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的一切,定购的书不是以册数,而是以车数,很快的,家里就书满为患。他就将他认为无用的书扫地出门;隔些时候,这些被抛弃的书,被二手书贩以高价重新卖给格莱斯特先生。如今我家里,也很快书满为患了。他当然不及格莱斯特气派,也能做到想要的书都买了回来。当我们的房子还不足40平方米时,书不满三千册,他经常坐在凉席上,将书摊放出来,有时按国别排,有时按作者生卒年排,有时又按出版年份排,这样的辰光,他安静得很,连音乐也不要听。搬去新房时,从整理书入箱,再打包,再排到书橱内,忙了一个多月,一次性搞怕了,很长时间他就没鼓捣那些书。再后来书超过万册了,他再也没能力全部摊出,只在有限的区域内挪挪位置。但他还是记得住每本书的大约位置。据说拿破仑对其藏书了如指掌,每本书都在专门柜子有其独特位置,一伸手就能拿到想要的书。这点他还做不到,有时会买重复的书。但是假如我想要一本写落雁糕做法的书,他会迅速抽出《中华名物考》给我;若要寻一本谈书的,他就抽出《书于竹帛》《聚书的乐趣》这样的给我;假如他出差在外,我要找本朱熹生平,他就在电话里说,在E架M行内排靠左,不出二三本,我就能找到我想要的。
某个明朗的下午,光线因为竹帘细密的过滤而让房间显得阴翳,在这寂静中会听见书们均匀呼吸。他拉开书橱的一扇门,随便翻弄一本什么书,或者无所事事地来回逡巡,喃喃自语:“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整整齐齐乖乖地站在那里”,或者陷落在沙发里,长久沉默地盯着他的书。这时候,我这本宝蓝麻衣16开小书,矮矮地在房间移动,这个光景,是很好的。博尔赫斯说:“让别人去夸耀写出的书好了,我则要为我读过的书而自诩。”甚至都不用读书,只为坐拥书城自诩。只要与这些书一起呼吸,只要坐在他们之中,被他们包裹,就心安理得。尤金·菲尔德为自己做的藏书章是:“我书我心,不离不弃。”他说他不能想象某天早上起来,他的这些伙计们全然不见了。而我们的藏书章是:“人书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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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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