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怀念四十多年前把他打得终身残疾的张居正,一瘸一拐地奔走呼吁为他平反。生命的尽头,他恍然大悟,仅靠气节救不了大明。
二
异族的统治终于不可动摇,人们痛定思痛,重新检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反思亡国的原因。其中有学者,如纪晓岚竟然提出了一种乍看之下异常碍眼的观点:“明亡于东林!”
这种观点自然偏激,也遭到了很多思想家的强烈批判,但平心而论,晚明政局的不可收拾,东林的确也得承担一定责任。比如导致朝政变幻无常、反复混乱的党争,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东林党人嫉恶过甚,缺少政治家的气量,只要认定某人心术不正,便穷追猛打,绝不给其任何改过的机会;如此为渊驱鱼,使一大批原本可善可恶的人走投无路,干脆拜倒在了魏忠贤的脚下。
即便是魏忠贤本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与东林党为敌的,他甚至还曾主动向东林党首魁赵南星示好,在熹宗面前对他大加赞赏。但是,赵南星却极度鄙视这个居心叵测的太监头目,有一次还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了他一番,惹得魏忠贤大怒,从此双方形同水火,势不两立。
但君子毕竟是君子,小人毕竟是小人,与其说明亡于东林,不如说明亡于臣僚之间的争斗,用清人汪有典的话说就是:“东林岂亡明者?攻东林者亡之也!”
然而,争斗的双方,果真只是同殿为臣的君子小人?
天启六年二月,阉党派出了逮捕高攀龙等东林元老的缇骑。攀龙闻讯,于三月十六日清晨去书院拜谒了孔子与杨时,随即回家从容安排后事,于当夜着朝服朝冠自沉于后花园池中,时年65岁。
自尽之前,他向熹宗上了最后一封奏折,奏折的末尾写道:“君恩未报,愿结来生。”
如果细细咀嚼这八个字,很多人也许会渐渐感到有股湿漉漉的凉意从后背升起—仿佛有人在水底深处咬牙切齿,却又竭力抑制着,将所有声响吞回肚里。
涟漪很快散去,腻绿的池面沉寂如初,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三
公元1644年三月,春寒料峭。北京城门向李自成轰然开启的那个凌晨,穷途末路的崇祯帝与高攀龙一样,也选择了自行了断,以保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三天以后,当崇祯的尸体在景山那棵歪脖树上被发现时,人们从他冰冷的怀中找到了一份遗诏。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遗诏是崇祯咬破手指写在衣襟上的。乌黑的血书,每一笔都透着刻骨的怨毒—对“诸臣”的怨毒。
《明季北略》也记载,崇祯在最后一次朝会时,垂着头一言不发,忽然在御案上写了12个字:“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指给身边的太监看了看,随即擦去。
早在即位之初,崇祯便已表现出了这种对大臣的极度不信任、甚至厌恶的心态。他每次批阅奏章,都令太子在身边学习,对他说,看表疏必须看破执笔大臣的立意,是以举荐人才为名市恩呢,还是借解救危难卖德,绝不能被慷慨激昂的漂亮话给骗了,那些都不过是掩饰私心的伪装。
心态如此,处置起大臣来自是绝不手软。据统计,崇祯在位17年,换了内阁辅臣50人,兵部尚书14人,刑部尚书17人;诛杀臣僚无数,包括首辅两人,总督巡抚以上大员22人,其中有一腔赤诚换了个千刀万剐的袁崇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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