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
如学者指出的,孔子的“知天命”不应是“旧义中天所垂示或直接命于人之‘则’、之‘道’之义” [5],因为此一内容的天命是自《诗》《书》以来的通义,孔子不当言五十而知之。同样,“知天命”也不应是求签占卜式地探问吉凶祸福,因为这与孔子“不占而已矣”(《子路》)的主张不符。“知天命”应该是对命运有一种达观的理解,知道如何去对待、面对它。史华茨认为:“当孔子告诉我们,他五十知天命或天所命其什么事的时候,他或许是说他已清楚地明白什么是他所不能控制的,同时也明白什么是真正自己范围内所能控制的。”[6]史氏的这个说法是深刻、准确的。我们知道,孔子以及儒家所说的“知”主要是一种主体性的认知活动,它不只是要反映一对象的客观存在,同时还包含了主体的愿望和态度。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尧曰》)这里的“知礼”、“知言”都不仅仅是要知其具体礼仪和言论,而且还包含了对待“礼”、“言”的态度和方法,“知命”也是如此。从孔子的论述来看,他十五岁时有志于学;三十岁时掌握了各种基本礼仪,可以“立于礼”(《泰伯》),自立于社会;四十岁时可以作到不再困惑,那么,人生中什么最易使人困惑呢?显然是欲行道于天下而不得,身处穷困而不被世人理解。这里的“惑”与“不惑”主要是人生论的,而不是知识论的。孔子认为自己不再困惑,表明他可能已认识到,道的“行”与“不行”以及个人的遭遇如何,均不是个人所能控制的。对于个人来说,只要完善德行,做一个有德的君子便可以扪心无愧。所以由“四十而不惑”进一步便是“知天命”,知道什么是自己所不能控制的,什么是属于自己范围内的。同样,孔子的“从心所欲不逾矩”也主要是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的,是由道德实践所达到的一种自由境界。因此,“知天命”作为孔子人生修养的一个重要阶段,实际讨论的是如何面对命运的问题,它要求人们明白什么是自己能作到的,什么是自己不能控制的,以消解因穷达祸福而带来的种种困惑,并进入自由的道德境界。所以孔子在面临人生危机时,常常喜欢谈天、说命,以获得心理的舒泰与安定,并根据时运的变化对行为作出调整,得势则积极进取,不得势独善其身:
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泰伯》)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公冶长》)
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述而》)
子曰:“富而可求也,谁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同上)
这里的“可求”、“不可求”,显然是就富贵在根本上是由什么所决定的而说的,孔子虽然没有对此作出明确回答,但从他一贯的态度来看,他显然是认为富贵主要是由外部原因决定的,而“吾所好”也即“仁”、“学”等则是由自己决定的。所以孔子的思想实际蕴涵了一种天人之分,只是这一思想尚处于形成之中,还没有明确表达出来而已。而竹简则在孔子的思想上发展一步,明确提出“天人之分”的命题。原来在周人的天人合一中,天的赏善罚恶处于中心位置,行为合于义就得福,不合则遭祸;竹简的天人之分则将行为和祸福分离,行善不再是为了躲避惩罚或乞求福报,而是尽人之为人的职分,就哲学的尺度看,这一分离乃是外在限定与内在自觉之分,是道德觉醒与思想进步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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