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网站首页 | 中国历史 | 世界历史 | 历史名人 | 教案试题 | 历史故事 | 考古发现 | 历史景点 |
相关文章    
首页>>历史故事 >>初刻拍案惊奇
  • 卷十九 李公佐巧解梦中言 谢小娥智擒船上盗
  • 卷二十 李克让竟达空函 刘元普双生贵子
  • 卷二十一 袁尚宝相术动名卿 郑舍人阴功叨世爵
  • 卷二十二 钱多处白丁横带 运退时刺史当艄
  • 卷二十三 大姊魂游完宿愿 小姨病起续前缘
  • 卷二十四 盐官邑老魔魅色 会骸山大士诛邪
  • 卷二十五 赵司户千里遗音 苏小娟一诗正果
  • 卷二十六 夺风情村妇捐躯 假天语幕僚断狱
  • 卷二十七 顾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会芙蓉屏
  • 卷二十八 金光洞主谈旧变 玉虚尊者悟前身
  • 最新热门    
     
    卷二十九 通闺闼坚心灯火 闹囹圄捷报旗铃

    立贵,贫的可以立富;难分难解的冤仇,可以立消;极险极危的道路,可以
    立平。遮莫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锦被可以遮盖了。说话的,怎见得如
    此?看官,你不信且先听在下说一件势利好笑的事。
    唐时有个举子叫做赵琮,累随计吏赴南宫春试,屡次不第。他的妻父是个钟
    陵大将,赵琮贫穷,只得靠着妻父度日。那妻家武职官员,宗族兴旺,见赵琮是
    个多年不利市的寒酸秀才,没一个不轻薄他的。妻父妻母看见别人不放他在心上,
    也自觉得没趣,道女婿不争气,没长进,虽然是自家骨肉,未免一科厌一科,弄
    做个老厌物了。况且有心嫌鄙了他,越看越觉得寒酸,不足敬重起来。只是不好
    打发得他开去,心中好些不耐烦。赵琮夫妻两个,不要说看了别人许多眉高眼低,
    只是父母身边,也受多少两般三样的怠慢,没奈何争气不来,只得怨命忍耐。
    一日,赵琮又到长安赴试去了。家里撞着迎春日子,军中高会,百戏施呈。
    唐时有为“春设”,倾城仕女没一个不出来看。大户人家搭了棚厂,设了酒席在
    内,邀请亲戚共看。大将阖门多到棚上去,女眷们各各盛妆斗富,惟有赵娘子衣
    衫褴褛。虽是自心里觉得不入队,却是大家多去,又不好独自一个推掉不去得。
    只得含羞忍耻,随众人之后,一同上棚。众女眷们憎嫌他妆饰弊陋.恐怕一同坐
    着,外观不雅。将一个帷屏遮着他,叫他独坐在一处,不与他同席。他是受憎嫌
    惯的,也自揣己,只得凭人主张,默默坐下了。
    正在摆设酣畅时节,忽然一个吏典走到大将面前,说道:“观察相公,特请
    将军,立等说话。”大将吃了一惊道:“此与民同乐之时,料无政务相关,为何
    观察相公见召?莫非有甚不测事体?”心中好生害怕,捏了两把汗,到得观察相
    公厅前,只见观察手持一卷书,笑容可掬,当厅问道:“有一个赵琮,是公子婿
    否?”大将答道:“正是。”观察道:“恭喜,恭喜。适才京中探马来报,令婿
    已及第了。”大将还谦逊道:“恐怕未能有此地步。”观察即将手中所持之书,
    递与大将道:“此是京中来的全榜,令婿名在其上,请公自拿去看。”大将双手
    接着,一眼瞟去,赵琮名字朗朗在上,不觉惊喜。谢别了观察,连忙走回。远望
    见棚内家人多在那里注目看外边。大将举着榜,对着家人大呼道:“赵郎及第了!
    赵郎及第了!”众人听见,大家都吃一惊。掇转头来看那赵娘子时,兀自寂寂寞
    寞,没些意思,在帏屏外坐在那里。却是耳朵里已听见了,心下暗暗地叫道:
    “惭愧!谁知也有这日!”众亲眷急把帷屏撤开,到他跟前称喜道:“而今就是
    夫人县君了。”一齐来拉他去同席。赵娘子回言道:“衣衫褴褛,玷辱诸亲,不
    敢来混。只是自坐了看看罢。”众人见他说呕气的话,一发不安,一个个强赔笑
    脸道:“夫人说那里话!”就有献勤的,把带来包里的替换衣服,拿出来与他穿
    了。一个起头,个个争先。也有除下簪的,也有除下钗的,也有除下花钿的、耳
    铛的,霎时间把一个赵娘子打扮的花一团,锦一簇,还恐怕他不喜欢。是日那里
    还有心想看春会?只个个撺哄赵娘子,看他眉头眼后罢了。本是一个冷落的货,
    只为丈夫及第,一时一霎更变起来。人也原是这个人,亲也原是这些亲,世情冷
    暖,至于如此!在下为何说这个做了引头?只因有一个人为些风情事,做了出来,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忽然登第,不但免了罪过,反得团圆了夫妻。正应着在下先
    前所言,做了没脊梁、惹羞耻的事,一床锦被可以遮盖了的说话。看官们,试听
    着,有诗为证:
    同年同学,同林宿鸟。好事多磨,受人颠倒。
    私情败露,官非难了。一纸捷书,真同月老。
    这个故事,在宋朝端平年间,浙东有一个饱学秀才,姓张字忠父,是衣冠宦
    族。只是家道不足,靠着人家聘出去,随任做书记,馆谷为生。邻居有个罗仁卿,
    是崛起白屋人家,家事尽富厚。两家同日生产。张家得了个男子,名唤幼谦;罗
    家得了个女儿,名唤惜惜。多长成了。因张家有了书馆,罗家把女儿奇在学堂中
    读书。旁人见他两个年貌相当,戏道:“同日生的,合该做夫妻。”他两个多是
    娃子家心性,见人如此说,便信杀道是真,私下密自相认,又各写了一张券约,
    发誓必同心到老。两家父母多不知道的。同学堂了四五年,各有十四岁了,情窦
    渐渐有些开了。见人说做夫妻的,要做那些事,便两个合了伴,商议道:“我们
    既是夫妻,也学者他每做做。”两个你欢我爱,亦且不晓得些利害,有甚么不肯?
    书房前有株石榴树,树边有一只石凳,罗惜惜就坐在凳上,身靠着树,张幼谦早
    把他脚来跷起,就搂抱了弄将起来。两个小小年纪,未知甚么大趣,只是两个心
    里喜欢作做耍笑。以后见弄得有些好处,就日日做番把,不肯住手了。
    冬间,先生散了馆,惜借回家去过了年。明年,惜惜已是十五岁。父母道他
    年纪长成,不好到别人家去读书,不教他来了。幼谦屡屡到罗家门首探望,指望
    撞见惜惜。那罗家是个富家,闺院深邃,怎得轻易出来?惜惜有一丫鬟,名唤蜚
    英,常到书房中伏侍惜惜,相伴往返的。今惜惜不来读书,连蜚英也不来了。只
    为早晨采花,去与惜惜插戴,方得出门。到了冬日,幼谦思想惜惜不置,做成新
    词两首,要等蜚英来时递去与惜惜。词名《一剪梅》,词云: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石榴树下事匆忙,惊散鸳鸯,拆散
    鸳鸯。一年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
    早成双!
    写词已罢,等那蜚英不来,又做诗一首。诗云:
    昔人一别恨悠悠,犹把梅花寄陇头。
    咫尺花开君不见,有人独自对花愁?
    诗毕,恰好蜚英到书房里来采梅花,幼谦折了一技梅花,同二词一诗,递与
    他去,又密嘱蜚英道:“此花正盛开,你可托折花为名,递个回信来。”蜚英应
    诺,带了去与惜惜看了。惜惜只是偷垂泪眼,欲待依韵答他,因是年底,匆匆不
    曾做得,竟无回信。
    到得开年,越州大守请幼谦的父亲忠父去做记室,忠父就带了幼谦去,自教
    他。去了两年,方得归家。惜惜知道了,因是两年前不曾答得幼谦的信,密遣蜚
    英持一小箧子来赠他。幼谦收了,开箧来看,中有金钱十枚,相思子一粒。幼谦
    晓得是惜惜藏着哑谜:钱那团圆之象,相思子自不必说。心下大喜,对蜚英道:
    “多谢小娘子好情记念,何处再会得一会便好。”蜚英道:“姐姐又不出来,官
    人又进去不得,如何得会?只好传消递息罢了。”幼谦复作诗一首与蜚英拿去做
    回柬。诗云:
    一朝不见似三秋,真个三秋愁不愁?
    金钱难买尊前笑,一粒相思死不休。
    蜚英去后,幼谦将金钱系在着肉的汗衫带子上,想着惜惜时节,便解下来跌
    卦问卜,又当耍子。被他妈妈看见了,问幼谦道:“何处来此金钱?自幼不曾见
    你有的。”幼谦回母亲道:“娘面前不敢隐情,实是与孩儿同学堂读书的罗氏女
    近日所送。”张妈妈心中已解其意,想道:“儿子年已弱冠,正是成婚之期。他
    与罗氏女幼年同学堂,至今寄着物件往来,必是他两相爱。况且罗氏在我家中,
    看他德容俱备,何不央人去求他为子妇,可不两全其美?隔壁有个卖花杨老妈,
    久惯做媒,在张罗两家多走动。张妈妈就接他到家来,把此事对他说道:“家里
    贫寒,本不敢攀他富室。但罗氏小娘子,自幼在我家与小官人同窗,况且是同日
    生的,或者为有这些缘分,不弃嫌、肯成就也不见得。”杨老妈道:“孺人怎如
    此说?宅上虽然清淡些,到底是官宦人家。罗宅眼下富盛,却是个暴发。两边扯
    来相对,还亏着孺人宅上些哩。待老媳妇去说就是。”张妈妈道:“有烦妈妈委
    曲则个。”幼谦又私下叮嘱杨老妈许多说话,教他见惜惜小娘子时,千万致意。
    杨老妈多领诺去了,一径到罗家来。
    罗仁卿同妈妈问其来意。杨老妈道:“特来与小娘子作代。”仁卿道:“是
    那一家?”杨老妈道:“说起来连小娘子吉帖都不消求,那小官人就是同年月日
    的。”仁卿道:“这等说起来,就是张忠父家了。”杨老妈道:“正是。且是好
    个小官人。”仁卿道:“他世代儒家,门第也好,只是家道艰难,靠着终年出去
    处馆过日,有甚么大长进处?”杨老妈道:“小官人聪俊非凡,必有好日。”仁
    卿道:“而今时势,人家只论见前,后来的事,那个包得?小官人看来是好的,
    但功名须有命,知道怎么?若他要来求我家女儿,除非会及第做官,便与他了。”
    杨老妈道:“依老媳妇看起来,只怕这个小官人这日子也有。”仁卿道:“果有
    这日子,我家决不失信。”罗妈妈也是一般说话。杨老妈道:“这等,老媳妇且
    把这话回复张老孺人,教他小官人用心读书,巴出身则个。”罗妈妈道:“正是,
    正是。”杨老妈道:“老媳妇也到小娘子房里去走走。”罗妈妈道:“正好在小
    女房里坐坐,吃茶去。”
    杨老妈原在他家走熟的,不消引路,一直到惜惜房里来。惜惜请杨老妈坐了,
    叫蜚英看茶。就问道:“妈妈何来?”杨老妈道:“专为隔壁张家小官人求小娘
    子亲事而来。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说道:‘自小同窗,多时不见,无刻不想。’
    今特教老身来到老员外、老安人处做媒,要小娘子怎生从中自做个主,是必要成!”
    惜惜道:“这个事须凭爹妈做主,我女儿家怎开得口!不知方才爹妈说话何如?”
    杨老妈道:“方才老员外与安人的意思,嫌张家家事淡泊些。说道:‘除非张小
    官人中了科名,才许他。’”惜惜道:“张家哥哥这个日子倒有,只怕爹妈性急,
    等不得,失了他信。既有此话,有烦妈妈上复他,叫他早自挣挫,我自一心一意
    守他这日罢了。”惜惜要杨老妈替他传语,密地取两个金指环送他,道:“此后
    有甚说话,妈妈悄悄替他传与我知道,当有厚谢。不要在爹妈面前说了。”看官,
    你道这些老妈家,是马泊六的领袖,有甚么解不出的意思?晓得两边说话多有情,
    就做不成媒,还好私下牵合他两个,赚主大钱。又且见了两个金指环,一面堆下
    笑来道:“小娘子,凡有所托,只在老身身上,不误你事。”
    出了罗家门,再到张家来回复,把这些说话,一一与张妈妈说了。张幼谦听
    得,便冷笑道:“登科及第,是男子汉分内事,何只为难?这老婆稳那是我的了。”
    杨老妈道:“他家小娘子,也说道:‘官人毕竟有这日,只怕爹妈等不得,或有
    变卦。他心里只守着你,教你自要奋发。’”张妈妈对儿子道:“这是好说话,
    不可负了他!”杨老妈又私下对幼谦道:“罗家小娘子好生有情于官人,临动身
    又分付老身道:‘下次有说话悄地替他传传。’送我两个金指环,这个小娘子实
    是贤慧。”幼谦道:“他日有话相烦,是必不要推辞则个。”杨老妈道:“当得,
    当得。”当下别了去。
    明年,张忠父在越州打发人归家,说要同越州大守到京侯差,恐怕幼谦在家
    失学,接了同去。幼谦只得又去了,不题。
    却说罗仁卿主意,嫌张家贫穷,原不要许他的。这句“做官方许”的说话,
    是句没头脑的话,做官是期不得的。女儿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万一如姜太公八十
    岁才遇文王,那女儿不等做老婆婆了?又见张家只是远出,料不成事。他那里管
    女儿心上的事?其时同里有个巨富之家,姓辛,儿子也是十几岁了。闻得罗家女
    子,才色双全,央媒求聘。罗仁卿见他家富盛,心里喜欢。又且张家只来口说得
    一番,不曾受他一丝,不为失约,那里还把来放在心上?一口许下了。辛家择日
    行聘,惜惜闻知这消息,只叫得苦。又不好对爹娘说得出心事,暗暗纳闷,私下
    对蜚英这丫头道:“我与张官人同日同窗,谁不说是天生一对?我两个自小情如
    姊妹,谊等夫妻。今日却叫我嫁着别个,这怎使得?不如早寻个死路,倒得干净。
    只是不曾会得张官人一面,放心不下。”蜚英道:“前日张官人也问我要会姐姐,
    我说没个计较,只得罢了。而今张官人不在家;就是在时,也不便相会。”惜惜
    道:“我到想上一计,可以相会;只等他来了便好,你可时常到外边去打听打听。”
    蜚英谨记在心。
    且说张幼谦京中回来得,又是一年。闻得罗惜惜已受了辛家之聘,不见惜惜
    有甚么推托不肯的事。幼谦大恨道:“他父母是怪不得,难道惜惜就如此顺从,
    并无说话?”一气一个死。提起笔来,做词一首。词名《长相思》,云:天有神,
    地有神,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今墨尚新。过一春,又一春,不解金钱变作银。如
    何忘却人?写毕了,放在袖中,急急走到杨老妈家里来。杨老妈接进了,问道:
    “官人有何事见过?”幼谦道:“妈妈晓得罗家小娘子已许了人家么?”杨老妈
    道:“也见说,却不是我做媒的。好个小娘子,好生注意官人,可惜错过了。”
    幼谦道:“我不怪他父母,到怪那小娘子,如何凭父母许别人,不则一声?”杨
    老妈道:“叫他女孩儿家,怎好说得?他必定有个生意,不要错怪了人!”幼谦
    道:“为此要妈妈去通他一声,我有首小词,问他口气的,烦妈妈与我带一带去。”
    袖中摸出词来,并越州大守所送赆礼一两,转送与杨老妈做脚步钱。杨老妈见了
    银子,如苍蝇见血,有甚么不肯做?欣然领命去了。把卖花为由,竟到罗家,走
    进惜惜房中来。惜惜接着,问道:“一向不见妈妈来走走。”杨老妈道:“一向
    无事,不敢上门。今张官人回来了,有话转达,故此走来。”惜惜见说幼谦回了,
    道:“我正叫蜚英打听,不知他已回来。”杨老妈道:“他见说小娘子许了辛家,
    好生不快活。有封书托我送来小娘子看。”袖中摸出书来,递与惜惜。惜惜叹口
    气接了,拆开从头至尾一看,却是一首词。落下泪来道:“他错怪了我也!”杨
    老妈道:“老身不识字,书上不知怎他说?”惜惜道:“他道我忘了他,岂知受
    聘,多是我爹妈的意思,怎由得我来?”杨老妈道:“小娘子,你而今怎么发付
    他?”惜惜道:“妈妈,你肯替张郎递信,必定受张郎之托,我有句真心话对你
    说,不妨么?”老妈道:“去年受了小娘子尊赐,至今丝毫不曾出得力,又且张
    官人相托,随你分付,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尽着老性命,做得的,只管做
    去,决不敢泄漏半句话的!”惜惜道:“多感妈妈盛心!先要你去对张郎说明我
    的心事,我只为未曾面会得张郎,所以含忍至今。若得张郎当面一会,我就情愿
    同张郎死在一处,决不嫁与别人,偷生在世间的。”老妈道:“你心事我好替你
    说得,只是要会他,却不能勾,你家院宇深密,张官人又不会飞,我衣袖里又袋
    他不下,如何弄得他来相会?”惜惜道:“我有一计,尽可使张郎来得。只求妈
    妈周全,十分稳便。”老妈道:“老身方才说过了,但凭使唤,只要早定妙计,
    老身无不尽心。”惜惜道:“奴家卧房,在这阁儿上,是我家中落末一层,与前
    面隔绝。阁下有一门,通后边一个小圃。圃周围有短墙,墙外便是荒地,通着外
    边的了。墙内有四五株大山茶花树,可以上得墙去的。烦妈妈相约张郎在墙外等,
    到夜来,我叫丫头打从树枝上登墙,将个竹梯挂在墙外来,张郎从梯子上墙,也
    从山茶树上下地,可以往到我房中阁上了。妈妈可怜我两人情重如山,替奴家备
    细传与张郎则个。”走到房里,摸出一锭银子来,约有四五两重,望杨老妈袖中
    就塞,道:“与妈妈将就买些点心吃。”杨老妈假意道:“未有功劳,怎么当这
    样重赏?只一件,若是不受,又恐怕小娘子反要疑心我未是一路,只得斗胆收了。”
    谢别了惜惜出来,一五一十,走来对张幼谦说了。
    幼谦得了这个消息,巴不得立时间天黑将下来。张、罗两家相去原不甚远,
    幼谦日间先去把墙外路数看看,望进墙去,果然四五株山茶花树透出墙外来。幼
    谦认定了,晚上只在这墙边等侯。等了多时,并不见墙里有些些声响,不要说甚
    么竹梯不竹梯。等到后半夜,街鼓将动,方才闷闷回来了。到第二晚,第三晚,
    又复如此。白白守了三个深夜,并无动静。想道:“难道耍我不成?还是相约里
    头,有甚么说话参差了?不然或是女孩儿家贪睡,忘记了。不知我外边人守侯之
    苦,不免再央杨老妈去问个明白。”又题一首诗于纸,云:
    山茶花树隔东风,何啻云山万万重。
    销金帐暖贪春梦,人在月明风露中。
    写完走到杨老妈家,央他递去,就问失约之故。元来罗家为惜惜能事,一应
    家务俱托他所管。那日央杨老妈约了幼谦,不想有个捷娘到来,要他支陪,自不
    必说;晚间送他房里同宿,一些手脚做不得了。等得这日才去,杨老妈恰好走来,
    递他这诗。惜惜看了道:“张郎又错怪了奴也!”对杨老妈道:“奴家因有捷娘
    在此房中宿,三夜不曾合眼。无半点空隙机会,非奴家失约。今捷娘已去,今夜
    点灯后,叫他来罢,决不误期了。”杨老妈得了消息,走来回复张幼谦说:“三
    日不得机会说话,准期在今夜点烛后了。”幼谦等到其时,踱到墙外去看,果然
    有一条竹梯倚在墙边。幼谦喜不自禁,摄了梯子,一步一步走上去,到得墙头上,
    只见山茶树枝上有个黑影,吃了一惊。却是蜚英在此等侯,咳嗽一声,大家心照
    了。攀着树枝,多挂了下去。蜚英引他到阁底下,惜惜也在了,就一同挽了手,
    登阁上来,灯下一看,俱觉长成得各别了。大家欢极,齐声道:“也有这日相会
    也!”也不顾蜚英在面前,大家搂抱定了。蜚英会意,移灯到阁外来了。于时月
    光入室,两人厮偎厮抱,竟到卧床上云雨起来。
    一别四年,相逢半霎。回想幼时滋味,浑如梦境欢娱。当时小阵争锋,今日
    全军对垒。含苞微破,大创元有余红;玉茎顿雄,骤当不无半怯。只因尔我心中
    爱,拚却爷娘眼后身。
    云雨既散,各诉衷曲。幼谦道:“我与你欢乐,只是暂时,他日终须让别人
    受用。”惜惜道:“哥哥兀自不知奴心事。奴自受聘之后,常拚一死,只为未到
    得嫁期,且贪图与哥哥落得欢会。若他日再把此身伴别人,犬豕不如矣!直到临
    时便见。”两人卿卿哝哝,讲了一夜的话。将到天明,惜惜叫幼谦起来,穿衣出
    去。幼谦问:“晚间事如何?”惜惜道:“我家中时常有事,未必夜夜方便,我
    把个暗号与你。我阁之西楼,墙外远望可见。此后楼上若点起三个灯来,便将竹
    梯来度你进来;若望来只是一灯,就是来不得的了,不可在外边痴等,似前番的
    样子,枉吃了辛苦。”如此约定而别。幼谦仍旧上山茶树,摄竹梯而下。随后蜚
    英就登墙抽了竹梯起来,真个神鬼不觉。
    以后幼谦只去远望,但见楼西点了三个灯,就步至墙外来,只见竹梯早已安
    下了。即便进去欢会,如此,每每四五夜,连宵行乐。若遇着不便,不过隔得夜
    把儿,往来一月有多。正在快畅之际,真是好事多磨:有个湖北大帅,慕张忠父
    之名,礼聘他为书记。忠父辞了越州太守的馆,回家收拾去赴约,就要带了幼谦
    到彼乡试。幼谦得了这个消息,心中舍不得惜惜,甚是烦恼,却违拗不得。只得
    将情告知惜惜,就与哭别。惜惜拿出好些金帛来赠他做盘缠,哭对他道:“若是
    幸得未嫁,还好等你归来再会。倘若你未归之前,有了日子,逼我嫁人,我只是
    死在阁前井中,与你再结来世姻缘。今世无及,只当永别了。”哽哽咽咽,两个
    哭了半夜,虽是交欢,终带惨凄,不得如常尽兴。临别,惜惜执了幼谦的手,叮
    咛道:“你勿忘恩情,觑个空便,只是早归来得一日,也是好的。”幼谦道:
    “此不必分付,我若不为乡试,定寻个别话,推着不去了。今却有此,便须推不
    得,岂是我的心愿?归得便归,早见得你一日,也是快活。”相抱着多时,不忍
    分开,各含眼泪而别。
    幼谦自随父亲到湖北去,一路上触景伤心,自不必说。到了那边,正值试期。
    幼谦痴心自想:“若夺得魁名,或者亲事还可挽回得转,也未可料。”尽着平生
    才学,做了文赋,出场来就父亲说道:“掉母亲家里不下,算计要回家。”忠父
    道:“怎不看了榜去?”幼谦道:“揭榜不中,有何颜面?况且母亲家里孤寂,
    早晚悬望。此处离家,须是路远,比不得越州时节,信息常通的。做儿的怎放心
    得下?那功名是外事,有分无分已前定了,看那榜何用?”缠了几日,忠父方才
    允了,放回家来。不则一日,到了家里。
    元来辛家已拣定是年冬里的日子来娶罗惜惜了,惜惜心里着急,日望幼谦到
    家,真是眼睛多望穿了。时时叫蜚英寻了头由,到幼谦家里打听。此日蜚英打听
    得幼谦已回,忙来对惜惜说了。惜惜道:“你快去约了他,今夜必要相会,原仍
    前番的法儿进来就是。”又写了首词,封好了,一同拿去与他看。
    蜚英领命,走到张家门首,正撞见了张幼谦。幼谦道:“好了,好了。我正
    走出来要央杨老妈来通信,恰好你来了。”蜚英道:“我家姐姐盼官人不来,时
    常啼哭。日日叫我打听,今得知官人到了,登时遣我来约官人,今夜照旧竹梯上
    进来相会。有一个柬帖在此。”幼谦拆开来,乃是一首《卜真子》词。词云:
    幸得那人归,怎便教来也?一日相思十二时,直是情难舍!本是好姻缘,又
    怕姻缘假。若是教随别个人,相见黄泉下。
    幼谦读罢词,回他说:“晓得了。”蜚英自去。幼谦把词来珍藏过了。
    到得晚间,远望楼西,已有三灯明亮,急急走去墙外看,竹梯也在了。进去
    见了惜惜,惜惜如获珍宝,双手抱了,口里埋怨道:“亏你下得!直到这时节才
    归来!而今已定下日子了,我与你就是无夜不会,也只得两月多,有限的了。当
    与你极尽欢娱而死,无所遗恨。你少年才俊,前程未可量。奴不敢把世俗儿女态,
    强你同死。但日后对了新人,切勿忘我!”说罢大哭。幼谦也哭道:“死则俱死,
    怎说这话?我一从别去,那日不想你?所以试毕不等揭晓就回,只为不好违拗得
    父亲,故迟了几日。我认个不是罢了,不要怪我!蒙寄新词,我当依韵和一首,
    以见我的心事。”那过惜惜的纸笔,写道:
    去时不由人,归怎由人也?罗带同心结到成,底事教拚舍?心是十分真,情
    没些儿假。若道归迟打掉蓖,甘受三千下。
    惜惜看了词中之意,晓得他是出于无奈,也不怨他,同到罗帏之中,极其缱
    绻。俗语道新婚不如远归,况且晓得会期有数,又是一刻千金之价。你贪我爱,
    尽着心性做事,不顾死活。如是半月,幼谦有些胆怯了,对惜惜道:“我此番无
    夜不来,你又早睡晚起,觉得忒胆大了些!万一有些风声,被人知觉,怎么了?”
    惜惜道:“我此身早晚拚是死的,且尽着快活。就败露了,也只是一死,怕他甚
    么?”果然惜惜忒放泼了些,罗妈妈见他日间做事,有气无力,长打呵欠,又有
    时早晨起来,眼睛红肿的。心里疑惑起来道:“这丫头有些改常了,莫不做下甚
    么事来?”就留了心。到人静后,悄悄到女儿房前察听动静。只听得女儿在阁上,
    低低微微与人说话。罗妈妈道:“可不作怪!这早晚难道还与蜚英这丫头讲甚么
    话不成?就讲话,何消如此轻的,听不出落句来?”再仔细听了一回,又听得阁
    底下房里打鼾响,一发惊异道:“上边有人讲话,下边又有人睡下,可不是三个
    人了?睡的若是蜚英丫头,女儿却与那个说话?这事必然跷蹊。”急走去对老儿
    说了这些缘故。罗仁卿大惊道:“吉期近了,不要做将出来?”对妈妈道:“不
    必迟疑,竟闯上阁去一看,好歹立见。那阁上没处去的。”妈妈去叫起两个养娘,
    拿了两灯火,同妈妈前走,仁卿执着杆棒押后,一径到女儿房前来。见房门关得
    紧紧的,妈妈出声叫:“蜚英丫头。”蜚英还睡着不应,阁上先听见了。惜惜道:
    “娘来叫,必有甚家事。”幼谦慌张起来,惜惜道:“你不要慌!悄悄住着,待
    我迎将下去。夜晚间他不走起来的。”忙起来穿了衣服,一面定下楼来。张幼谦
    有些心虚,怕不尴尬,也把衣服穿起,却是没个走路,只得将就闪在暗处静听。
    惜惜只认做母亲一个来问甚么话的,道是迎住就罢了,岂知一开了门,两灯火照
    得通红,连父亲也在,吃了一惊,正说不及话出来。只见母亲抓了养娘手里的火,
    父亲带者杆棒,望阁上直奔。惜惜见不是头,情知事发,便走向阁外来,望井里
    要跳。一个养娘见他走急,带了火来照;一个养娘是空手的,见他做势,连忙抱
    住道:“为何如此?”便喊道:“姐姐在此投井!”蜚英惊醒,走起来看,只见
    姐姐正在那里苦挣,两个养娘尽力抱住。蜚英走去伏在井栏上了,口里哼道:
    “姐姐使不得!”
    不说下边鸟乱,且说罗仁卿夫妻走到阁上暗处,搜出一个人来。仁卿幸起杆
    棒,正待要打。妈妈将灯上前一照,仁卿却认得是张忠父的儿子幼谦。且歇了手,
    骂道:“小畜生!贼禽兽!你是我通家子侄,怎干出这等没道理的勾当来,玷辱
    我家!”幼谦只得跪下道:“望伯伯恕小侄之罪,听小侄告诉。小侄自小与令爱
    只为同日同窗,心中相契。前年曾着人相求为婚,伯伯口许道:‘等登第方可。’
    小侄为此发奋读书,指望完成好事。岂知宅上忽然另许了人家,故此令爱不忿,
    相招私合,原约同死同生,今日事已败露,令爱必死,小侄不愿独生,凭伯伯打
    死罢!”仁卿道:“前日此话固有,你几时又曾登第了来,却怪我家另许人?你
    如此无行的禽兽,料也无功名之分。你罪非轻,自有官法,我也不私下打你。”
    一把扭住。妈妈听见阁前嚷得慌,也恐怕女儿短见,忙忙催下了阁。
    仁卿拖幼谦到外边学屋,把条索子捆住,关好在书房里。叫家人看守着他,
    只等天明送官。自家复身进来看女几时,只见颠得头蓬发乱,妈妈与养娘们还搅
    做了一团,在那里嚷。仁卿怒道:“这样不成器的!等他死了罢!拦他何用?”
    幸起杆棒要打,却得妈妈与养娘们,搀的搀,驮的驮,拥上阁去了,剩得仁卿一
    个在底下。抬头一看,只见蜚英还在井栏边。仁卿一肚子恼怒,正无发泄处,一
    手揪住头发,拖将过来便打道:“多是你做了牵头,牵出事来的。还不实说?是
    怎么样起头的?”蜚英起初还推一向在阁下睡,不知就里,被打不过,只得把来
    踪去迹细细招了,又说道:“姐姐与张官人时常哭泣,只求同死的。”仁卿见说
    了这话,喝退了蜚英,心里也有些懊悔道:“前日便许了他,不见得如此。而今
    却有辛家在那里,其事难处,不得不经官了。”
    闹嚷了大半夜,早已天明。元来但是人家有事,觉得天也容易亮些。妈妈自
    和养娘窝伴住了女儿,不容他寻死路,仁卿却押了幼谦一路到县里来。县宰升堂,
    收了状词,看是奸情事,乃当下捉获的,知是有据。又见状中告他是秀才,就叫
    张幼谦上来问道:“你读书知礼,如何做此败坏风化之事?”幼谦道:“不敢瞒
    大人,这事有个委曲,非孟浪男女宣-也。”县宰道:“有何委曲?”幼谦道:
    “小生与罗氏女同年月日所生,自幼罗家即送在家下读书,又系同窗。情孚意洽,
    私立盟书,誓成偕老,后来曾央媒求聘,罗家回道:‘必待登第,方许成婚。’
    小生随父游学,两年归家,谁知罗家不记前言,竟自另许了亲家。罗氏女自道难
    负前誓,只待临嫁之日,拼着一死,以谢小生,所以约小生去觌面永诀。踪迹不
    密,却被擒获。罗女强嫁必死,小生义不独生。事情败露,不敢逃罪。”
    县宰见他人材俊雅,言词慷慨,有心要周全他。问罗仁卿道:“他说的是实
    否?”仁卿道:“话多实的,这事却是不该做。”县宰要试他才思,那过纸笔来
    与他道:“你情既如此,口说无凭,可将前后事写一供状来我看。”幼谦当堂提
    笔,一挥而就。供云:
    窃惟情之所锺,正在吾辈;义之不歉,何恤人言!罗女生同月日,曾与共塾
    而非书生;幼谦契合金兰,匪仅逾墙而搂处子。长卿之悦,不为挑琴;宋玉之招,
    宁关好色!原许乘尤须及第,未曾经打毷氉;却教跨凤别吹箫,忍使顿
    成怨旷!临嫁而期永诀,何异十年不字之贞;赴约而愿捐生,无忝千里相思之谊。
    既藩篱之已触,忠桎梏而自甘。伏望悯此缘慳,巧赐续貂奇遇;怜其情至,曲施
    解网深仁。寒谷逢乍转之春,死灰有复燃之色。施同种玉,报拟衔环。上供。
    县宰看了供词,大加叹赏,对罗仁卿道:“如此才人,足为快婿。尔女已是
    覆水难收,何不宛转成就了他?”罗仁卿道:已受过辛氏之聘,小人如今也不得
    自由。”县宰道:“辛氏知此风声,也未必情愿了。”
    县宰正待劝化罗仁卿,不想辛家知道,也来补状,要追究奸情。那辛家是大
    富之家,与县宰平日原有往来的。这事是他理直,不好曲拗得,又恐怕张幼谦出
    去,被他两家气头上蛮打坏了,只得准了辛家状词,把张幼谦权且收监,还要提
    到罗氏再审虚实。
    却说张妈妈在家,早晨不见儿子来吃早饭,到书房里寻他,却又不见,正不
    知那里去了。只见杨老妈走来慌张道:“孺人知道么?小官人被罗家捉奸,送在
    牢中去了。”张妈妈大惊道:“怪道他连日有些失张失智,果然做出来。”杨老
    妈道:“罗、辛两家都是富豪,只怕官府处难为了小官人,怎生救他便好?”张
    妈妈道:“除非着人去对他父亲说知,讨个商量。我是妇人家,干不得甚么事,
    只好管他牢中送饭罢了。”张妈妈叫着一个走使的家人,写了备细书一封,打发
    他到湖北去通张忠父知道,商量寻个方便。家人星夜去了。
    这边张幼谦在牢中,自想:“县宰十分好意,或当保全。但不知那晚惜惜死
    活如何,只怕今生不能再会了!”正在思念流泪,那牢中人来索常例钱、油火钱,
    亏得县宰曾分付过,不许难为他,不致动手动脚,却也言三语四,絮聒得不好听。
    幼谦是个书生,又兼心事不快时节,怎耐烦得这些模样?分解不开之际,忽听得
    牢门外一片锣声筛着,一伙人从门上直打进来,满牢中多吃一惊。
    幼谦看那为头的肩下插着一面红旗,旗上挂下铜铃,上写“帅府捷报”。乱
    嚷道:“那一位是张幼谦秀才?”众人指着幼谦道:“这个便是。你们是做甚么
    的?”那伙人不由分说,一拥将来,团团把幼谦围住了。道:“我们是湖北帅府,
    特来报秀才高捷的。快写赏票!”就有个摸出纸笔来揿住他手,要写“五百贯”,
    “三百贯”的乱嘈!幼谦道:“且不要忙,拿出单来看,是何名次,写赏未迟。”
    报的人道:“高哩,高哩。”那出一张红单来,乃是第三名。幼谦道:“我是犯
    罪被禁之人,你如何不到我家里报去,却在此狱中啰唣?知县相公知道,须是不
    便。”报的人道:“咱们是府上来,见说秀才在此,方才也曾着人禀过知县相公
    的。这是好事,知县相公料不嗔怪。”幼谦道:“我身命未知如何,还要知县相
    公做主,我枉自写赏何干?”报的人只是乱嚷,牢中人从傍撮哄,把一个牢里闹
    做了一片。只听得喝道之声,牢中人乱窜了去,喊道:“知县相公来了。”须臾,
    县宰笑嘻嘻的踱进牢来,见众人尚拥住幼谦不放,县宰喝道:“为甚么如此?”
    报的人道:“正要相公来,张秀才自道在牢中,不肯写赏,要请相公做主。”县
    宰笑道:“不必喧嚷,张秀才高中,本县原有公费,赏钱五十贯文,在我库上来
    领。”那过笔来写与他了,众人嫌少,又添了十贯,然后散去。
    县宰请过张幼谦来换了衣巾,施礼过,拱他到公厅上,称贺道:“恭喜高掇。”
    幼谦道:“小生蒙覆庇之恩,虽得侥幸,所犯愈大,还仗大人保全!”县宰道:
    “此纤芥之事,不必介怀!下官自当宛转,”此时正出牌去拘罗惜惜出官对理未
    到,县宰当厅就发个票下来,票上写道:“张子新捷,鼓乐送归,罗女免提,候
    申州定夺。”写毕,就唤吏典那花红鼓乐马匹伺侯。县宰敬幼谦酒三杯,上了花
    红,送上了马,鼓乐前导,送出县门来。正是:
    昨日牢中因犯,今朝马上郎君。
    风月场添彩色,氤氲使也欢欣。
    却说幼谦迎到半路上,只见前面两个公人,押着一乘女轿,正望县里而来。
    轿中隐隐有哭声,这边领票的公人认得,知是罗惜惜在内,高叫道:“不要来了,
    张秀才高中,免提了。”就那出票来与那边的公人看。惜惜在轿中分明听得,顶
    开轿帘窥看,只见张生气昂昂,笑欣欣骑在马上到面前来,心中暗暗自乐。幼谦
    望去,见惜惜在轿中,晓得那晚不曾死,心中放下了一个大疙瘩。当下四目相视,
    悲喜交集。抬惜惜的,转了轿,正在幼谦马的近边,先先后后,一路同走,恰象
    新郎迎着新人轿的一般。单少的是轿上结彩,直到分路处,两人各丢眼色而别。
    幼谦回来见了母亲,拜过了,赏赐了迎送之人,俱各散讫。张妈妈道:“你
    做了不老成的事,几把我老人家急死。若非有此番天救星,这事怎生了结?今日
    报事的打进来,还只道是官府门中人来嚷,慌得娘没躲处哩。直到后边说得明白,
    方得放心。我说你在县牢里,他们一往来了。却是县间如何就肯放了你?”幼谦
    道:“孩儿不才,为儿女私情,做下了事,连累母亲受惊。亏得县里大人好意,
    原有周全婚姻之意,只碍着亲家不肯。而今侥幸有了这一步,县里大人十分欢喜,
    送孩儿回来,连罗氏女也免提了。孩儿痴心想着,不但可以免罪,或者还有些指
    望也不见得。”妈妈道:“虽然知县相公如此,却是闻得辛家恃富,不肯住手。
    要到上司陈告,恐怕对他不过。我起初曾着人到你父亲处商量去了,不知有甚关
    节来否?”幼谦道:“这事且只看县里申文到州,州里主意如何,再作道理。娘
    且宽心。”须臾之间,邻舍人家乡来叫喜,杨老妈也来了。母亲欢喜,不在话下。
    却说本州大守升堂,接得湖北帅使的书一封,拆开来看,却为着张幼谦、罗
    氏事,托他周全。此书是张忠父得了家信,央求主人写来的。总是就托忠父代笔,
    自然写得十分恳切。那时帅府有权,大守不敢不尽心,只不知这件事的头脑备细,
    正要等县宰来时问他。恰好是日,本县申文也到,大守看过,方知就里。又晓得
    张幼谦新中,一发要周全他了。只见辛家来告状道:“张幼谦犯奸禁狱,本县为
    情擅放,不行究罪,实为枉法。”大守叫辛某上来,晓谕他道:“据你所告,那
    罗氏已是失行之妇,你争他何用?就断与你家了,你要了这媳妇,也坏了声名。
    何不追还了你原聘的财礼,另娶了一房好的,毫无瑕玷,可不是好?你须不比罗
    家,原是干净的门户,何苦争此闲气?”辛某听大守说得有理,一时没得回答,
    叩头道:“但凭相公做主。”大守即时叫吏典那纸笔与他,要他写了情愿休罗家
    亲事一纸状词,行移本县,在罗仁卿名下,追辛家这项聘财还他。辛家见大守处
    分,不敢生词说,叩头而出。
    大守当下密写一书,钉封在文移中,与县宰道:“张、罗,佳偶也。茂幸可
    为了此一段姻缘,此奉帅府处分,毋忽!”县宰接了州间文移,又看了这书,具
    两个名帖,先差一个吏典去请罗仁卿公厅相见;又差一个吏典去请张幼谦。分头
    去了。
    罗仁卿是个自身富翁,见县官具帖相请,敢不急赴?即忙换了小帽,穿了大
    摆褶子,来到公厅。县宰只要完成好事,优礼相待。对他道:“张幼谦是个快婿,
    本县前日曾劝足下纳了他。今已得成名,若依我处分,诚是美事。”罗仁卿道:
    “相公分付,小人怎敢有违?只是已许下幸家,辛家断然要娶,小人将何辞回得
    他?有此两难,乞相公台鉴。”县幸道:“只要足下相允,辛家已不必虑。”笑
    嘻嘻的叫吏典在州里文移中,那出辛家那纸休亲的状来,把与罗仁卿看。县宰道:
    “辛家已如此,而今可以贺足下得佳婿矣。”仁卿沉吟道:“辛家如何就肯写这
    一纸?”县幸笑道:“足下不知,此皆州守大人主意,叫他写了以便令婿完姻的。”
    就在袖里摸出太守书来,与仁卿看了。仁卿见州、县如此为他,怎敢推辞?只得
    谢道:“儿女小事,劳烦各位相公费心,敢不从命?”只见张幼谦也请到了,县
    宰接见,笑道:“适才令岳亲口许下亲事了。”就把密书并辛氏休状与幼谦看过,
    说知备细。幼谦喜出望外,称谢不已。县宰就叫幼谦当堂拜认了丈人,罗仁卿心
    下也自喜欢。县宰邀进后堂,治酒待他翁婿两人。罗仁卿谦逊不敢与席,县宰道:
    “有令婿面上,一坐何妨!”当下尽欢而散。
    幼谦回去,把父亲求得湖北帅府关节托太守,太守又把县宰如此如此备细说
    一遍,张妈妈不胜之喜。那罗仁卿吃了知县相公的酒,身子也轻了好些,晓得是
    张幼谦面上带挈的,一发敬重女婿。罗妈妈一向护短女儿,又见仁卿说州县如此
    做主,又是个新得中的女婿,得意自不必说。次日,是黄道吉日,就着杨老妈为
    媒,说不舍得放女儿出门,把张幼谦赘了过来。洞房花烛之夜,两新人原是旧相
    知,又多是吃惊吃吓,哭哭啼啼死边过的,竟得团圆,其乐不可名状。
    成亲后,夫妇同到张家拜见妈妈。妈妈看见佳儿佳妇,十分美满。又分付道:
    “州、县相公之恩,不可有忘!既已成亲,须去拜谢。”幼谦道:“孩儿正欲如
    此。”遂留下惜惜在家相伴婆婆闲话,张妈妈从幼认得媳妇的,愈加亲热。幼谦
    却去拜谢了州、县。归来,州县各遣人送礼致贺。打发了毕,依旧一同到丈人家
    里来了。明年幼谦上春官,一举登第,仕至别驾,夫妻偕老而终。诗曰:
    漫说囹圄是福堂,谁知在内报新郎?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 1 >   < 2

      

     
      |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联系我们 | 友情链接 | 版权申明 |  
    Copyright 2006-2007 © www.lsqn.cn All rights reserved
    历史千年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