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案:这是一篇由中学历史教师撰写的,发表在《中学历史教学参考》上的一篇有思想的历史教育论文。与时下泛滥的历史课程与教学论硕士论文相比,在深度上这篇论文丝毫不逊色,值得我们认真一读。
“平凡”怎能被宣判死亡
——试论历史课程何以必须关注普通人和女性
王秀兰
教育部颁布《普通高中历史课程标准》,要求把“加深对历史上以人为本、善待生命、关注人类命运的人文主义精神的理解”,作为公民情感态度与价值观方面培养的核心内容之一①。对此,岳麓版教材的主编、历史学家赵世瑜作了一次深刻谈话:“我提出要在中学历史教育中关注普通人的生活,重视女性在历史中的作用和影响,这和史学界近些年来关注大众的历史趋势是相符的。”② 如何理解《课程标准》的这一基本理念并融合于教学实践,成为一线教师必须面对的严峻现实。在这里我想从两个方面做一些努力:一是回顾和反思普通人、女性及其日常生活、日常经验在传统历史和历史教育中的缺失及其影响;二是具体而微,解析岳麓版教材处理西方工业革命时期女性和儿童社会生活题材的视角与观念,尝试从女性主义立场建立历史、现实、学生之间的交流与协商。基于女性主义的经验,我更愿意采用个人化的叙述方式,力图超越传统学术规范文体不容置疑的客观与理性,以更大的包容性和开放性方便协商交流。
回顾与反思
1.历史是从一个普通人的经验开始的,这是我们历史教育的基石
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我,第一次被告知历史,就知道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人民是历史发展的惟一动力。我自豪,因为我是普通人,我就是人民,我的平凡的日子不是那种有浑浑噩噩味道的日子,而是历史中的一天,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创造着历史,即使过了2000年,还有人像知道秦始皇一样知道我。后来,我阅读历史,才发现,人民只有在无法生存的时候才创造历史,人民就是陈胜、吴广,人民就是绿林、赤眉,人民就是李顺、王小波,就是李自成、洪秀全,还有斯巴达克、泰勒、闵采尔、佛兰西斯克·维拉、埃米列诺·查巴塔,等等。人民通过破坏活动宣告自己的存在与意义。显然,平常的日子,就是那些沉默的日子,没有意义,如同历史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不言而喻的那样。我们注定是要过平凡日子的,而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以帝王将相和工农革命的英雄好汉,彻底宣告平凡的死亡,宣告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悲哀与苍白。太多政治太多战争,没有一点普通人的生活与经验,普通人不可能从帝王英雄的恢弘业绩中汲取日常生活的经验,来完善自我;专制特权的砖瓦不可能建立起民主和谐的广场。我们不属于历史,我们对历史毫无兴趣。
这时,我读了一本书,一个叫费希的澳大利亚普通老头,回顾一生的生活琐事,但我以为,这本名为《幸运生涯》的小书,在闪耀人性光辉上,超过了我们那些标榜人民性教条的历史教科书,我一直记得扉页上的一句话:“许多人对患难中的人不表怜悯或同情。”我也记得结尾的一段:“我一直在实践我对姥姥的诺言,而且我很坚强,能够抗拒别人的鼓励引诱。对此我感到很高兴。他们总也说:‘快,勇敢一点。’而我老是说‘不,谢谢,我宁愿当一名无赖’。”③ 这本书给我三点启示:首先,任何超越个人生命的东西,总是在掠夺一个人的良心,这是奴役的起点;其次,从来没有超越具体个人的人性,人性就是一个人的怜悯之情;最后,不要在个人权力上尝试超越他人,努力成为一个自主的普通人(精英主义目之为无赖)。这些恰恰是我们教科书最根本的欠缺,我们的教科书在叙述一件罪恶,总忘不了从客观与理性的高度赞美罪恶带来的恩惠,无视那些被碾碎的灵魂。我们缺乏以怜悯为本质意义的爱的史实与教育,所以我们也缺乏普通人和个人责任的史实与教育。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经历了17年教育后,人民共和国培养的红卫兵在“文革”时期毫无人性肆意施暴的缘由,而且直到今天,当年的施暴者很少站出来忏悔,承担罪恶的责任,却把一切归咎于少数个人和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