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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哲敷:历史学科在教育上的价值(1932年)(节选)

时间:2009-10-18 17:53:37  来源:胡哲敷
 

历史学科在教育上的价值(1932年)(节选)

胡哲敷

什么是教育?杜威说“教育即是生活。”又说:“教育即是继续不断的创新组织经验,要使经验的意义,格外增加;要使个人主持指挥后来经验的能力增加。”质而言之,这句话就是因为人类有生死之故,才需要得着教育。教育就是做社会进步的吊桥,拿成年人的经验,传至儿童,拿前代人的经验传至后代,如是递相传授,社会乃因之进化。综合此进化成绩而记载之,则名曰历史。所以杜威又说:“历史是记载社会的群体之活动中所有重要事实,从前的社会生活本与今天的社会生活相连续,故由研究已往之陈迹,而寻出其间之联络,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现在社会制度与习惯。”他主张“教授历史时,不可以之为过去的事实之账簿,当将其与现在相联络,由现在以追溯其所由来,而阐明其间之关系。从前研究历史者多从纪年的(Chronological)次第;但是吾人须知历史记载,并非专为教育目的而作,所以教育者,断不可即照历史上纪年的次第教下。教育的方法,最好是从一个现实问题着手。例如提出山东问题,为研究之目的,此时便可究诘本问题何自发生,某国所以能在满洲山东占特别势力者何故?满洲问题与山东问题之背景为何?此皆与现在的情况,最易令人了解,最易使人发生兴趣。”杜威这个主张,是要拿认识当下的切要问题,用历史的探求,而谋应付之法,把历史与人生关系,说得很显明详尽了。

故人类之所以贵乎有史,就是要拿前人的经验,做我们生活的借镜,前人走错了的路,我们可以设法避免,不再上当;前人做有成效,我们可依着道路,更求精进。故历史的要义,就是要做我们生活学习的参考,近代教育所以把历史的地位看得很重,也是这个道理。就教育上说,不但要人们知道现在社会状况,和一切社会内容,去做适当的适应与改革,并且要使人们认识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去珍重人生,改进人生。新的历史,最应该着意于这两个方面,做两方面的贡献。

如是我们就明白历史是活的,是为生人而有的,不是为死人而有的。旧史中记载那些帝王将相的家族世系,及后世一些无聊文人的碑铭墓志,一味言过其实的表彰死人,显扬死人,只算是死人的历史,谈不到真正的价值。史的价值在能处处与人生切近,处处见得历史是进步的,发展的,生动的。历史上的陈迹,都与现代有因袭相关的线索。譬如我们要明白生活状况的来历,决不是探讨从前生活状况一步一步进到现在的过程,不知经了几许因袭变更的步骤,经了几许改革的步骤,经了几许改革家发明的心血,然后有今日的锦衣玉食,画栋雕梁。过此以往,历百千万年,社会改进又不知达于胡底,然而历史之进程,总是如此。杜威说:“发生于千百年以前的事,若是完全不能给吾人以解决现时问题之光明,此等事实,即是死的,无用的。”梁启超亦曰:“人类所以优胜于其他生物者,以其富于记忆力与模仿性,常能贮藏其先世所遗传之智识与情感,为一种业力,以作自己生活基础。而各人在世生活数十年中,一方面既承袭所遗传之智识情感,一方面又受同时之人智识情感所熏染,一方面又自浚发其智识情感,于是复成为一种新业力,以贻诸后来,如是展转递蜕,而世运乃日进而无极。此中关键,则在先辈常以其所经验之事实,及所推想之事理,指导后辈,后辈则将其所受之指导,应用于实际生活,而经验与推想,皆次第扩充而增长,此种方法,在高等动物中已解用之,如犬,如猴——等之常能以己之动作,指导或暗示其幼儿,其幼儿亦不怠于记忆与模仿,此固与人类非大有异也。而人类所以优胜者,乃在记忆模仿之能继续,他动物之指导暗示,恒及身而止;第一代所指导暗示者,无术以传至第二第三代,故第二第三代之指导暗示,亦无以加乎其旧。人类不然,先代所指导所暗示,常能以记诵或记录的形式,传诸后代,历数百年数千年而不失坠,其所以能递增递蜕者皆恃此,此即史之所由起,与史之所以为有用也。”

由上所言,很可以明白历史与人生之意义了;不过在这历史切近人生的要求中,又会从偏陂的道路,为过量的发展,以致于失却历史的真实价值,反为人类蠹害,则史家不可不慎重了,该人类既富于记忆力与模仿性,故有什么样的历史,就会铸成什么样的国民历史和社会现状。吾国素以数千年文物礼仪之邦自诩,历史之所以垂诏,社会之所以习尚,皆以崇拜古人为无形的真理,所以一经西洋文化只冲撞,就会产生今日社会上种种颓象。在吾先人之心意,何尝不曰,借前人之言行,以指导人生,然而结果乃竟如此。普鲁士自一八零六年耶拿(Jena)战败以后,发愤自强,思图报复,国中学者亦多注力于此,而史学界更倡所谓历史的民族;历史的民族“就是指波斯希腊罗马和当时的日耳曼族,谓其能驾驭全世界,统制全人类,且美其名谓有世界精神。如黑格尔派的历史家,就显然把世界最高的地位,给与他的同胞,而对他国则具有侵略主义,更以尼采的超人主义,俾斯麦的铁血主义,熏陶暗示,遂铸成他们全国国民的狂妄骄姿的历史观念,而卒肇一九一四年的世界大祸。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常以“小德意志”自许,更一味的袭取德人思想,而变本加厉,他们的历史家,都说万世一统的国体,如何完善,文化如何宝贵,国民性如何优美,他们的志士如何爱国,忠臣如何尽忠,武士如何侠义,……白井规在他著的《历史教授诸问题》中,便谓小学历史教授的目的:一在本国特点的拥护与发扬,二在对于国家责任心的扶植,这几句话若在他本国《公民学》上发挥,原不能有所疵议,他拿做历史教授的目标,就不免要捏造事实,失去史的真义了。不但如此,他更谓“支那建国之初,就有部落并立,没有君臣本末的关系,所以民为本,君为末,君主不过受天命而救民,这种道德规定,不过是一种政策罢了。欧洲的历史,总离不开放弃杀伐,最奇怪的,驱逐己国的君主,欢迎他人的酋头,这分明大逆不道,偏美其名叫做名誉革命。他们和我们日本万世一统的皇朝比较,你看我光荣到了什么地步!”这显然的把日本民族应要加到世界诸民族之上,以实行他内以愚民,外以侵略的政策,虽可以做一姓的功臣,却不免与史学罪人了。

……

凡此都是从偏陂的道路,做过量的发展,失了史的资格,是新史学悬为厉禁,绝对不许的。新史学第一要件,便是科学。受了科学训练的人,不但在实验室里,对于研究的对象,要穷其所以然,就是对于社会人生的事情,也要穷原究委,有个实际的认识。因此历史学的精神,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从前的历史,大半为做文章取材料,或做事情取榜样,故史的内容,在热闹丰富,现在完全为认识人生,认识社会,所以史的内容,不在平铺直叙许多史事,而在忠实诚信指出人类社会进化之迹。换言之,从前在取材多,今日在取材精,从前在记忆,今日在了解,从前在精巧或呆板的引用,以为文章的工具,今日在深切和具体的玩索,以求人类社会变迁的意义。总之是要使历史的事实,化为有用,化为生发,使与人生日用平常,有密切的关系,这便是历史学科在教育上的价值。假如能照这样的方法去教历史,那么不但不会发生陈腐恋旧,是古非今的恶习,并且于人生有极正大极切实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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