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我们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地位是很低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由地方上管，地方上只会考虑它的地方利益，有的连地方利益都不考虑，只考虑集团利益、决策人个人政绩。本来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国家级不可移动文物、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公益事业，保护才是政绩，破坏不是政绩，可现在，地方上根本不把它们当作公益事业，不考虑“保护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的要求，不考虑它们是“国宝”，是全人类的永久财富，而是把它们当成经济开发区，当成“摇钱树”，不停地开发。搞经济开发就要占空间，就要破坏这个空间的生态、地形。

目前，对中国的自然文化遗产和风景区的最大威胁是失控的旅游开发，尤其是错位的超载的开发，已经造成国家风景区和世界遗产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破坏。中国风景区８０％左右都有上千年的开发历史，按现代生态文明时代对自然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原则，不少名胜风景区早已“超标”了。尤其是近十几年的错位、超载开发，不少风景区人工化、商业化、城市化，结果，自然度、美感度和灵感度严重下降，自然生态系统遭到空前破坏。有的风景区，正蜕变为吃喝玩乐的游乐场，把国宝、人类瑰宝，变成少数决策者和股民的“摇钱树”。

我又要举例了，如泰山是中国农耕文明时代人与大自然精神联系过程中天人共同创造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双重遗产。黄山具有完美无瑕的自然美学价值，并由此而激发人们的灵感，成为创作山水文化的源泉，成为冠盖世界的双重遗产。武陵源则以世界上最典型、最突出的石英砂岩峰林地貌为基础，成为生态学、自然美学价值兼备的世界自然遗产。

由于决策者不识价值、只顾短期经济利益而在保护区内大兴土木，架索道、建豪华宾馆、开商店、修水库、建景中闹市，工程所到之处，基岩、地貌、生态、景观遭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破坏。这些地方我都去过多次，几十年来对比强烈，原来满眼佳景、百看不厌的风景区，因大量错位、超载开发，严重破坏了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当我看到这些不协调的视觉污染物，就感到很伤心，造成难以弥补的精神损失。

说到开发，我觉得首先要搞清楚“开发”的概念。“开发”这个词含义很广，很丰富，开发煤矿叫开发，开发人的智力也叫开发，完全是两码事，不可以胡乱套用。

按说任何世界遗产地都可以开发，但是这个开发决不能是经济开发区的开发。我把对风景名胜区的开发分为“硬开发”和“软开发”。“硬开发”也可以叫“有形开发”或“物质开发”，因为要动地形、动植被、造房子、修公路。“软开发”也可以叫“无形开发”或“非物质开发”，就像开发人的智力，并不是把人的脑袋打开才叫开发智力。像黄山、泰山、武陵源这样的风景名胜区的“软开发”应该是开发它们的价值，发现它们的价值。比如古代人发现了泰山的自然美，而上个世纪初科学家又发现了泰山地层、古生物化石的科学价值，这些美学价值、科学价值、历史文化价值的不断发现我们可以称之为“软开发”。“软开发”是没有止境的。再说“硬开发”，这是有限制的、有禁止的。比如，世界许多国家的国家公园，将生态科学价值很高的一片划在生态保育区的范围内，禁止“硬开发”，发展“软开发”，不对游客开放，科学工作者经过批准可以前往研究，其目的就是要不断发现它们的各种价值加以合理利用。有些大的风景名胜区一天游不完，需要建设必要的过夜设施，但是这种“硬开发”是要受到限制的。

现在国际上一般采取分区保护利用的方式。分区的基本原则就是世界遗产地、风景名胜区资源价值的空间分布。比如一般风景名胜区可以分为五个区：生态保育区——生态价值最高，不对游人开放，只对科学工作者有条件、有限制地开放；史迹保存区——供人们游览、参观、研究，可以进行一些有限制的“硬开发”，如古建筑的防护设施；特殊景观区——美学价值最高，大家都可以观光，“硬开发”也要受到限制，不能搞过夜设施，可以设茶饮点，但也不能过多；游憩区——可以搞过夜设施，但也有规定，比如限制旅馆、商店的建筑高度等；一般控制区——包括农村用地等。

当前在世界遗产地、在风景名胜区，保护与利用的矛盾相当突出。我认为要解决保护与利用的矛盾，最重要的措施就是分区保护利用。当然，决策人对资源价值怎么看待也非常重要，要认识到遗产的科技含量很高，一定要靠科学决策，一定不要搞盲目的“硬开发”。

（本报记者 李 让／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