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了“整理国故运动”的渊源。他说:“这实在是一种旧的运动,他的开始一直要回溯到十七、十八两世纪间极为兴盛的‘汉学’家,这一个学派的目标就在于用学者的客观的态度来批评经籍的原文,推翻主观的宋学。可惜的是,……这种批评的运动随即完全停止。……不过在最近十年里面,胡适博士和曾经留学西方的其他学者,在研究史学的方法方面发表了许多著作,顿使这种运动骤添一种新的力量。”[18](P444)
总之,历代学者尤其是清代朴学注重考据的精神与方法,对民国时期的“整理国故运动”来说,诚可谓是筚路蓝缕,创榛辟莽,具有着十分重大的先导意义。
二 弘扬历代的疑辨精神
在中国传统学术体系中,与考据学方法紧密相连的是历代疑辨的精神。揆诸史实,疑古辨伪风气早在先秦便已萌芽。孟子就曾声明:“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19](P959)他并且还对所谓“血流漂杵”之说提出质疑。到了汉唐,疑古辨伪之风更是勃兴。如《汉书•艺文志》在著录书目中就直接注明其中包括“依托”者七,“似依托”者三,“增加”者一。王充在《论衡》“儒增”、“艺增”、“书虚”、“正说”诸篇中,也针对古书多有辨正。此后,隋僧法经更在编撰《众经目录》时别立“疑伪”一门。而唐代刘知几也在《史通》中辟有《疑古》、《惑经》等专篇,柳宗元亦证明《列子》、《文子》、《鹖冠子》、《亢仓子》皆伪书或后人杂作。
时至宋元明,疑古辨伪风气愈形大开。譬如,司马光疑《孟子》,欧阳修疑《易十翼》、《周礼》、《仪礼》,王安石疑《春秋》,郑樵疑《诗序》、《左传》,朱熹疑《古文尚书》、《周礼》,叶适疑《易十翼》、《管子》、《晏子》、《孙子》、《司马法》、《六韬》、《老子》。此外,陈振孙、晁公武二人,也分别在《直斋书录解题》、《郡斋读书志》中指出了不少伪书。至元代,则有吴澄《书纂言》,辨斥《古文尚书》。迄明代,宋濂更撰述《诸子辨》,专力于诸子伪书的检讨;方孝孺亦著《遯学斋集》,指《古三坟》、《夏小正》、《周书》为伪;梅鷟也著《尚书考异》,证《古文尚书》二十五篇为皇甫谧伪作。而胡应麟《四部正伪》一书,则更堪称中国第一部伪书目录。
至清代,疑古辨伪之风愈炽。清初姚际恒撰《九经通论》、《古今伪书考》,对群经多所疑辨,复详列伪书百余种。继其后,学者踵起,往往穷毕生之力专辨一书。如阎若璩著《古文尚书疏证》,辨东晋《伪古文尚书》、《伪孔传》;万斯大著《周官辨非》,辨《周官》多与古书不合;孙志祖著《家语疏证》,辨《家语》乃王肃伪撰;刘逢禄著《左氏春秋疏证》,辨《左传》释经之部分为刘歆伪窜;魏源著《诗古微》,非《毛诗》而宗《齐》、《鲁》、《韩》三家,又著《书古微》,斥《伪古文尚书》。当然,清代辨伪最力者,还当属崔述。他在《考信录》中,对于先秦古书,除了《诗》、《书》、《易》以及《论语》之一部分外,几乎都怀疑是伪书。
很显然,中国古典学术史上这种不绝于缕的疑辨传统,正是“古史辨派”崛起的源头。对此,顾颉刚曾明确解释说:“我的学术工作,开始就是从郑樵和姚、崔两人来的。崔东壁的书启发我‘传’、‘记’不可信,姚际恒的书则启发我不但‘传’、‘记’不可信,连‘经’也不可尽信。郑樵的书启发我做学问要融会贯通,并引起我对《诗经》的怀疑。所以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于打倒‘经’和‘传’、‘记’中的一切偶像。我的《古史辨》的指导思想,从远的来说就是起源于郑、姚、崔三人的思想”[12](P197)。他并且还表示:“疑伪之事既已开了头,便遏束不来。好像长江、大河挟了百川东流,势极汹涌,不到大海是不能停止的。我们今日的工作,正是疏导它的下流,使之归海,完成昔人未完的工作。”[12](P158)直到晚年,他仍强调说:“以考证方式发现新事实,推倒伪史书,自宋到清不断地在工作,《古史辨》只是承接其流而已。”[12](P216)
诚如顾颉刚所自述,“古史辨派”的指导思想,确实深深植根于历代疑古辨伪的传统。
第一,“古史辨派”继承了宋代学者的强烈怀疑精神。
诚然,在中国思想发展史上,“宋学”通常意味着对思想解放的某种禁锢。不过客观来看,它在初起阶段,却具有着十分强烈的怀疑精神。如张载便说:“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学。学则须疑。”[20](P286)而朱熹也说:“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21](P186)他甚至还曾训导其门人:“诸公所以读书无长进,缘不会疑。某虽看至没紧要底事物,亦须致疑。才疑,便须理会得彻头。”[22](P2931)
毫无疑问,宋代学者这种怀疑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了“古史辨派”。钱玄同在1921年1月5日的日记中便说:“宋明人说经,勇于疑古是其特长,我们要整理国故,很应该参考者也。”[23](P1920)顾颉刚也声明:“宋代人的传道,其是非虽不可知,但宋代人的治学,其方向确没有错。我们现在正应该照了这个方向再向前走。”[24](P419)1954年12月,他在全国政协大会上发言时又提及:“我在故纸堆里摸索多年,知道宋代学者有强烈的批判精神,清代学者有精密的考据功夫,心想如果能把这两种好处合而为一,整理工作必可做好。……至于我的学问的实质和基本方法,原是宋人和清人给我的”[25](P263-264)。无独有偶,胡适在1959年7月由夏威夷大学主办的第三届“东西方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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