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乔叶小说在处理人物耻感意识上，强烈地散发着浓郁的人文主义气息。乔叶小说人物大多都是有过痛之烙印的记忆，或是被强暴、或是被凌辱、或是身体残疾，他们内心都深深地埋藏着巨大的耻辱。如何冲淡人物内心耻辱，是乔叶人文主义终极关怀的落脚点。乔叶的小说善于激发人性，使人性复苏，使人的意念抬头，最终传达出一种暖融融的人间温情。
　　这一点，小说《取暖》最富代表性。《取暖》的男主人公曾经是个强奸犯，事发之后，他倍受凌辱，但他渴望复活、渴望人情、渴望人间的关怀与温暖。他带着一颗残破的心灵落脚在阿春的饭馆里，阿春让他放鞭炮，给他衣服穿，最后还用言语暖和了他那颗冰凉的心。鞭炮一响，他觉得自己内心黑暗的冰块开始被震动，而阿春的一句话，尤其使他感动，阿春说：“不管怎样，家里人也是盼着你过年。”这个“不管怎样”包蕴着多少亲情。家人总是家人，那是血肉亲骨连成的一体，不管一个人怎样在外面受尽他人的羞辱，家人总会原谅他、温暖他、爱着他，而且家人的爱永远是无私的与无穷无尽的。乔叶的《取暖》是她人文主义价值取向的代表作，她总是力图用一种亲情或关怀使人物走出耻辱感的阴影。
　乔叶小说《打火机》则写了一个被强暴过的女孩余真人性复苏的过程。她曾在一个冰冷黑夜被人强暴过，她感到那个人在强暴她身体的同时也强暴了她的野心与自信，她从此停留在那个又冷又黑的夜晚，十六年来一直没有长大，不仅如此，她的心一直在被强暴，被紧缩，被捆绑。她的身体记忆上有着致命的伤痛。她渴望有一个人能给她松绑，用一枚打火机照亮黑夜，给她温暖，使她走出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噩梦。她本能地喜欢脏、乱、坏，可是自从被强暴以后，她便矫情地做着一个好女孩。这个好女孩心中一直潜伏着一个野兽，那就是：“她想偷情，偷情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是对婚姻的羞辱，是对丈夫的羞辱，是对自己的羞辱，是自己和丈夫之间的羞辱，是情人对丈夫的羞辱，是情人身体对丈夫身体的羞辱，是情人身体对自己身体的羞辱。是的，羞辱，但她想偷情。她想羞辱。”哟什么她想羞辱?因为她曾被强暴，曾被羞辱，她想通过一种含情脉脉的羞辱化解冷酷残暴的羞辱。因此，余真与老胡调情，在调情的过程中，以一种不断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耻辱逐渐赶走了心中潜藏的野兽，她获得自由，她从被俘状态走出。她又成了一个脏、乱、坏的女孩，但她已成为自己，成为一个心中有野性有梦想的正常人。
　　值得注意的是，乔叶小说耻感意识的消除，人性走向复苏的方式，往往都是通过两颗残破的心灵不断靠拢、互相取暖最终完成的。《取暖》是强暴者“他”与被强暴者“她”两颗受伤的、屈辱的心彼此温暖的过程；《紫蔷薇影楼》是患上阳痿的窦新成与曾做过妓女的小丫不光彩的隐痛的彼此成全。这一独特的小说处理方式，显示出乔叶与众不同的洞察世界的方式。在她的创作观念中，我们都是有着耻辱烙印的人，只有不断靠近他人，用自己的心灵去关照他人，温暖他人，才能最终温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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