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受到了进化论的洗礼了!他的狂气也许就在他自以为找到了西方的真理,自以为发现了中国人落后的秘密上!
还处于传统之中的他哥哥如何可以听得懂他的这些由科学转化而来的言辞?因此,他自己也话锋一转,回到了自身的传统,排列了一个中国吃人的历史,发现这个吃人的牺牲事件——这是狂人的最大发现!在一定意义上,这是作者本人即鲁迅对我们这个文化所谓最为阴暗一面的发现:还原我们汉语与文化生命的动物性,以及生命亲感关联的牺牲法则!
他再次说到了吃,他大胆地向着自己哥哥揭示这个吃的普遍性,是的,他说得疯狂了,他简直说疯了!他就是一个疯子在说着疯话——因为大家都明明是人,并没有吃人被看到啊!面对我的话,无论是哥哥还是周围的人,都是青面獠牙的拐嘴笑着!而且有的还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着——这加强了恐惧!
狂人自认为自己说破了这个文化的秘密!而且认识到了怕说破的秘密,几重自身遮蔽的秘密,而且,还能够识破他们强加给自己一个疯子的名目之后继续掩饰的秘密,但是,似乎这些虚假的名目,这些掩饰的秘密一直还会有,一直还在出现??????
因此他们无法忍受要堵住我的口——在这里,在我持久的言说中,我的口打开了一个真实的事件,但是,我的揭示本身不也是一种病?他们越是要堵住我的口,我越是言辞激烈,直到我说出:自己也会把自己吃尽的时刻已经到来,一个要自我吞噬的时代已经来到,一个大的消耗时代,彼此消耗的时代已经来临!
但是,说完这些,“我”只是感到沉沉的黑暗,万分沉重的黑暗,黑屋子要压在我身上——但是,“我”晓得“他的沉重是假的”:在这里,“我”彻底自我分裂了:“我”能够从那个感受到沉重,被恐惧等等压垮了的那个“他-我”的沉重中摆脱出来,感觉到了那个压迫的虚假性!
——这是真正自我拯救的时刻?
第十一节则归于了平静,似乎我领悟吃人的秘密之后,归于平常!重新进入了家庭的场景,但是,却依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妹妹的死也是被吃掉的!而且涉及母亲,似乎又有很多的传记性联想(比如鲁迅与他母亲的关系)——但让我们保持克制:这里作儿子的割肉让自己母亲吃,当然是有着对中国传统孝道的反省:把孝道还原为吃的行为——有着什么样的意蕴?一直还有待于我们的再次思考!当然,在狂人看来,这是生命最为伤心的关联——至为亲密的亲感却也是最为残酷的吞噬:都是为了保命。
因此,不能再想了——不能再研究了!第十二节对停止思想的要求是绝望的表达,也是最后的终结:四千年的吃人其实自己也有份,没有人可以逃脱这个诅咒和命运!以至于狂人无法看到一个真的人——似乎这里也有着庄子对真人召唤的隐秘回声。
对真人的渴望激发了狂人发出最后的呼喊,他害怕了?在害怕中他还有最后的呼喊的气力——即第十三节的呼吁:救救孩子!
最后的省略号也是书写的无尽暗示,也是让声音播散开来的渴望!这个自身救治的书写其实也是对未来的召唤:对一个新的生命,新的躯体的渴望!
也许,也是狂人自己渴望被拯救的呼求!
我们才听到这些呼求的声音,这些呐喊的声音??????
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其实就是“病人-动物-厉鬼”的合体:在这个意义上,狂人并不就是病人!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并不缺乏这样的狂人,也许,庄子文本中的接舆,后来的屈子,以及魏晋风度中的嵇康元籍等等,到后来的诗人和游离者,到八大山人和陈洪绶这些剩人,还有作为无用之石化身的贾宝玉等等——其实已经是狂人!
我们还可以在鲁迅先生对待现代汉语感觉清楚的说法上得到证实:即在《中国语文的新生》中说到——“没有悟出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因而这才碰到“最为根本的问题: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因而要牺牲掉旧文字!当然,在这个牺牲中,有着书写本身的沉痛!
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狂人日记》中父亲的缺席!也许那是文言文在狂人日记书写时的退场?或者说,因为这个父亲已经死去了?
这个狂人“动物-病人-厉鬼”合成的躯体,可以在鲁迅先生后来的作品上看到:尤其是在《朝花夕拾》这本最为自传性的写作中,可以再次证明我们这里所发现的“病人-动物-厉鬼”的书写。写作是从动物隐鼠的命运开始的,奇妙讨论了老鼠-猫-蛇之间的关系,发现了卑微生命的动物格!而且鲁迅先生自己就写道了人与动物的差异,以及对一种“高高在上”的造物主眼神的诉求——他可以超越人与动物的等级制区分,看到动物比人更为可爱的一面!随后扩展到了对《山海经》中的“人面的兽,九头的蛇”的喜爱,然后就是无常鬼了——这些鬼“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出场了——鲁迅先生一直记得这凝望的眼神!以至于先生发现了中国文化生命的鬼格!然后呢?是父亲的病——说到了传统的巫医不分,以及自己对中医的不信任,对西医的期待,而且最为惊人的是他自己对父亲去世时的呼喊——“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我们也再次惊叹的是:为什么在《狂人日记》中狂人几乎没有所提到自己的父亲?!接着,鲁迅先生的写作转向了学医时的日本老师藤野先生——似乎那是一个代表西医的隐秘父亲!而在最后的《后记》之中,回应了中间的一篇《二十四孝图》——鲁迅反思了孝德之亲感的内在困境,以牺牲儿子或女儿来建立德伦的问题,而且试图找到或——“得到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即便人死了真有灵魂,因这最恶的心,应该堕入地狱,也将决不改悔,总要先来诅咒一切反对白话,妨害白话者。”——这里,正是我们思考文言与白话转变或变异的要害之处!而且,就提到了郭巨埋子的事件!在这里,郭巨自身作为儿子杀死自己的儿子,因此还与亚伯拉罕献祭自己儿子的事件不一样!而对“该埋的不正是我么?”的担心,其实也是在回应害怕被吃的恐惧!在《后记》中的那些“活无常”和“死有分”的幽灵则一直萦绕在鲁迅先生的写作之中!直到晚年的《故事新编》与《女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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