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篇》)

当代有识之士,颇多能志于道,也可据于德,还念念不忘要依于仁。但是,独独这“游于艺”,却常有疏隔。

中国人素好山水,向往悠游林泉；即便无有真山真水,想法子也院里造个假山假水；再不济,公寓阳台即便容器粗陋如塑料瓶,也要栽种几盆花花草草；不然,客厅摆个盆栽,挂幅山水画,也聊胜于无。

但,“游于艺”,却因西风东渐,颇成问题。“艺”,有文化性；“艺术无国界”,却有文化之界线,历历分明。西方之“艺”,与中国之“艺”,外貌不同,根本处更多有扞格。彼此虽偶可融通,但大半时候,却是西方融掉了东方,自家传统沦为装点摆饰。于是,大家对儒释道,或文史哲,多可熟稔；但对传统之“艺”,却甚茫然。

譬如说,知识分子对凡高、毕加索等人,多可琅琅上口、如数家珍；但试问:曾被张大千推崇为“可以百看不厌”、灵气了得的八大山人画作,您看过几幅?那“灵气”在哪儿?

再譬如,今人皆知钢琴,但,自家的古琴呢?那可是孔子弹了又弹,数千年未曾断绝的乐器呀!大家又都熟悉西方古典名曲如《英雄》、《命运》,但,自家的经典乐曲《潇湘水云》、《广陵散》呢?西方从巴洛克到古典乐派,再至浪漫主义的音乐转变,大家耳熟能详；但中国音乐古琴与琵琶互有颉颃的消长过程,或是昆曲与京剧花雅之争的递嬗历程,大家又熟悉多少?

面对西方,当然尽可大方,不必窄隘；但本末先后,仍须拣择。听古典音乐,穿燕尾服,正襟危坐,鼓掌不可鼓错,咳个嗽还被翻白眼,这怎么悠游自在?听摇滚乐,嘶吼呐喊,摇臀晃胸,该如何从容隽永?听《命运》、看凡高,整个心揪成一团,全身一紧,又如何“游于艺”?

今日有社会名流总将西方之“艺”说得极其伟大,是真是假,由他去吧!自家生命,且先自家顾吧!有心之人,不妨先沏壶茶,重新好好读个碑帖,看看水墨,听听中国音乐,再找时间观他几出传统戏曲,想鼓掌,就鼓掌；真好看,便喊好!若此,生命或如那茶叶般,缓缓地,就整个舒展开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