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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生于盛世,长于乱世。大历四年登进士第,授郑县尉。李益早年就才名播天下,是中唐前期著名的诗人。但如同大多数唐代文人,科举之路并未给命运带来显著转机,于是大历九年辞职,愤而从军,走上“功名只向马上取”的道路。先后为凤翔陇右节度使,朔方节度使,幽州节度使,振武节度使,幽州节度使幕府僚属。李益是唐一代从军出塞时间最长的边塞诗人。“出身二十年,三受未秩;从事十八载,五在兵间。”从大历九年至元和初,三十余年间“荏苒从役,其中虽流落南北,亦多在军戎”。他是中唐创作边塞诗最多的诗人,现存诗174首,其中边塞诗50首,占他全部诗作的三分之一弱。 安史之乱是唐王朝由盛转衰的标志,程千帆先生认为:“那是一个从噩梦中醒来却又陷落在空虚的现实里,因而令人不能不忧伤的时代。”频频出现“请表回军掩尘骨,莫叫士卒哭陇荒”(李益《回军中》)这种节节败退和惨烈的情景。中唐特定的社会现实也影响着诗风的变化,亲身感受到了国势衰落,人生苦痛,并长期接受血与泪浸染的诗人,再也焕发不出盛唐边塞诗人们那样豪迈奔放的诗情,高昂明快的歌唱被苍凉、凄苦的低吟所取代,中唐边塞诗的风格情调有了明显变化,李益正是这样一位开风气之先的边塞诗人。 由于他“生习世纷,中遭顿抑,边朔之气,身所经闻,故从军出塞之作,尽其情理,更深遐思”。长期身临其境的感受体验,加之高超的艺术感悟和表现力,使这类作品有着扎实的现实生活基础和别样的审美效果,发出了苍凉悲怆的边塞新声。 一、表达凄凉哀怨的边愁 初、盛唐边塞诗即使写“边愁”,也是一种波澜壮阔的“群情”,综合一种共同的情感现象,极少从个体和自我感受的角度来描述。如王昌龄“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从军行》其一), “琵琶起舞唤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从军行》其二)二诗及《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等,在写愁的背景下,诗中依然不断闪烁着社会上升时期的力量美、意志美和人格美。同样写忧思和同情兵士之作,由于时代总体氛围的感染,也透出一股正气和率直,甚至描绘危险战局,都洋溢着悲壮的情怀。如高适《燕歌行》:“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记李将军。” 中唐,国力衰弱,边患不息,士兵长年守边,复员返乡的希望变得非常渺茫,漫长艰辛的边塞生活使士兵们倍加思念温暖的家乡,归乡无期,乡思中多了凄苦、无奈甚至绝望。在李益的边塞诗中,描写边愁的作品所占比例最大,有近20首。这种愁思给人的主要是一种忧郁而非昂扬,凄凉而非热烈的美感。正如姚鼐所言,它所引发的是一种“愀乎其如悲”的苍凉悲怆之声。 其《从军北征》、《夜上受降城闻笛》两首脍炙人口的篇章对边情的抒写就更加凄苦、哀婉了: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从军北征》)“ 回乐烽前沙似雪, 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 一夜征人尽望乡。”(《 夜上受降城闻笛》)两首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通过虚写音乐情绪导致征人行为举止的细微变化, 实写征人的心理感受。在肃杀凄凉的边塞, 思亲怀乡是征人共同的感受,这种感受长期积郁胸中,无处表达,这是一种多么痛苦的煎熬! 在行军驻防的征途,突然听到一阵阵哀怨、凄切的音乐响起,征人们的浓郁思乡之情再也无法控制。而这一心理的变化过程,诗人并没有描写,在诗人的笔下只有千万大军整齐划一的动作变化:“一时回首月中看”、“一夜征人尽望乡”。它展现的是一幅聚焦完全一致的画面,悲壮中显出凄苦,哀怨中显出无奈,征人的心理刻画得栩栩如生。 二、描绘苍凉冷寂的景物 气势壮观的关塞、广漠无边的沙漠、绵延无尽的草原、高远明净的胡天、奇丽壮观的飞雪等是盛唐边塞诗中特有的意象群。而中唐诗人没有如此的胸襟气度, 他们有的是悲痛哀怨的心境, 于是他们选择细小、灰暗、狭窄的意象群营造令人涕泪沾裳的境界。这种景物在色调上是冷的而非热的,在听觉上是静寂而非喧闹的,其时间背景多在秋冬季节的黄昏及月夜这一时段。正如姚鼐所言,这是一种“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的苍凉悲怆之审美意象。 李益十分讲究诗歌语言的锤炼, 他特别偏爱使用一些具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形容词, 在他的50 首边塞诗中,“寒”、“暗”、“孤”三个形容词使用的频率极高,其中“寒”使用了16 次,“暗”使用6次,“孤”使用4次。这些词语的准确运用,使他的诗歌意境显得特别的凄冷、悲凉。如:“苍崖抱寒泉”(《华阴东泉同张处士诣藏律师兼简县内同官因寄齐中书》)、 “空山月暗闻鼙鼓”(《从军夜次六胡北饮马磨剑石为祝殇辞》)、“天寒白登道”(《五城道中》)、“满碛寒光生铁衣”(《度破讷沙》其二)、“暗水入寒塘”(《月下喜邢校书至自洛》)、“ 沙头牧马孤雁飞”(《登夏州城观送行人赋得六州胡儿歌》)、“吹角当城汉月孤”(《听晓角》) 等句所渲染的气氛是肃杀、苍凉的,所营造的意境是凄迷、灰暗的, 所表达的情感则是十分低沉、忧郁的。 悲秋是我国古典文学中的传统情调。秋在文人的笔下,成了“凄苦悲况”的代称。李益不幸生活在中唐这一令人悲凄的时代,更不幸者,他个人仕途亦坎坷多舛,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在荒漠边塞度过。荒漠恶劣的地理环境、干燥寒冷的气候、残酷无情的战争、久戍不归的乡思、不得升迁的苦恼,这一切都困扰着诗人,折磨着诗人,使得他充心中满了时代的悲凉和个人生活坎坷不遇的凄苦,因而诗人把这种感受凝聚笔端,形诸诗歌,秋的意象频频出现其诗中。如“破瑟悲秋已减弦,(《古瑟怨》)、“伤心不独为悲秋”(《上汝州郡楼》)、“秋来莫射南飞雁”(《送客还幽州》)、“秋风卷入《小单于》”(《听晓角》)。 塞外景色在岑参笔下,在充满豪情壮志、乐于戍边卫国的边塞将士心中,或许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而在胸有郁结、思乡盼归的中唐诗人和戍边士卒心中则成为终年无春、黄沙蔽日的苍凉冷寂景色。 三、选择短小体制的七绝 李益现存边塞诗50首,其中七绝22首,而七古只有2 首,七绝占到几乎总数的一半。盛唐边塞诗以雄壮昂扬为基调,意象群趋向于宏阔壮大,故多采用七古,其篇幅长,容量大,不但适合铺陈描写异域的奇丽壮观的景物,如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对边地狂风怒吼、飞沙走石的描写,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对雪中严寒的描写,岑参《火山云歌送别》中对火山的描写; 而且适合渲染、突出战争场面的激烈,如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把军队出师、战斗归来等场面都写得有声有色,高适《燕歌行》突出军情的危急、行军的飞速、作战的激烈等。所有这些都表现了盛唐人乐观昂扬向上的情感。而七绝所擅长营造的则是一种委婉含蓄、摇曳生姿的阴柔之美:“七言绝句,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贵。”“七绝亦切忌用刚笔,刚则不韵。即边塞之作,亦须敛刚于柔,使雄健之章,亦饶顿挫,亦不落粗豪。”中唐边塞诗的情感表现为细腻、哀婉、深沉,意象群趋向于细小柔美,七绝篇幅短小,适合抒发中唐所特有的苍凉悲怆之情。《听晓角》中以雁代人,从雁取影,深一步、曲一层地写出了角声的悲亢凄凉。雁犹如此,人何以堪,征人的感受更不必说;《从军北征》描写的远征军不仅在雪后的天山下、刺骨的寒风里,而且在荒漠上、月夜中,这就使人加倍感到环境的荒凉、气氛的悲怆。长期征战的士兵的哀怨之情跃然纸上。 李益生活在唐代社会大转变的时期,在唐诗发展道路上,也处于诗风衍变时期。李益苍凉悲怆的边塞新声是其主流情绪,为开创中唐诗歌创作,特别是边塞诗创作的新局面起到了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重要作用。 参考文献: [1]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集[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 范之麟.李益诗注[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 郝润华.李益诗歌集评[M] .兰州:甘肃人发出版社,1997 . [4] [清]施补华.岘佣说诗[A] .[清]丁保福.清诗话[C]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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