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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沉思:“大批判”与“写文学史”

时间:2009-8-8 16:40:27  来源:不详

 ■那时的气氛,年青学生成了插“红旗”的代表。被拔“白旗”的老师们,只能沉默接受批判。他们的心境,他们精神上,学术良知上,被伤害的痛苦,是我们这些充当“工具”而不知的学子们所无法体味的。

  ■后来日子里,我们1955级的多数人, 更多的是享用那时候收获的“荣誉”和“果实”,而忘记了我们所肯定或享用的“战斗里成长”荣耀,是以对多少老一代学者,对自己尊敬的老师,对整个学术研究尊严的伤害为代价的。


1989年,王超冰(左一)、孙玉石(左二)和吴福辉(右一)看望巴金先生。

  漫步未名湖畔,面对静穆屹立的水塔,缄默无言的碧波,回想过往岁月留下的种种生命迹痕时,伴着眷念与美丽的追忆一起,常会勾起给内心带来自我叩问的“沉思”。

  令我毛骨悚然的“反右派”斗争风暴刚刚过去。不少昔日系里熟悉的年青老师,自己班级一些好友和同学,于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反党发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敌我矛盾,内部处理”,遭批斗,戴“帽子”,或“下放劳动”,或“随班改造”,或“发配边陲”,或“销声匿迹”。我们这些刚刚沐浴了1956年“向科学进军”旭风的天真幼稚的学生,一下子由兴奋的峰巅,跌入冰冷的谷底。以后的路怎样走?心里焦灼而彷徨。自己虽然继续作追求入党的梦,仍被当作班上的“积极分子”,但因出身不好,又被视为“个人奋斗”、“名利思想”严重,精神上总是处在被别人蹂躏和自己蹂躏自己的交相压抑的“改造”之中,时刻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不敢再有什么高远憧憬和更大的企望了。

  1958年春夏之交,随着“大跃进”热潮的兴起,学校里贯彻八大二次会议精神,开展向党“交心”和“拔白旗,插红旗”的运动。一股“学术大批判”的“热风”也随之刮来。一天早上,我主动把自己涉及“名利思想”和“个人奋斗”内容的日记摘录,抄成一份大字报,贴在32斋4层楼梯走道的墙上,以表明与“旧我”决裂和向党“交心”的心境。“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旋风中,一向为自己尊敬的老师游国恩、林庚、王瑶等先生,一下子成了被批判的对象。《文学评论》、《北京大学学报》上,发表了1955级和1956级学生撰写的文章,批林庚的“盛唐气象”理论,批王瑶《新文学史稿》的“剪刀加浆糊”;大字报里批判游国恩的“楚辞女性中心说”,揭王力如何“摆谱”,外出开会回来,还在车站给系里打电话,要小汽车去接他,等等。我不会写学术文章,也不甘“落伍”,写了一篇杂文式的文字,题为《“寒士”万岁》,批判林庚先生《诗人李白》中论述的“寒士精神”如何“美化”封建阶级知识分子云云,登在系里编的一份名为《革新》的油印刊物上。那时的气氛,年青学生成了插“红旗”的代表。被拔“白旗”的老师们,只能沉默接受批判。他们的心境,他们精神上,学术良知上,被伤害的痛苦,是我们这些充当“工具”而不知的学子们所无法体味的。

  快到放暑假时候,1955级文学专业的同学,出于“插红旗”的驱动,开始动手集体编写《中国文学史》。我被分在隋唐五代组。我的研究能力,自己心知肚明。1957年初,要作学年论文了。各位老师出了一堆题目,贴在我们住的32斋四层正对楼梯的白墙上。我喜欢唐诗,不知深浅,选了论《秋兴八首》,指导老师,是冯钟芸先生。虽然经过认真点拨,也囫囵吞枣翻阅了《杜诗镜铨》,还把作品抄下来,贴在自己床头,背诵得滚瓜烂熟,但就是不知道从何处下笔。这时候我似乎开始隐隐感到,很长时间里,沉溺于外国文学名著阅读和新诗的浏览与涂鸦,疏于理论训练,我的研究能力,是怎样的低能和薄弱。由此我暗下决心改变这种现状。这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私心,也许成了我接受编写任务,毫无犹豫加入“插红旗”举动的一个内因。

  一个月里,轰轰烈烈,日夜苦战。在地学楼103阶梯教室,争论王维是否是代表封建地主阶级利益的反现实主义诗人。32斋四层长长走廊,研讨《琵琶记》是否是鼓吹人性论和人道主义。《中国文学史》写作中,绞尽脑汁怎样贯彻以现实主义和反现实主义斗争为主线、以民间文学为主流的原则。红皮《文学史》出版后,听取社会上批评意见,又“连续作战”,进行四卷本黄皮《文学史》的写作。两部文学史出版,先后收到接赠书后陈毅、康生复信时那种激动欣喜的心情等等。从1958年暑假,至1960年7月毕业,几百个紧张纷争的白天,通宵不眠的夜晚,煎熬其中,至今尚记忆犹新。很长时间里我们沉醉于这段往事中。

  为那场“风暴”,那些“成果”,我们55级获得了不少荣誉。报刊上连篇累牍发表彰显成绩和经验的文章。当时和后来成了出席作家代表大会的集体代表。我自己也出席学校表彰大会,接受陆平校长的接见。出席市委大楼举行的表彰座谈,得与市委领导扬述的见面,交谈。直至今天,黄皮文学史这一“成果”,还被正面写入一些历史叙述,或嵌入记忆文字,加以肯定或赞许。而对于“负面”的反思,体制的,学术的,道德的,无论哪一层面,却一直都被我们所忽略了。当时现实中,后来日子里,我们1955级的多数人,更多的是享用那时候收获的“荣誉”和“果实”,而忘记了我们所肯定或享用的“战斗里成长”荣耀,是以对多少老一代学者,对自己尊敬的老师,对整个学术研究尊严的伤害为代价的。

  那些“成果”需要时间和见识更深入地去思考与梳理。单就当时我们那种激进思想与批判姿态,那种以权威理论为支撑的气势,那种对于历史史实和历史叙述的扭曲,那场“红色风暴”对于高校学术大批判及集体编写教材风气推波助澜的影响,对于科学研究本身实事求是学风的冲击与损害,今天也需要客观面对,冷静思考,进行重新认识和深刻反思。

  王瑶先生离世前后的一些内心流露,深深刺痛了我。它开启了我对于此问题思考的“缝隙”。1989年冬天,往上海开会期间,王瑶先生因病,住进上海华东医院。肺已无法呼吸,割开喉管,进行抢救。一天巴金到这个医院来看病,行动不便,特让女儿过来看望他。11月27日,王先生让我,女儿超冰、吴福辉一起,代表他,往家中拜望巴金,前去祝寿。这时先生已失去说话能力了。他躺在病床上,用颤抖的手,写了一张纸条,内容是:“表示我专程来沪祝嘏,最近十年,巴金学术研究收获颇大,其作者多为我学生一辈,如陈丹晨、张慧珠等,观点虽深浅有别,但都是学术工作,不是大批判,这是迄今我引以为慰的。”淡淡文字里,我感受到两位老人同命相连的深厚情谊,也听到了先生自己对于以伤害学人心灵也戕害学术尊严的“大批判”潜隐的不满。

  先生逝世十五年之后,我又听到了,也读到了,1980年代一次前往香港访问期间,王先生对一位北大毕业学生访问的谈话录音,以及发表的整理文字。在那里,谈得非常坦率。他第一次点着“始作俑者”学生的名字,谈了自己对1958年对他那些“剪刀加浆糊”之类“大批判”的深深愤懑之情。直言不讳的谈吐中,使我想到了多少受过各种运动精神折磨和“大批判”冲击的前辈学人们,他们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从不向人诉说的伤痛。

  由此我想到更多。1960年毕业前,我参加过系里组织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编写,后来作家出版社出了内部征求意见本,厚厚一册。王瑶先生应邀参加撰稿,并执笔写了“巴老曹”的部分。拿到印出的书后,见不少文字被修改了,他按捺不住气愤地说:“那些不是我写的!”1962年,系里的领导,对被批判的教授进行了“甄别”。对那些“甄别”,王先生始终抱有不满与怀疑。他多次对我说,“那都是些轻描淡写。”1962年,有的研究生专业考试,准备不充分,问题答得不好,先生和别的老师没给高分,学生遂向党委告状,说这是对1958年“大批判”的“反攻倒算”。先生当时内心里承受怎样的冤枉和委屈可想而知。我研究生入学初,先生看到我有急于发表文章的焦虑,曾对我说:“应该先打好基础,不要急于去写东西。将来,由文字变成铅字,是很容易的。”“文革”中我写的大字报中,却把这些肯綮教诲的话,说成是鼓吹“成名成家”思想,进行批判。在连绵不断的“大批判”中,我们做过许多错事,傻事,为保护自己而伤害别人的事,我们是有愧于自己老师一辈的!写至此,想起王瑶先生在生命留给他最后十一天的时候,给女儿超冰写下的这样一句话:“我苦于太清醒,分析了许多问题,自以为很深刻,但不必说,不如痴呆好!”先生晚年非常清醒。他带着许多“不必说”,也不想说的话,于“无声”的夜里“无声”地走了。“文革”后,先生对于过去那些“大批判”及其他行为带给他的伤害,几乎是缄默不语,从不谈及。他没有记恨那个年代里学生所做的一切。在我自己及其他学生的身上,他又倾注了很多关爱和心血。但是这能够成为我自己,我们集体,忘记往日过失的理由吗?1989年冬,那次代先生去给巴金祝寿时,路上我临时下车,购了一个小鲜花蓝,代表北大中文系师生,送给巴金老人。在花篮窄小的红色绸幅上,于祝寿文字前,我写了八个字:“民族良心青年至友”。这是我自己发自肺腑的心声,也是历史向今天,向未来,应该说出的“真话”。巴金用他的心和笔,启示人们:有良知,有清醒,有勇气,才会有反思。牛汉先生将他的前辈,称之为“老生代”,1980年代初发表朦胧诗的一辈诗人,称之为“新生代”。他自己一辈,则视为“中生代”。与牛汉先生比,我们这辈人,“不上不下”,“挤”在中间,只能算是“后中生代”了。巴金已经写出了永撄人心的“老生代”的“忏悔录”。牛汉一辈的“中生代”,也以许多带血的文字,写出了撕裂灵魂的真诚。我们这些常常自诩为“战斗里成长”的“后中生代”们,该怎样做呢?

  集体失忆的时代氛围,强势思想的磨砺养成,似乎使我们的神经变得有些麻木。如今此事已过了半个世纪。“莺歌燕舞”的漫言,“自怜自赏”的絮语,“如烟往事”的温馨,“娱悦心境”的自白,需要去写,留些屐痕。而自身“历史反思”的文字,也该去写。近时与陈丹晨兄通信中,我曾谈及“反思”一事,求之心切,言多峻急,他于复信中对我说:“这事无论怎样,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是我们的历史责任”,但是,因各人的处境,信念,现实认识和价值取向殊异,“对于具体个人而言,只能是随缘而发,不能强求的”,尤其是想到“自己年迈体衰多病,来日无多,能否在余生做点实际的反思,殊为可疑。故何敢苛求他人”。丹晨兄的肺腑之言,道出我们的共有愿望,也使我于凝神“沉思”中,放平心态,瞩望曙色:置身于历史的过来者,面对历史期待,还是有些人想讲,也慢慢会去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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