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上半期,中国史学界曾有过一场关于“求真与致用”问题的讨论,这是中国史学史上一次非常重要的学术讨论。在此之前,传统史学还从未将“求真”与“致用”问题联系起来加以考察,故而史学史的专家们把这一讨论视为中国史学“现代性转型”的标志之一,并对其在学术史上的地位和影响,给予很高的评价。不过,这场讨论也有其时代的局限性,那就是较多的强调历史知识在致用上的“应然”一面,忽视了它的“实然”一面。其实,学理上的“应然”总强不过事理上的“实然”。所以,历史知识在实际运用中一些特殊现象,仍需我们充分注意。有关史学在致用上的“应然”一面,前辈学者已有不少讨论,笔者不再累赘,本文着重就历史知识在致用上的一些特殊性做点分析,[1]不当之处,敬请教正。
一,致用优先,还是求真第一
学问研究,是求真第一,还是致用优先,这在自然科学那里,原不是个问题。因为在自然科学的研究领域,求真与致用总能保持一种天然的一致性。所谓天然的一致性,是指求真与致用的不冲突、不背离。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而言,唯有真命题、真知识,才能产生真效用;反之,为了达到真效用,需要研究真命题、追求真知识。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常常也有被人错用或误用,如许多科学研究的成果首先被用于战争杀戮,而不是用来改善人们的生活。但错用误用,仍是以学科研究的真命题、真知识为前提;没有命题和知识的真,就连错用、误用也不可能。所以,在自然科学界,既可以说求真第一,也可以说致用优先,两者不仅不矛盾,而且还能互为因果、互为前提。
历史领域的情况有些复杂。从学理上说,历史研究的目的也是求真,这是没有人会表示反对的,不管是史学史上的那家那派,都不会否认这一点。但是,一旦落实到具体运用,涉及到现实社会的问题,求真与致用就会发生矛盾和冲突。而此时,史学家们的态度就大相径庭了,而且问题也变得十分棘手。
把求真视为史学的第一要义,不因为有碍“致用”而放弃求真,这是史学家顾颉刚的看法(和做法)。顾先生因论证“三皇五帝”的古史体系全系后人代代垒造而非客观真实的历史,而被人以“非圣无法”为由提起弹劾,甚至认为:“中国所以能团结一体,全由于人民共信自己为出于一个祖先;如今说没有三皇五帝,就是把全国人民团结一体的要求解散了”,有说“民族问题是一个大问题,学者们随意讨论是许可的,至于书店出版教科书,大量发行,那就是犯罪,应该严办。”[2]顾先生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说:“我们无论为求真的学术计,或为求生存的民族计,既已发见了这些主题,就当拆去其伪造的体系和装点的形态而回复其多元的真面目,使人晓然于古代真象不过如此,民族的光荣不在过去而在将来”。[3]他又说,我们应当用正确方法来谋民族团结,“不必用同出一祖的空言来欺人。倘使藉欺诈而结合,那么一旦民智大开,欺诈无法行使时,岂不是真把这个民族解散了吗?”[4]
另一位史学家吕思勉先生也持这样的看法。与顾先生有相似遭遇,吕先生因《白话本国史》中对岳飞、秦桧的评说,被指为“诋毁岳飞,乃系危害民国”而惹上了司法诉讼,且因此而经常遭人“诋毁”。但他始终认为:“欲言民族主义,欲言反抗侵略,不当重在崇拜战将,即欲表扬战将,亦当详考史事,求其真相,不当禁遏考证也。”[5]他又说:“爱国爱族,诚未尝不可提倡,然蔽于偏见,致失史事之真,则缪矣。”[6]史学研究当以求真为首要,我们不能因为有碍于“用”而“禁遏考证”,更不能因为“有用”而默认历史的“偏见”。
不过,史学家陈垣先生的看法有所不同。陈先生曾说:“史贵求真,然有时不必过泥。凡事足以伤民族之感情,失国家之体统者,不载不失为真也。《春秋》之法:为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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