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北方的初秋，夜凉如水，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着天间繁密的星子。同坐的Ｌ，伸手去摘葡萄时，却意外地在翻转的叶子下，看见一只睡着的虫子。

Ｌ说：虫子听着天河之水的奔腾声，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话音刚落，那虫子仿佛听得明白，鼓起肚子，发出无声的叹息来，像是抱怨自己睡得太早。

然后，Ｌ的手指，引着我的目光，在那繁星之间，看到一条明晰的天河，Ｌ说：今天，人间的喜鹊，都要飞去那银河，搭起一座鹊桥来，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终于可以在这一天得以相见了。这一晚，人间又极易下雨，因为织女掉眼泪的缘故。

这一天，正是七月七。

我想明早等那些鹊儿回来之后，翅上一定都是湿漉漉的。它们有没有劝过，织女不要哭？

又听说在这一天，如果屏着呼吸向井里看，就能看见牛郎织女相会的身影。多年之后，我看了《冷山》，艾达也从井中看到风雪中走回故乡的英曼，井在我的心里从此有了些神性，它多么像大地的耳朵，能够倾听到天地间的秘密。

人间七月七的故事，最华美凄恻的，莫过于李、杨之间的爱情故事了。七月七日，长生殿，月光清亮如水，紫铜香炉熏香缭绕，身旁没有了侍从，不再是帝王与贵妃，却像百姓人家的小儿女，携了手，对月盟誓，从此后你我二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我是永不分离的了。

只是渔阳鼙鼓声来得太快，逃难途中，马嵬坡下，六军以不发相逼，处死她，也是无奈之举，委地的花钿，还是七月七日那天，他亲手插在她的发鬓间的。她死了，六军整发，从金钿上凌乱地踩过，他，看不见。

算是一种背叛吧？

《太真外传》中写道：处死前，大雨浇淋，她含泪说：“妾诚负国恩，死无怨矣。”因为这一句，后来，纳兰在木兰词中写下一句：泪雨零铃终不怨。白居易笔下写得伤感悱恻，以至于遮掩了这悲剧中的血腥味。她成为蓬莱仙山的仙子，方士设法召来一见时，她还要含情凝睇谢君王——我想她怎能不怨，在她赴死之时，他一句：不忍看，她便由士兵之手绞向黄泉，她一定是恨着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不是为那不能相守的恨。她也忘了，他在江山美人之间，她想要的庶民之爱，太难。

所以我不是多喜欢七月七，也许因为流传于这个时间的爱情故事，多是悲剧性的，我爱热闹，怕热闹过后的苍凉，所以只捡热闹欢喜的往眼里看。

这一日又是乞巧节。

北宋盛世时，这个节日不输如今春节的隆重，三五日前，便车马盈市，罗绮满街，七夕这一日，街上已是车马难行。我是女子，倘若生活在那时，定会遥拜乞巧，可是我的年代，这一天成为中西形式结合的情人节，街上的女孩，怀中有价值不菲的花束，如同银河之水般连绵的爱情与思念，是再不易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