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南京相当危急,因为上海已经失陷,日军正分兵几路向南京包抄。国民政府表面上留下唐生智作为卫戍司令,实际上已经准备全面撤退,先到武汉,然后到重庆。唐生智曾经慷慨激昂,表示誓与南京共存亡,实际上也是随时准备逃跑。在这种情况下,有20几个在南京工作、教书、传教的西方侨民自发地组织起来,这就是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杭立武参与了该委员会的筹备,但后来他也跟着国民政府逃走了。所以在日军进入南京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的情况下,中国政府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官员处理沦陷后这些事务。(本来按照国际惯例,即令交战国,也允许原政府的官员特别是市政官员处理沦陷后的遗留事宜,作为事务性处理的人员或机构是允许的。)当时经过这些外国侨民的申请,国民政府已经预定留下一个曾留学德国的警察局长王国磐,但此人后来也跑了。
这就是说南京沦陷后剩下的几十万难民没有人管,完全处在日军的枪弹、刺刀和暴行面前。只有这个由20几个外国侨民组成的小团体以及他们相关的单位,包括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红十字会以及一些教会的外国人和在里面工作的中国职工,自发地起来援救难民。他们划定了一个安全区,并征得了中日双方的同意,即承认这个安全区。在安全区里建立很多难民营,在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等等地方都建立一些难民营,把难民收容起来,供给食物、住宿等事,把一切都管起来。当时难民营里大约有7万多难民,在安全区里大约有20多万。由于日军在攻打南京的时候吃了一点亏,所以在攻下南京以后就疯狂地报复。因为南京是中国的首都,日军在这里大肆屠杀,企图以最野蛮的暴行来给中国政府一个震慑,并摧毁中国人民抵抗侵略的决心。用当时在南京的西方人的话来说,南京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南京安全区及当时在南京的外国友人努力援救难民,当然也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当时日军完全不顾国际公法,只是不敢将这些非交战国的外国人都杀死,仅此而已。对于他们的援救,日军是不理会的,烧、杀、抢、掠是无所顾忌的。即使在安全区的难民营里,中国人也并不就一定能幸免于难。当然比安全区以外要好一些,因为里面有这样一批奋不顾身的外国人,经常在日军的枪弹刺刀面前援救难民,经常在日军士兵正准备强暴中国妇女的时候挺身而出,将其赶走或拉开。
他们也因此受到日军的威吓、侮辱和毒打,被辱骂、勒令下跪、打耳光是经常的。当时他们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他们利用中立国侨民的身份逐人逐天逐事将日军残害的对象、残害的经过、残害的地点都记录下来。然后根据这些记录整理材料给日军发照会抗议。尽管这种抗议在当时是无力的,但他们留下的这些材料却成为我们研究南京大屠杀,维护历史真相,教育中日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最好材料——铁证。
日军南京大屠杀期间,由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外籍人士做出真实记录的这批档案,就是由贝德士老师带到耶鲁,并一直珍藏在耶鲁神学院图书馆。贝德士是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它的最后一任主席。1946年贝德士还带着这批档案到东京国际法庭作证,有力地揭露了日军的战争罪行和南京屠城暴行。
1950年,由于朝鲜战争爆发,中美关系异常紧张,这些外籍人士不得不离开中国,贝德士就是此时将这批档案带到美国。我在翻阅贝德士文献的时候,曾经发现一张当年他报关托运货物的清单,家具衣物等财产的登记一应俱全,就是没有这批档案的登记。但没想到的是当时看来没有什么价值、不须报关的档案材料,几十年后价值却远远超过了他的全部财物。他曾经在耶鲁大学神学院、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研究院当教授或研究员,跟韦慕庭(Martin Wiber)在一起研究中国问题。1978年逝世后,他的全部资料都存放在耶鲁神学院档案馆(他的博士学位是在耶鲁取得的)。
由于贝德士的原因,耶鲁大学也是我去的次数最多的美学校。他当年在东京国际战犯法庭作证以后,最终将这些证据带到耶鲁;而我则是因为在耶鲁发现了这批档案,然后将它们带到东京去开会作证。我们师生二人时隔五十年,路线相反,但做的是同样一件事情。他是作为目击证人和亲笔记录者去国际战犯法庭作证的;而我则是利用这批档案1997年去东京在国际会议上作主题讲演,声讨日本军国主义和右翼势力。所以我将这本书取名叫《从耶鲁到东京:为南京大屠杀取证》。以上是我从发现耶鲁神学院档案到写这本书的简单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