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康
    
    2月18日“笔会”载龚静《张岱与陈老莲》一文，饶有意味。作者写道：“在张岱晚年史著《石匮书·石匮书后集》中，陈洪绶列于‘妙艺列传’，张岱如此评价道：‘笔下奇崛遒劲，直追古人。木石丘壑则李成范宽，花卉翎毛则黄荃崔顺，仙佛鬼怪则石恪龙眠。’”又道：“李成范宽，宋代山水大家；黄荃崔顺，前者乃五代花鸟名家，后者疑为‘崔白’，崔白是承继黄荃并发扬之自成风格的宋代花鸟大家，更注重禽鸟在自然环境中的情态描绘，而崔顺却是多方查找咨询而未果，不知会否是张岱笔误？在此亦求教于方家。”
    
    本人不敢自认“方家”，但觉得“崔顺”不会是张岱的笔误（很可能是他漏写一个字），而他的“木石丘壑则李成范宽……”一段则抄自董其昌。
    
    董其昌（1555－1636）是我们上海松江人，明代书画家，比张岱要大四十多岁。著有《画禅室随笔》《容台集》《画旨》《画眼》等，而在这些书里都有这样一段话：“故言山水则当以李成、范宽，花果则赵昌、王友花，竹翎毛则徐熙、王筌、崔顺之，马则韩干、李伯时，牛则厉、范二道士，仙佛则孙太古，神怪则石恪，猫犬则何尊师、周照。得此数家，已得奇妙。”（按，《容台集》将“崔顺之”误刻成“崔顺天”。）
    
    值得指出的是，这段话影响极大，我看到明汪砢玉《珊瑚网》、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清倪涛《六艺之一录》、清秦祖永《画学心印》等，均有引用；甚至连清吴士玉编写的词典《骈字类编》“花果”词条，也引了这段话。
    
    因此，张岱只是将“崔顺之”写成“崔顺”而已。“顺”与“白”字形相差较大，不会是笔误。但我也颇疑崔顺之就是崔白，因为众书皆曰崔白善画花竹羽毛，而且明叶盛《菉竹堂稿》就说：“黄筌崔白，亦齐其名。”然而，所有的书上都说“崔白字子西，濠梁人”，没有说他字号顺之的。吃不准。
    
    最后顺便一提，张岱与陈老莲都非常崇敬宋遗民诗人、画家郑思肖。张岱说陈老莲死前自题其像曰“浪得虚名，穷鬼见诮，国亡不死，不忠不孝”，我认为就是学郑思肖的。郑思肖逝世前请人书牌云“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又自题其像曰“不忠可诛，不孝可斩，敢悬此头于洪洪荒荒之表，为天下不忠不孝之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