼顽耍,将父
    祖家业尽花费了,一向无干,又无钱用。访知铜台府城中寇员外家资财豪富,昨
    日合伙,当晚乘夜雨昏黑,就去打劫。劫的有些金银服饰,在这路北下山凹里正
    自分赃,忽见老爷们来。内中有认得是寇员外送行的,必定身边有物;又见行李
    沉重,白马快走,人心不足,故又来邀截。岂知老爷有大神通法力,将我们困住。
    万望老爷慈悲,收去那劫的财物,饶了我的性命也!”三藏听说是寇家劫的财物,
    猛然吃了一惊,慌忙站起道:“悟空,寇老员外十分好善,如何招此灾厄?”行
    者笑道:“只为送我们起身,那等彩帐花幢,盛张鼓乐,惊动了人眼目,所以这
    伙光棍就去下手他家。今又幸遇着我们,夺下他这许多金银服饰。三藏道:“我
    们扰他半月,感激厚恩,无以为报,不如将此财物护送他家,却不是一件好事?”
    行者依言,即与八戒、沙僧,去山凹里取将那些赃物,收拾了,驮在马上。又教
    八戒挑了一担金银,沙僧挑着自己行李。行者欲将这伙强盗一棍尽情打死,又恐
    唐僧怪他伤人性命,只得将身一抖,收上毫毛。那伙贼松了手脚,爬起来,一个
    个落草逃生而去。这唐僧转步回身,将财物送还员外。这一去,却似飞蛾投火,
    反受其殃。有诗为证,诗曰:
    恩将恩报人间少,反把恩慈变作仇。下水救人终有失,三思行事却无忧。
    三藏师徒们将着金银服饰拿转,正行处,忽见那枪刀簇簇而来。三藏大惊道:
    “徒弟,你看那兵器簇拥相临,是甚好歹?”八戒道:“祸来了,祸来了!这是
    那放去的强盗,他取了兵器,又伙了些人,转过路来与我们斗杀也!”沙僧道:
    “二哥,那来的不是贼势。大哥,你仔细观之。”行者悄悄的向沙僧道:“师父
    的灾星又到了,此必是官兵捕贼之意。”说不了,众兵卒至边前,撒开个圈子阵,
    把他师徒围住道:“好和尚,打劫了人家东西,还在这里摇摆哩!”一拥上前,
    先把唐僧抓下马来,用绳捆了,又把行者三人,也一齐捆了,穿上扛子,两个抬
    一个,赶着马,夺了担,径转府城。只见那──
    唐三藏,战战兢兢,滴泪难言。猪八戒,絮絮叨叨,心中报怨。沙和尚,囊
    突突,意下踌躇。孙行者,笑唏唏,要施手段。
    众官兵攒拥扛抬,须臾间拿到城里,径自解上黄堂报道:“老爷,民快人等,
    捕获强盗来了。”那刺史端坐堂上,赏劳了民快,捡看了贼赃,当叫寇家领去。
    却将三藏等提近厅前,问道:“你这起和尚,口称是东土远来,向西天拜佛,却
    原来是些设法翙看门路,打家劫舍之贼!”三藏道:“大人容告:贫僧实不是贼,
    决不敢假,随身现有通关文牒可照。只因寇员外家斋我等半月,情意深重,我等
    路遇强盗,夺转打劫寇家的财物,因送还寇家报恩,不期民快人等捉获,以为是
    贼,实不是贼。望大人详察。”刺史道:“你这厮见官兵捕获,却巧言报恩。既
    是路遇强盗,何不连他捉来,报官报恩?如何只是你四众!你看!寇梁递得失状,
    坐名告你,你还敢展挣?”三藏闻言,一似大海烹舟,魂飞魄丧,叫:“悟空,
    你何不上来折辨!”行者道:“有赃是实,折辨何为!”刺史道:“正是啊!赃
    证现存,还敢抵赖?”叫手下:“拿脑箍来,把这秃贼的光头箍他一箍,然后再
    打!”行者慌了,心中暗想道:“虽是我师父该有此难,还不可教他十分受苦。”
    他见那皂隶们收拾索子结脑箍,即便开口道:“大人且莫箍那个和尚。昨夜打劫
    寇家,点火的也是我,持刀的也是我,劫财的也是我,-的也是我。我是个贼
    头,要打只打我,与他们无干,但只不放我便是。”刺史闻言就教:“先箍起这
    个来。”皂隶们齐来上手,把行者套上脑箍,收紧了一勒,扢扑的把索子断了。
    又结又箍,又扢扑的断了。一连箍了三四次,他的头皮,皱也不曾皱一些儿。
    却又换索子再结时,只听得有人来报道:“老爷,都下陈少保爷爷到了,请老爷
    出郭迎接。”那刺史即命刑房吏:“把贼收监,好生看辖,待我接过上司,再行
    拷问。”刑房吏遂将唐僧四众,推进监门。八戒、沙僧将自己行李担进随身。
    三藏道:“徒弟,这是怎么起的?“行者笑道:“师父,进去,进去!这里
    边没狗叫,倒好耍子!”可怜把四众捉将进去,一个个都推入辖床,扣拽了滚肚、
    敌脑、攀胸,禁子们又来乱打。三藏苦痛难禁,只叫:“悟空!怎的好,怎的好!”
    行者道:“他打是要钱哩。常言道好处安身,苦处用钱。如今与他些钱,便罢了。”
    三藏道:“我的钱自何来?”行者道:“若没钱,衣物也是,把那袈裟与了他罢。”
    三藏听说就如刀刺其心,一时间见他打不过,只得开言道:“悟空,随你罢。”
    行者便叫:“列位长官,不必打了。我们担进来的那两个包袱中,有一件锦襕
    袈裟,价值千金。你们解开拿了去罢。”众禁子听言,一齐动手,把两个包袱解
    看。虽有几件布衣,虽有个引袋,俱不值钱,只见几层油纸包裹着一物,霞光焰
    焰,知是好物。抖开看时,但只见──
    巧妙明珠缀,稀奇佛宝攒。盘龙铺绣结,飞凤锦沿边。
    众皆争看,又惊动本司狱官,走来喝道:“你们在此嚷甚的?”禁子们跪道:
    “老爹才子却提控,送下四个和尚,乃是大伙强盗。他见我们打了他几下,把这
    两个包袱与我。我们打开看时,见有此物,无可处置。若众人扯破分之,其实可
    惜;若独归一人,众人无利。幸老爹来,凭老爹做个劈着。”狱官见了,乃是一
    件袈裟,又将别项衣服,并引袋儿通检看了,又打开袋内关文一看,见有各国的
    宝印花押,道:“早是我来看呀!不然,你们都撞出事来了。这和尚不是强盗,
    切莫动他衣物,待明日太爷再审,方知端的。”众禁子听言,将包袱还与他,照
    旧包裹,交与狱官收讫。
    渐渐天晚,听得楼头起鼓,火甲巡更。捱至四更三点,行者见他们都不呻吟,
    尽皆睡着,他暗想道:“师父该有这一夜牢狱之灾,老孙不开口折辨,不使法力
    者,盖为此耳。如今四更将尽,灾将满矣,我须去打点打点,天明好出牢门。”
    你看他弄本事,将身小一小,脱出辖床,摇身一变,变做个蜢虫儿,从房檐瓦缝
    里飞出。见那星光月皎,正是清和夜静之天,他认了方向,径飞向寇家门首,只
    见那街西下一家儿灯火明亮。又飞近他门口看时,原来是个做豆腐的,见一个老
    头儿烧火,妈妈儿挤浆。那老儿忽的叫声:“妈妈,寇大官且是有子有财,只是
    没寿。我和他小时同学读书,我还大他五岁。他老子叫做寇铭,当时也不上千亩
    田地,放些租帐,也讨不起。他到二十岁时,那铭老儿死了,他掌着家当,其实
    也是他一步好运。娶的妻是那张旺之女,小名叫做穿针儿,却倒旺夫。自进他门,
    种田又收,放帐又起;买着的有利,做着的赚钱,被他如今挣了有十万家私。他
    到四十岁上,就回心向善,斋了万僧,不期昨夜被强盗踢死。可怜!今年才六十
    四岁,正好享用,何期这等向善,不得好报,乃死于非命?可叹,可叹!”
    行者一一听之,却早五更初点。他就飞入寇家,只见那堂屋里已停着棺材,
    材头边点着灯,摆列着香烛花果,妈妈在旁啼哭;又见他两个儿子也来拜哭,两
    个媳妇拿两盏饭儿供献。行者就钉在他材头上,咳嗽了一声,唬得那两个媳妇查
    手舞脚的往外跑,寇梁兄弟伏在地下不敢动,只叫:“爹爹!嚛!嚛!嚛!”
    那妈妈子胆大,把材头扑了一把道:“老员外,你活了?”行者学着那员外的声
    音道:“我不曾活。”两个儿子一发慌了,不住的叩头垂泪,只叫:“爹爹!
    嚛!嚛!嚛!”妈妈子硬着胆又问道:“员外,你不曾活,如何说话?”
    行者道:“我是阎王差鬼使押将来家与你们讲话的。”说道:“那张氏穿针儿枉
    口诳舌,陷害无辜。”那妈妈子听见叫他小名,慌得跪倒磕头道:“好老儿啊!
    这等大年纪还叫我的小名儿!我那些枉口诳舌,害甚么无辜?”行者喝道:“那
    里有个甚么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沙僧劫出金银去,行者打死你父亲?只因
    你诳言,把那好人受难。那唐朝四位老师,路遇强徒,夺将财物,送来谢我,是
    何等好意!你却假捻失状,着儿子们首官,官府又未细审,又如今把他们-,
    那狱神、土地、城隍俱慌了,坐立不宁,报与阎王。阎王转差鬼使押解我来家,
    教你们趁早解放他去;不然,教我在家搅闹一月,将合门老幼并鸡狗之类,一个
    也不存留!”寇梁兄弟又磕头哀告道:“爹爹请回,切莫伤残老幼,待天明就去
    本府投递解状,愿认招回,只求存殁均安也。”行者听了即叫:“烧纸,我去呀!”
    他一家儿都来烧纸。
    行者一翅飞起,径又飞至刺史住宅里面。低头观看,那房内里已有灯光,见
    刺史已起来了。他就飞进中堂看时,只见中间后壁挂着一轴画儿,是一个官儿骑
    着一匹点子马,有几个从人,打着一把青伞,搴着一张交床,更不识是甚么故事,
    行者就钉在中间。忽然那刺史自房里出来,湾着腰梳洗。行者猛的里咳嗽一声,
    把刺史唬得慌慌张张,走入房内梳洗毕,穿了大衣,即出来对着画儿焚香祷告道:
    “伯考姜公乾一神位,孝侄姜坤三蒙祖上德荫,忝中甲科,今叨受铜台府刺史,
    旦夕侍奉香火不绝,为何今日发声?切勿为邪为祟,恐唬家众。”行者暗笑道:
    “此是他大爷的神子!”却就绰着经儿叫道:“坤三贤侄,你做官虽承祖荫,一
    向清廉,怎的昨日无知,把四个圣僧当贼,不审来因,囚于禁内!那狱神、土地、
    城隍不安,报与阎君,阎君差鬼使押我来对你说,教你推情察理,快快解放他;
    不然,就教你去阴司折证也。”刺史听说,心中悚惧道:“大爷请回,小侄升堂,
    当就释放。”行者道:“既如此,烧纸来,我去见阎君回话。”刺史复添香烧纸
    拜谢。
    行者又飞出来看时,东方早已发白。及飞到地灵县,又见那合县官却都在堂
    上。他思道:“蜢虫儿说话,被人看见,露出马脚来不好。”他就半空中,改了
    个大法身,从空里伸下一只脚来,把个县堂躧满,口中叫道:“众官听着:吾乃
    玉帝差来的浪荡游神。说你这府监里屈打了取经的佛子,惊动三界诸神不安,教
    吾传说,趁早放他;若有差池,教我再来一脚,先踢死合府县官,后躧死四境居
    民,把城池都踏为灰烬!”概县官吏人等,慌得一齐跪倒,磕头礼拜道:“上圣
    请回。我们如今进府,禀上府尊,即教放出,千万莫动脚,惊唬死下官。”行者
    才收了法身,仍变做个蜢虫儿,从监房瓦缝儿飞入,依旧钻在辖床中间睡着。
    却说那刺史升堂,才抬出投文牌去,早有寇梁兄弟抱牌跪门叫喊。刺史着令
    进来,二人将解状递上。刺史见了发怒道:“你昨日递了失状,就与你拿了贼来,
    你又领了赃去,怎么今日又来递解状?”二人滴泪道:“老爷,今夜小的父亲显
    魂道:‘唐朝圣僧,原将贼徒拿住,夺获财物,放了贼去,好意将财物送还我家
    报恩,怎么反将他当贼,拿在狱中受苦!狱中土地城隍俱不安,报了阎王,阎王
    差鬼使押解我来教你赴府再告,释放唐僧,庶免灾咎,不然,老幼皆亡。’因此,
    特来递个解词,望老爷方便,方便!”刺史听他说了这话,却暗想道:“他那父
    亲,乃是热尸新鬼,显魂报应犹可;我伯父死去五六年了,却怎么今夜也来显魂,
    教我审放?看起来必是冤枉。”正忖度间,只见那地灵县知县等官,急急跑上堂
    乱道:“老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适才玉帝差浪荡游神下界,教你快放狱中好
    人。昨日拿的那些和尚,不是强盗,都是取经的佛子。若少迟延,就要踢杀我等
    官员,还要把城池连百姓俱尽踏为灰烬。”刺史又大惊失色,即叫刑房吏火速写
    牌提出。当时开了监门提出,八戒愁道:“今日又不知怎的打哩。”行者笑道:
    “管你一下儿也不敢打,老孙俱已干办停当。上堂切不可下跪,他还要下来请我
    们上坐,却等我问他要行李,要马匹。少了一些儿,等我打他你看。”说不了,
    已至堂口,那刺史、知县并府县大小官员,一见都下来迎接道:“圣僧昨日来时,
    一则接上司忙迫,二则又见了所获之赃,未及细问端的。”唐僧合掌躬身,又将
    前情细陈了一遍。众官满口认称,都道:“错了,错了!莫怪,莫怪!”又问狱
    中可曾有甚疏失,行者近前努目睁看,厉声高叫道:“我的白马是堂上人得了,
    行李是狱中人得了,快快还我!今日却该我拷较你们了!枉拿平人做贼,你们该
    个甚罪?”府县官见他作恶,无一个不怕,即便叫收马的牵马来,收行李的取行
    李来,一一交付明白。你看他三人一个个逞凶,众官只以寇家遮饰。三藏劝解了
    道:“徒弟,是也不得明白。我们且到寇家去,一则吊问,二来与他对证对证,
    看是何人见我做贼。”行者道:“说得是,等老孙把那死的叫起来,看是那个打
    他。”沙僧就在府堂上把唐僧撮上马,吆吆喝喝,一拥而出。那些府县多官,也
    一一俱到寇家,唬得那寇梁兄弟在门前不住的磕头,接进厅。只见他孝堂之中,
    一家儿都在孝幔里啼哭,行者叫道:“那打诳语栽害平人的妈妈子,且莫哭!等
    老孙叫你老公来,看他说是那个打死的,羞他一羞!”众官员只道孙行者说的是
    笑话。行者道:“列位大人,略陪我师父坐坐。八戒、沙僧好生保护,等我去了
    就来。”好大圣,跳出门,望空就起,只见那遍地彩霞笼住宅,一天瑞气护元神。
    众等方才认得是个腾云驾雾之仙,起死回生之圣,这里一一焚香礼拜不题。那大
    圣一路筋斗云,直至幽冥地界,径撞入森罗殿上,慌得那──
    十代阎君拱手接,五方鬼判叩头迎。千株剑树皆欹侧,万迭刀山尽坦平。枉
    死城中魑魅化,奈河桥下鬼超生。正是那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
    十阎王接下大圣,相见了,问及何来何干。行者道:“铜台府地灵县斋僧的
    寇洪之鬼,是那个收了?快点查来与我。”十阎王道:“寇洪善士,也不曾有鬼
    使勾他,他自家到此,遇着地藏王的金衣童子,他引见地藏也。”行者即别了,
    径至翠云宫,见地藏王菩萨。菩萨与他礼毕,具言前事,菩萨喜道:“寇洪阳寿,
    止该卦数,命终不染床席,弃世而来。我因他斋僧,是个善士,收他做个掌善缘
    簿子的案长。既大圣来取,我再延他阳寿一纪,教他跟大圣去。金衣童子遂领出
    寇洪,寇洪见了行者,声声叫道:“老师,老师!救我一救!”行者道:“你被
    强盗踢死。此乃阴司地藏王菩萨之处,我老孙特来取你到阳世间,对明此事,既
    蒙菩萨放回,又延你阳寿一纪,待十二年之后,你再来也。”那员外顶礼不尽。
    行者谢辞了菩萨,将他吹化为气,掉于衣袖之间,同去幽府,复返阳间。驾云头
    到了寇家,即唤八戒捎开材盖,把他魂灵儿推付本身。
    须臾间,透出气来活了,那员外爬出材来,对唐僧四众磕头道:“师父,师
    父!寇洪死于非命,蒙师父至阴司救活,乃再造之恩!”言谢不已。及回头见各
    官罗列,即又磕头道:“列位老爹都如何在舍?”那刺史道:“你儿子始初递失
    状,坐名告了圣僧,我即差人捕获;不期圣僧路遇杀劫你家之贼,夺取财物,送
    还你家。是我下人误捉,未得详审,当送-。今夜被你显魂,我先伯亦来家诉
    告,县中又蒙浪荡游神下界,一时就有这许多显应,所以放出圣僧,圣僧却又去
    救活你也。”那员外跪道:“老爹,其实枉了这四位圣僧!那夜有三十多名强盗,
    明火执杖,劫去家私,是我难舍,向贼理说,不期被他一脚撩阴踢死,与这四位
    何干!”叫过妻子来,“是谁人踢死,你等辄敢妄告?请老爹定罪。”当时一家
    老小只是磕头,刺史宽恩,免其罪过。寇洪教安排筵宴,酬谢府县厚恩,个个未
    坐回衙。至次日,再挂斋僧牌,又款留三藏,三藏决不肯住。却又请亲友,办旌
    幢,如前送行而去。咦!这正是──
    地辟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
    毕竟不知见佛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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