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躯体修辞学:肖像与性

时间:2009-8-8 16:40:14  来源:不详
                                             四
    女性大规模地参与写作,这早已是世界范围之内的事情。在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那里,女性写作的意义正在得到全面的阐发。显然,这种写作标志了女性解放。解放不仅是精神的,同时还是躯体的。在《美杜莎的笑声》一文之中,埃莱娜·西苏用富有激情的语言宣布,女性的写作也就是返回她们自己的躯体:“这身体曾经被从她身上收缴去,而且更糟的是这身体曾经被变成陈列的神秘的怪异的病态或死亡的陌生意象,这身体常常成了她被压制的原因和场所。身体被压制的同时,呼吸和言论也被压制了。”指出了躯体和言论的连带关系之后,西苏呼吁:“写你自己。必须让人们看到你的身体。只有到那时,潜意识的巨大源泉才会喷涌。”
    确实,在西苏理想的写作之中,女性的躯体粉碎了男性话语的封锁圈。以往,文学拒绝女性同样是男性的一个阴谋。男性企图在文学之中统驭女性,犹如他们在躯体上驯服女性一样。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同样是男性役使女性的意识形态。女性占领文学的目的之一即是,通过写作放纵躯体生命,冲破传统躯体修辞学的种种枷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充当写作所依循的逻辑。西苏强调,写作的冲动如同孕育的冲动一样属于女性:“就像写作的欲望一样:一种在自我内心活着的欲望,一种对隆起的腹部的欲望,对语言、对热血的欲望。如果它正好会激发我们的幻想,我们将不会拒绝它。这幻想就是怀孕的无比欢乐。”于是,女性写作的结果是,女性躯体与文学互相打开,互相交汇,互相支持。这必将在文学之中重建女性躯体修辞学,让女性按照自己的愿望述说自己的形象。西苏早已经意识到,这样的解放可能震撼既有的历史:“由于她一次又一次的震颤着到来,我们处在一个新的历史开端,或者不如说处在一个几种历史相互交叉的转化过程的开端。”“在妇女身上,个人的历史既与民族与世界的历史相融合,又与所有妇女的历史相融合。作为一名斗士,她是一切解放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将在人类关系史上、思想上和一切常规惯例上引起一场突变……”
    在这样的视域之中,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无论如何是一部特殊的小说。这部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是,女性躯体的觉醒与成长。小说征用了“战争”这样的大字眼修饰女性躯体的琐细感觉,这暗示了女性对于男性话语的某种入侵。小说令人惊异地从女主人公多米的手淫开始。通过描写女性性感,女性的躯体在小说之中获得了一个刺目的存在。这无疑是指女性的躯体怎样冲破一系列有形或无形的桎梏和阻碍,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尽管多米的最后结局仍然是“逃离”。多米童年的最大敌人是孤独和寂寞,可是,性自慰似乎表明,多米可以凭借自己的躯体征服孤独和寂寞,不必依赖男性的救助。这一切延续到了多米的成年,以至于形成她对于男性的拒斥,无论是感情还是性爱的生理行为。多米从来没有感觉到男性的躯体之美:“男人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美的,我从来就不理解肌肉发达的审美观,肌肉发达的男士能比得上嘉宝吗?肌肉永远只是肌肉。”多米对于传统男性躯体修辞学的反感表明,男性躯体与历史演变之间的解释已经为她所抛弃了。这些男性并未引起多米的爱慕之心;她经过反省之后知道,爱情不过是一些自己虚构的火焰。多米与其说爱的是男性,不如说爱的是这些火焰。当然,多米也有痛苦的时候。但多米并不依靠男性的抚慰——她用女人式的哭泣解决了问题:“我对着镜子抄稿,我看见我的眼睛大而飘忽,像一瓣花瓣在夜晚的风中抽搐,眼泪滚落,像透明的羽毛一样轻盈,连颜色的重量都没有,这种轻盈给人一种快感……”“这种哭泣给人的快感,比笑的快感更深刻。”
    这一切终于使多米收回了目光,回到了自己的躯体。多米毫不羞涩地敞开躯体,让躯体的所有感觉勇敢地浮现到表面上来。小说之中描写了多米半裸身体的写作状态。这不是投合男性的色情挑逗,而更像是展现女性躯体所蕴藏的潜力:“这是我打算进入写作状态时的惯用伎俩,我的身体太敏感,极薄的一层衣服都会使我感到重量和障碍,我的身体必须裸露在空气中,每一个毛孔都是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它们裸露在空气中,倾听来自记忆的深处、沉睡的梦中那被层层的岁月所埋葬所阻隔的细微的声音。”这同样可以视为一个象征。这部小说里,大胆的女性躯体修辞学预示了女性在文学之中的崭新姿态。甩下服装如同甩下既有的符号体系规定一样,尽管这一切还仅能限制在狭小的居室里。无论如何,这标志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转折。
    这时,女性的躯体已经不可能继续封锁在男性统帅的家庭内部。确实,“家”仍旧是许多女性的最后安慰,但是,她们心目中的“家”的概念已经不是父权或者夫权主宰之下的闺房庭院。女性解放的理想同时意味着将“家”改造为适合于女性躯体的环境,或者说,使之成为女性躯体的一个有机部分。这样,人们可以想到伊蕾的《独身女人的卧室》。这首长诗毫无顾忌将独身女人的卧室敞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首先,这个卧室是一间——如同伍尔芙所言——“自己的房间”;这个独身女人即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我一人占有这四面墙壁”,房间里面装饰着镜子、窗帘,偶尔有友人来谈论艺术、哲学,或者开一个小小的生日晚会。此外,女主人公便枯坐在房间里,抽烟、幻想,思念想象之中的爱人。这首长诗的描写视角表明,这间卧室并不是若隐若现的闪动在男性的窥探目光之下;相反,这是一个独身女人对于自己精神居所的环顾——必要的时候,她就会拉上窗帘,隔绝外部世界,制造一个女性的空间。
    但是,这间卧室真的是一个安宁的孤岛吗?孤岛仍然是女性背对社会的写照。相反,《独身女人的卧室》却以近于邪恶的性诱惑反抗男性的道德观念,骚扰男性的社会秩序。尽管“众多的目光刺我鲜血淋漓”,但女主人公仍然不屈不挠地念出一句咒语:“你不来与我同居。”《独身女人的卧室》之中,“你不来与我同居”是每一节的结束,先后出现了14次,这句诗的回环往复形成了贪咒一般的神秘效果。这种不顾一切的纠缠、怨恨乃至绝望的口吻和撕毁面具的泼辣无不显示出,女性已不甘于继续扮演被动的角色了。那么,她们真的能进一步像男性一样导演历史吗?
    这样,人们有理由继续将目光转向瞿永明的《静安庄》——这同样是出自女诗人的一首长诗。相对地说,《静安庄》晦涩难解,种种风俗民情、田野、景象、四季更换和女性的感觉、无意识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幅层次纷杂的画面。
    然而,恰是在这种纷杂的画面内部,批评家惊异地发现,女性的躯体和现实场景处在同一个被打开的水平面上。表面上,《静安庄》循着一至十月的时序缓慢地展开,但时间的推演同时包含了女性躯体的发育成熟和现实场景的纵向延伸。解读《静安庄》的时候,荒林写道:这首诗“不存在身外之物的表达,历史与现存,死亡与时间,风土民俗与爱憎之情,直接孪生在身体里,由女性身体的反应实现对外世界历史物景的再现。”在荒林看来,《静安庄》之中女性的成熟、性意识的觉醒、性别身份的自明与自然时序变迁史对衬,从而完成了互相象征的结构。显然,这首诗潜藏了某种重构历史的奇异形式,女性躯体修辞学与历史话语之间的关系得到了诗意的确认。这似乎表明,女性主义在历史领域顽强地打入男权中心所形成的一系列传统,试图建立女性的神话。
                                             五
    不论怎么说,多数人还是清楚地知道,女性与历史之间的距离不可能迅速弥合。很难想象,女性的边缘位置一夜之间得到了扭转。现实的一切既有规定正在按部就班地承传,女权主义所争取到的不过是一片极为狭小的空间。从“一间自己的房间”到“一段自己的历史”,两者之间横亘了一个巨大的鸿沟。另一方面,至少在目前,许多女性没有兴趣继续以男性所习用的文治武功建构历史,她们更为关心的是确立历史之中的女性视角,让女性的视角插入严密的男性话语,尽可能打开一条解放的通道。于是,作为一个基本的起点,女性首先为躯体的独立存在而努力——如同西苏所说:“男人们受引诱去追求世俗功名,妇女们则只有身体。”在这方面,女性躯体修辞学的巨大意义已经为文学所接受,或者说,这是女性文学所应当担负的使命之一。我相信,对于陈染的小说而言,女性躯体的呈现肯定是一个重要主题。显而易见,陈染是目前最具女性意识的作家之一。她曾借助小说的人物明确地宣称:“性沟是未来人类的最大战争”;她的诸多小说有意无意地印证了一系列女性主义的理论主张。毫不奇怪,陈染的小说制定了一批与众不同的女性躯体修辞策略。事实上,陈染就曾别出心裁地用躯体感觉组成一个漂亮的比喻,形容她文学写作的快乐:“如果笔尖下的那个字词或语码触碰了我神经上的某个敏感部位,那么我那只握着铅笔的手指的快感就仿佛与天空的闪电冰凉而热烈地一握。”
    人们可以从小说之中察觉到,陈染对于躯体的存在十分敏感。陈染小说之中的许多女性人物并非作为情节的符号而存在,她们具有血肉丰满的重量。更为重要的是,她写出了女性视线之下的躯体。
    在她那里,女人的躯体显出了许多男性难以察觉或者不感兴趣的秘密:“一个人就是一个理论,一本书。打开,你才会透过外皮,看到一个由破裂而纷乱的局部组装起来的女人,是多么的分裂,多么的绝望。”陈染的小说曾经出现了女性相恋的情节。《破开》之中,殒楠对“我”表示亲密的时候说: “你知道吗?我们俩的额头长得很相像。”作为欲望的对象,“额头相像”很难是男性喜欢一个女性的理由——这更像是女性对于自身躯体的欣赏。《站在无人的风口》描写了一个老女人“萎缩折皱、孱弱无力、衰老朽尽”的裸体。从叙事人“我”的感想——我决不活到岁月把我榨取得像她那个样子,决不活到连我自己都不愿观望和触摸自己身体的那一天”——之中可以察觉,这是女性对于自身躯体的认识、怜惜和衰老的恐惧。一旦女性的躯体逐渐在文学之中苏醒过来,种种女性的独有体验、感觉、想象随之恢复,突破封锁之后的躯体活力将不可遏制地涌现出来。
    更大的范围内,陈染的小说还时常使用躯体巧设比喻,这无形地将躯体镶嵌于现实的各个方面,时时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诸如“轻轻抚在滚热的茶杯侧腰”、“几个抽屉全部像舌头一样漫不经心地吐出来”这样的比喻之中,躯体与外部世界之间隐蔽地形成了特殊关系;某些精彩的比喻明显地带有女性的印记。同样是在《与往事干杯》之中,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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