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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大读书时,先生正在蒙难,有时在阅览室见到先生,他总是默默无语。作毕业论文时,中国哲学史的指导老师有好些,如黄子通老师,我还去问过学,拜访过。张先生则是在名单之外的。当时右派是敌人,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我们当然也不会去主动接近和问学。宗璞先生回忆先生当时的心情,说:“批判想不通,觉得世间再无公理,曾有过自杀的念头,但想到我若自杀,你七姑和孩子就没法活了。”(宗璞《刚毅木讷近仁》《张岱年硏究》页28,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所以先生之默默无语,是沉默的抗争,也是政治高压下的无奈。
我接触和受教于先生,是在他获得平反、解放以后的80年代。当时兴起了文化热,中国哲学大百科全书的中哲史卷也在编写,不时有中国哲学史的学术会议。张先生身负重任,见面和讨教的机会就多了。先生本是中哲史大家,“潜龙勿用”,蒙难时沉潜刚克,“夕惕若厉”,思想和学术更加精进,待到灾难过去,“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这时人们的景仰就更加虔诚和热烈了。远远近近,讨教和求见者络绎于庭。在中关村那间斗室里,有时人多,站立的地方都没有。我也和中哲室的同事几次去拜访过先生。先生德高望重,平易近人,大家谈起来无有芥蒂、顾虑和隔阂,留下的印象是很美好的。先生每次接见总是那样诚恳和热情,充分展现出中国知识分子忍辱负重,不计名利,一心一意为了学术和民族的精神。“身教重于言教”,我们一代的学人是没有人不受到先生的熏陶和感化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刘禹锡的《陋室铭》好像也是为先生撰写的。刘禹锡当年和柳宗元为友,一起发起了政治改革,却不料世事险恶,八司马一个一个遭到贬黜。这《陋室铭》,应该是为流放的“陋室”写的。其不屈的精神跃然于纸上。先生之在中关村斗室中的学问和人格,我想也是如此。
这时期,先生每天都要看大量的信件,答复学者的求教与推荐。据统计,每年先生为青年学者作序,或撰写评论,约花掉两个月的时间(陈来《张岱年先生的生平及其学术思想》页110-111)。这是何等巨大的工作量,但先生总是满腔热忱,绝不敷衍应付,使人失望。这当中,也有赐予我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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