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家来,又未免略逊一筹。记得童年时,我在江苏老家看草台戏,有次见到一位小丑,在台上竟然宣称:“放屁咕咕咕,一屁打到清江浦,四千人马来看戏,一屁打死三千五。”——好不吓杀人也!而其实呢,它连一个蚂蚁也打不死。
切莫以为历史上的吹牛家,不过是胡吹一通,给人留下笑柄而已。不,在等级森严、特权充斥、尔虞我诈的封建社会[注: 封建社会是分封制定义的一种社会制度。这种制度下,国王向各类封建领主授予采邑,而封建领主向国王效忠,从而形成了一种金字塔式的国家治理结构。]里,吹牛本身就是封建肌体上长出的毒菌。差不多与朱载堉同时的另一作家薛论道,在《桂枝香·盐商小伙》的小曲中写道:“改爻换象,撇白调谎。姨父是吏部尚书,母舅是当朝宰相。讨几封假书,挟官索账。分明私债,胜似追赃。虚夸声势平康巷,卧柳眠花入醉乡。”看吧,一个区区盐商小伙,搜出吹牛的看家本领,信口开河地扯上几个权势显赫的大人物,是自己的至亲,再“讨几封假书”——用今天的话说,即假的介绍作,就可以欺压平民,无所不为;狐假虎威,虐焰熏天!
这类“盐商小伙”,尽管吹牛有术,但毕竟是招摇撞骗,如果验诸冠冕堂皇的封建法典,显然也是不合法的。而在某些金碧辉煌的侯门里,吹牛家的牛皮,一打上拍马的印记,那些权奸、宦官之流,听罢没有一个不是心头被蜜蜂爬过似的。聊举一例:明代正统年间,工部侍郎王祐出入把持朝政的太监王振之门,貌美而无须;这是一种生理现象,当然无足称奇。但是,这位堂堂王部侍郎大人,却是吹牛能手。有一次,王振问他:“尔何无须?”他答道:“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这不分明是吹牛吗?但王振听后,却对他更宠信了。
又岂独王振辈如此。常言道:上有所好,下必仿效。以朱元璋而论,某次,他与著名才子解缙一起在金水河中钓鱼。半天也没有钓到一条,朱元璋命解缙赋诗一首解闷,解缙应声云:“数尺丝纶落水中,金钩抛去永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朱元璋听了,得意洋洋。“凡鱼不敢朝天子”,这不是十足的牛皮又是什么?而截然相反的是,谁对朱元璋说真话,谁就往往倒大霉,甚至被株连不已。例如,有次他“微行京城中”,听到有位老婆婆在谈话中呼他为“老头儿”。这本来是实话,朱元璋不是小伙子嘛!但他听后,勃然大怒,“即命籍没民家甚众。”真是冤哉枉也!
俄国作家契诃夫说过:“被昏蛋所称赞,不如战死在他手里。”鲁迅对此慨乎之:“真是伤心而且悟道之言。”那些吹牛大王,有哪一个不是货真价实的昏蛋?遗憾的是,从历史上看,虽一代天骄的风流人物,能“悟”此“道”者,实在寥寥。这也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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