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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就是诠释历史的最好视角。因而,现代人看三国和老一辈人看三国必然会有不同。同一件历史事实,前三十年来看和后三十年来看,评价也可能不同。所谓“违反传统历史观”恐怕是因为过去老百姓的审美判断,喜欢极端化的人和故事。而现代人越来越讨厌样板,讨厌“高大全”的虚假形象,后人对历史的指指点点,都是从自己的立足点和感受出发的。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这个意义上说,不同时代的人当然会从不同的视角重新自我表达,只是别太出格就行。中国戏曲把曹操画成白脸,你稍微给他涂上一点红的,有什么不可以呢?横竖都是后人添上去的色彩。
龚丹韵:但是也有历史性和文学性结合得很好的例子,比如司马迁的《史记》,是廿四史之首,却也是公认的文学经典。
周振鹤:《史记》的历史性已经处在边缘,再差一点,可能就要逸出正史而进入文学的范畴了。《史记》是历史与文学结合得最好的典范,关键就在于火候如何掌握。没有文学性的历史令人觉得面目可憎,纯文学的故事则让人感到不可信。称赞《史记》者多是为其文学才气与史学见识所震慑,主要还不是由于其纯粹的实事记录。史要信,但究竟信不信,一般人并不容易知道。
电视剧《康熙王朝》算是拍得可以了,可细节上也有问题。比如与俄国签《尼布楚条约》时需要翻译,康熙在传教士中找到两个会俄语的。其实历史上,这两个传教士一为法国人一为葡萄牙人,不可能懂俄语,因为俄语绝非俄国以外的欧洲通行语言,连俄国宫廷长期流行的都是法语。所以其时谈判用的是拉丁语。这点细节,也不是所有历史学家都知道,所以没人提醒二月河,也没人告诉编导,实属正常。做到万无一失,太困难了。
为了传播的效果,有时候不得不牺牲史实。比如关于张衡的历史记载不多,拍张衡的电影时,我的老师被请去对样片提意见时,曾指出从洛阳到南阳非得走陆路,必须坐车,不能乘船,但结果导演还是让张衡坐船回老家南阳了。这我能谅解,船是慢慢开的,这样才能摆手作别,有感情的流露,坐车一扬鞭马就跑了,没法体现情感。
龚丹韵:历史学在史实的辨别上,真能不带自己的主观判断吗?
周振鹤:历史不容想象,但历史也无盖棺定论。史学界本来就分好几个领域。搞历史编纂学的,搞历史地理学的,就比较重视再现历史原貌。饶是如此,有时也会不自觉地把材料往事先设定的问题上倾斜。所以傅斯年一再强调历史学就是史料学,有几分材料说几分话。史料真伪的判断相当困难,必须取精用宏,由表及里,点石成金。钱大昕和王国维可以说是我的偶像,如钱氏,就不但能发现历史记载有误,而且知道错由何来。
当然也有些史学家,把诠释看得比事实更重要。我不反对解释历史,推理因果,揣测规律。中国自古以来并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历史编纂学,那样的学问应该与科学研究一样,只问事实不评功过。但中国人历来重视经世致用,历史要起垂鉴资治、吸取统治经验教训的作用。司马迁更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要致用有时就必须增加文学意味才能引人入彀。对一般人而言,历史有惩恶劝善的作用,要发挥这个作用,也要有文学色彩,有虚构成分,将事件变成故事,才有意义可言,也才能有广大的受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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