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你就有希望成为一名出色的考古学家。田野考古的所有精妙,就在于用手铲去感觉过去。 长江岸边的台地本来是一整块,由于雨水冲刷的涧沟,这一整块台地被切割成千千万万个零碎的小块,而其上的考古文化也一起被自然地切割或者分类开来。大地嘴就是这千千万万个零碎中的一块。大地嘴旁边的涧沟叫汪家溪,汪家溪那边的台地叫青龙嘴,青龙嘴台地上的考古埋藏均为墓葬,汪家溪成为自然的阴阳界。不过这只是汉魏时期的事,因为青龙嘴台地上均为汉魏墓葬。唐代情况不大相同,唐代墓葬与大地嘴同在一台地上,只是更靠后山的高坡上。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埋葬地的不同,反映了不同时代的人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可能唐代更具有族亲意识,尽管死了,但仍被视作族里的一员在一起;而汉代则认为生死之间迥然有别,阴阳界不能互混。汉代人特别注重来世,认为人死后还会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而且此生的目的是为了来生;此生的生活好坏关系不大,重要的是来生。所以汉墓一般不仅随葬品丰富,而且墓葬的建构也较为考究,所谓“谓死如生”。
不过正是有了汉代的厚葬,我们现在的考古学家们才有事可干:打开1997、1998两年的重庆库区考古报告集,其中半数以上都是汉魏墓葬发掘报告;也就是说,整个三峡库区的文物保护,一般以上是针对汉魏墓葬的保护。如果你有机会到峡江两岸走一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任何一个村庄肯定你都会发现汉魏时期的花纹砖。不仅如此,只要是汉代墓葬,无论在我国的什么地方,其随葬品的种类、风格等都大同小异,由此可见汉代的强大和高度的统一。
大地嘴出土的唐宋遗迹遗物距今至少有800多年了,然而这些遗物许多看上去与现代器物没什么两样,甚至许多制作得比现在还精致。那些房基石条打制得比现代石条更加精细平整,而且榫卯的咬合设计更为科学;宋代湖田窑影青瓷的“金声玉色”,是武陵镇上现代瓷器所无法相比的;唐代的石磨比现代石磨稍小,其结构一模一样,但做工却要精致得多等等。大地嘴出土的瓷器中数量最大的是黑釉盏。这种黑釉盏的出现与宋代流行的斗茶风尚有关。自北宋中叶以来,斗茶之俗风行全国,这便促进了专门茶具的出现和发展,这种黑釉盏正是用于斗茶的专门器具。宋徽宗时的赵佶撰《大观茶论》,专门论及黑釉盏,其云:“茶盏色贵青黑,玉兔条达者为上”。“玉兔条达者”指的是这种黑釉盏在烧制过程中由于窑变而在其表面形成的兔毫纹。宋人祝穆的《方胜御览》专门解释了何以用黑釉盏来斗茶:“斗试之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茶色白,如黑盏,其痕验”。大地嘴出土大量的黑釉盏瓷片证明有宋一代斗茶风气之盛。大地嘴还出土一种带把的三足陶鼎,这种陶鼎器壁非常薄,只有1至2个毫米,且器形颇大。如果里面装满水的话,那根细细的陶柄是不足以承受其重量的,但是陶鼎的口沿处有流水的地方,这个器物显然是煮茶、汤之类流体的炊具。煮什么的呢?我们猜测可能是与斗茶相关的器具。这种器具出土时均为碎片,不知它是个什么东西,而且数量不少,我悬赏100元将其复原,这个钱很快被史浩善拿走,他复原了第一件。复原它的难度是很大的,因为太薄太碎,把猪肉剁成饺子馅容易,然而把饺子馅还原成猪肉就难了。不过技术上的难度迟早是能够攻克的,真正的难度是思维上的,这些猪肉会被做成什么菜?为了明了这种陶鼎的用途,我曾在工地上悬赏500元,但一直没人领取。
有人会说你们考古不跟猜谜一样吗?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解谜。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任意的,后者是有根据的。在地下发现一串项链,你说这是项链,这只是推测,也就是猜,你的根据只是它看上去像项链;如果考古学家是从一具人体骨架的项颈上发现这串项链,那么说它是项链便是有根据的了。当然,不是所有的谜都能解开,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有猜的成分,所以考古学家们也经常使用“猜测”、“推测”一类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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