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素患神经衰弱，夜间常失眠，害怕吵闹；同时为了利于华西坝上各大学的学生听课，经燕京和华西两校磋商，并得到时任华西大学文学院院长的闻在宥伯父大力协助，我们暑假搬到华西坝广益宿舍45号楼下。不久，李方桂伯父一家也另迁居所。我们在华西坝的新居是一座二层楼房的底层，由于地基较高，不觉潮湿。环境幽静，院门外树木葱茏，东边竖立着高大的银杏树，秋日金黄叶片枝头摇曳，别具特色；西边几株大槐树，春天白花飘香，夏季绿荫送爽。前院有一棵大樟树，后院虽然杂草丛生，也有些花木，如茶花、蜡梅、迎春、百合及母亲喜爱的姜花等，居住条件得到改善，成为我们逃难以来最好的一处住宅。上课地点改在华西大学文学院教室，也在广益宿舍内，此处距陕西街燕京大学本部约三四华里，燕京和各校师友学生常来叙谈，切磋学问。烽火岁月，物质生活虽差，但华西坝上五所大学(包括燕京)文娱体育活动丰富多彩，每年5月1日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表演集体舞蹈；各大学有话剧演出；常有各种球类比赛；周末放映露天电影等。

二

    父亲用眼过度，视力日益减退，母亲很着急，希望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为父亲增加一点营养。但是物价持续飞涨，母亲只得把做客穿的旗袍，送进了寄卖行。当年蓉城鼠患猖獗，猫病难治，故成都商务印书馆黄馆长，介绍他的儿子，青年兽医师黄大器与我们相识；母亲见广益宿舍住所周围野草繁茂，托黄大器先生，买来——只怀胎的黑色母山羊，因为跛足价格便宜。母羊生了两只小羊以后，母亲学着挤奶，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每天早晨先把母羊用绳索拴好，用水洗净母羊乳头，费不少周折才能挤出一碗羊奶，给父亲饮用。美延已到入学年龄，身体不好没去上学，负责放羊。放一只羊时还可顺便扒点落叶、捡小干树枝，为家中炉灶添些燃料；放三只羊时就忙不过来了。父亲有时傍晚带着美延散步，饶有兴趣地询问羊喜欢吃什么草，美延告诉他，羊最爱吃带刺的酸枣叶，就是我们家围篱笆墙的酸枣树的叶子，父亲感到奇怪。散步时走到茶馆旁，父亲常会停下来，听片刻成都方言说书，多半是讲《三国》，他用欣赏的口吻说:说书人讲的比小说生动。有时还会买一小包炒花生米，或带上一个广柑，与美延分食。

    就在这一年，父亲在成都燕京大学任教期间，当选为英国科学院通讯院士。这是由英国三位院士联名向英国科学院推荐的，推荐的主要依据为父亲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学术成就，列举的著作有:发表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上的文章《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支愍度学说考》、《东晋南朝之吴语》等。这一年，还有一位牛津大学高级讲师来访，重申牛津大学对父亲的邀请。

    11月中旬，父亲不慎跌了一跤，唯一的左眼更加昏花，虽曾去看病，但仍继续工作，也未忘为提携青年学人写推荐信，眼睛始终没有得到休息。12月12日，一个阴冷雾大的早晨，他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失去光明，忙叫流求去通知学生，今日不能上课。流求奔向广益宿舍教室，途中遇见去上父亲课的学生，即告知此事。母亲当天立刻陪父亲去陕西街存仁医院(眼耳鼻喉专科医院)就诊，得知左眼视网膜剥离，随即住进了该院。燕京大学极为重视，找到著名眼科专家陈耀真、毛文书教授共同研究，决定12月18日对父亲左眼进行手术。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希望取得较好的效果，要求病人术后用沙袋将头固定，躺到医生认为伤口长好才准动弹。父亲只盼眼睛能够复明，毫无怨言地甘愿忍受肉体上的折磨，一切听从医嘱。母亲昼夜守护病人，劳累心焦，心脏病复发。这时，父亲的研究生刘适(后改名石泉)组织同学轮流在病房照顾父亲，男同学值夜班，女同学值白班。流求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