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从诗歌写作艺术的角度，评析了当代西藏著名军旅女诗人杨星火的诗作。她诗歌意象的创造，既不是冷漠地复制生活，也不是对生活的逃遁；而是诗人的思想与情感的能动力量与万事万物的交融。她把感觉与情思隐匿在有着独特的、新颖的、具感性的意象背后，让它们在有机的组合中反映生活，展示高原。
杨星火（1923年—2000年10月23日），四川人，十八军著名女诗人。本在南京学习化学工程专业，1953年春赴藏，到昌都学习民间歌舞。写了歌词《叫我们怎么不歌唱》（由罗念一谱曲），在西南军区文艺检阅大会上获一等奖。20世纪50、60年代成为西藏和全国都有较大影响的军旅女诗人。90年代她又写了《一个妈妈的女儿》的歌词，谱成歌曲，获“五个一工程”奖。她于2000年10月23日不幸病逝。其代表作有《叫我们怎么不歌唱》（歌词）《指导员的眼睛》（叙事诗）、《查果拉赞歌》（散文等。出版诗集有 《雪松》、《波梦达娃》、《洛桑丹增颂》、《拉萨的山峰》等。
杨星火的诗歌，为我们留下了一幅幅西藏高原半个世纪巨大社会变迁的绚丽的画卷，生动反映了西藏各族人民翻身解放的喜悦和创造新生活的壮志豪情。从和平解放、筑路进军、民主改革、自治区成立到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都有诗人的着意描绘。本文就杨星火诗歌的意象创造谈点浅见。
什么是意象？艾青在《诗论》中认为：“意象是诗人从感觉向他所采取的材料的拥抱，诗人使人唤醒感官向题材的迫切。”“意象是纯感官的意象是具体化了的感觉。”意思是说：首先，意象是一种感官印象，或者叫感觉经验的语言表现它是诗人用感觉的手捕捉来，又诉诸于读者感知的形象。其次，意象是诗人在感情、情绪的能动作用下，对万事万物进行过全面改造以后的，主观的，变形的具象。一句话，意象就是意中之象，意化为象，即诗人的心意情思通过感觉的想象而创造的一种赋予更多的主观色彩，但仍能为人感知的具象。
在我的故乡西藏高原，
我走过多少风雪边防线！
火红的军民团结之花，
像漫山盛开的杜鹃。
那梅朵村的动人故事，
像鲜花开在我心间……
——《军民团结花》（1971 年冬）
这是杨星火对军民鱼水情谊的赞歌。诗中的高原、边防线、杜鹃等物象都已失去它自然的本相、本性，经过诗人情思、感觉的灌注，各种感官交通的作用，美的酿造，已上升为一种艺术的高级形象——意象。这种高级形象是通过清晰的物象，将潜在于物象中的诗人的情感颤动、思想内容，一并交流给读者，让读者在浓缩的亲见亲感之中，得于心，会以意。
诗歌和其他文学体裁一样，都是对社会生活的一种形象的反映，诗的形象正是诗隶属于艺术这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的一种共同性、必然性的表现。所以，就诗反映生活的特殊内容、特殊方式而
言，诗一定有形象。所谓诗的形象就是这种总体上的诗对生活具体可感的再现。但是，诗歌在具体再现生活中又有各种方法。杨星火有些抒情诗是通过诗人自我感情的升华直抒，而间接地反映生活、抒发诗人情怀的。
你进藏时还是个姑娘，
如今你的姑娘已进学堂；
你进藏时还是个小伙子，
如今你的小子已穿军装。
你把整个的青春，
献给革命事业！
革命事业，
给人类带来最美的春光！
——《致老西藏》（1960年）
这是诗人的直接形象。评论家李佳俊感慨地说：“许多西藏干部至今还能背诵《致老西藏》的诗句：‘你进藏时还是个姑娘，如今你的姑娘已进学堂；你进藏时还是个小伙子，如今你的小子已穿军装。’平凡而又真切，唤起多少老西藏建设新西藏的
豪迈情感。”
在杨星火的叙事诗中，还有一种反映生活的方式，即：对生活中存在的事物、景象作直接、袒露的形象描述。这种描述大多是通过诗人的视觉、听觉去直接捕捉表现的，最终也诉诸读者想象中的视觉。这种形象也可为“视象”。
唱起牧歌下山岗，
穿过青稞地进村庄，
人们迎着普布扎西，
好似亲人回故乡。
老阿妈见他来，
提来一壶鲜奶浆。
“希古啦！
你为我跳进洪水救起羊，
尝尝这羊奶子香不香？”
姑娘们见他来，
新酿的美酒双手捧上：
“玛米啦！
你为咱扑进烈火救青稞，
这青稞酿酒甜如糖！”
红领巾见他来，
扛起木枪挺胸膛：
“叔叔啦！
看我也是一个兵，
骑马挎枪守边疆！”
——《红山头之歌》（1965年冬）
诗人剪辑出几个生动地分镜头，从侧面将普布扎西的英雄形象，在读者的视觉屏幕上突现出来。叙事诗《指导员的眼睛》，以白描地手法也描述了雪域高原典型的军人“视象”。
在杨星火诗的形象中还有一种就是通过感觉的手精酿而成的感官印象，它就是意象。如：《忆张福林》是悼念高原军魂的一首赞歌。该诗出现的具体的物象，像山顶、炮声、风雪、坚冰、青稞等，都已不是肉眼能视的实在物象，而是一种靠感觉才能被想象的印象了。诗中还有一些原来是抽象的东西，如：精神、生命、真理等，它们也都已被诗人用感觉的触角，转换为惟用感觉才能领略的形象。杨星火诗的意象就是这种创造性的、充满了神奇色彩的，不像
视象那样脚踏实地的形象。
意象是唤起生动感觉印象的一种特殊有效的形象表现，它常常被诗人用来凝聚地传达感情，提出思想，使得诗的形象在最具体、最生动的简洁中得到奇妙的升华。
仍举《致老西藏》为例：
从二郎山到岗底斯山，
从大渡河到拉萨河旁，
祖国高原的千山万水，
你曾一生一生丈量。
爬哪一座雪山，
你不是凭着党性！
趟哪一道冰河，
不是为着闪光的理想？
——《致老西藏》（1963年）
杨星火诗的凝聚力与感觉准确性正是在这样的描写中，走出了辉煌的步子，诗魂在意象中被表现得内含蕴藉，张力无穷。
诗的意象在整个诗的形象中是变形较大的一种，它与所要表现的生活实体有着较大的距离。感觉作为创作的中介起的作用自然是关键，诗人的情思力量灌注其间，也使得意象在情的负荷下产生变
形。变形是把全部的外在环境转化为内心生活过程中而形成的一种必然。如波德莱尔说的：“没有变形的东西是不能知觉到的。” 从变形的程度与特性，也正可以区分意象与视象。视象一般也借助于
联想、想像，运用比拟、比喻等修辞手法，但变形一般不大，意象的变形不是诗人用感觉的手去任意拨弄的，诗人情思的支撑力是变形成功的关键。杨星火在《新拉萨组诗》中为表达作者的荣耀感、幸福感，用了这样一个意象：
拉萨的柏油路，
光明的大道！
我走在上面，
甩开臂膀，
多么自豪！
拉萨的柏油路，
光明的大道！
我走在上面，
想起进军西藏的岁月，
那风雪迷漫的山中小道！
——《新拉萨组诗》
（1965年8月为迎接西藏自治区成立而作）
这几句诗在显示给人具体的形象——“我走在上面，甩开臂膀……”的同时，还给人一种非常具体的感觉，令每个人都动心的感觉——“想起进军西藏的年月……”这种感觉是那样令人神往，使人充满了对激情岁月的回忆，一旦这满载着情感的感官印象呈现在眼前时，读者心里的情感感觉便自然地给呼唤出来。杨星火诗的意象，在被人欣赏上就是这样，是感觉、形象与情感俱来，终至撩人心绪。
杨星火诗歌意象的创造，既不是冷漠地复制生活，也不是对生活的逃遁，而是诗人的思想与情感的能动力量与万事万物的交融。意象创造的起步常常是诗人对生活中的某一点引起了独特的，新颖的感觉，于是触发了情感的欲望。情感在与生活中的一组物象，一个情境、一串事件的对应交往中，不但得到自身的加强，而且反过来作为一种能动的改造力量，反射到对象身上去，把它们摄入自己的内里作加工改造，重新组合，最终使生活中的物象成为与情思浑然一体的新物。意象的创造必奠基于生活与感情浇合的混凝土上。
旗杆像撑天柱，
立在雪山中央，
又像班长的手，
把国旗举在云上！
——《高耸的旗杆》（1963年）
我们在这些意象所表现的情调氛围中，明显地感觉到诗人情思的面孔。庞德说过：“意象是在刹那间所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情结……正是这种情结的瞬间出现，才给人以摆脱时间局限与空间局限的感觉，才给人以突然成长壮大的感觉。”杨星火诗歌意象创造的技巧圆熟，组织和谐。这首诗不像一般“视象”诗，一看即懂，它需要借助读者的思索不断地通过反刍来欣赏，也说明诗人的意象创造已深深根植于生活与情感之中。
杨星火还有不少诗，如：《雪松》、《波梦达娃》、《洛桑丹增颂》、《幸福的路》、《雀儿山上的道路》、《雪山夜东》、《拉萨河上的老爷爷》、《会说话的营 房》、《拉萨的山峰》、《雪卡新人》、《铜墙铁壁》、《雪山巡逻兵》、《云山》、《察隅的葵花》等等，都有许多意象的跳跃，意象的重叠，但不给人一点零乱、费解的地方。因为他们在跳跃的地方都作着有机的过渡，用一根无形的线索把数个意象贯串起来。这根线索是由诗人对西藏的爱所引起的，通过民族——高原——祖国这样一根艺术总线索贯串的艺术形象表现了出来，使得诗的意象群充满了有机性。或者使得全部意象结合成群，朝一个定向发展；或者使得意象群内部形成特有的辩证关系，以此来呈现诗的意义。在意象创造中，意象的省略、意象的重叠等方法的运用，都围绕着找线索的问题。杨星火能准确地把握与表现对西藏特殊的情缘，因而形成了高原诗歌艺术的线索。
杨星火反对空洞的说教与泛泛的抒情。她把感觉与情思隐匿在有着独特的、新颖的具感性的意象背后，让它们在有机的组合中含蓄地反映生活。物象有限，意象无穷，意象创造是诗的创造能力的特异表现。我们只要准确地掌握方法，不把它引入极端。学习老诗人们对艺术的探索精神，并研究他们诗作的美学意义和价值，对于当前繁荣西藏的新诗创作无疑是有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