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川老师按:这是高一备课组策划的“我身边的历史”征文活动的一等奖文章。 这就是学生眼中的历史,这就是读历史的学生。
还原真实的三坊七巷
高一(11)班 张天舒
在元旦搬到新家之前,我一直住在离三坊七巷不远的地方。三坊七巷作为福州的一个文化标志,不论什么场合都会被拿出来炫耀一下,以显示这个城市还有那么一点厚重的底蕴可以让人肃然起敬。然而惭愧的是,这么久了,我还没去好好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今天,我去过了,我看到了。现在,轮到我把它记录下来了。
今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空气闷热而浑浊。我和妈妈从光禄坊一侧的小巷转入,开始了这段旅程。所谓小巷真的很狭窄,两人并走还显得局促,于是只好一前一后慢慢行进。太阳分外的刺眼,但是一旦照在巷里就显得阴柔了些许。两边的民房屋檐上长满了长长短短的花草,一丛芦苇淡然地伫立在无声的空气里,电线和枝桠交错分离,背后是市区特有的灰色天空,感觉有一点点孤寂和衰败。粉刷的墙壁色彩班驳,朱漆的门总是紧紧地锁着,门旁是五颜六色的信箱。有的时候还会惊喜地发现门上面有着白底红字的牌,上书:“XX故居”。有些门的四周贴着春联,鲜艳的红色纸底和金黄或墨黑的字相映,还可以让人感觉到几分残留的热闹。但是墙里树木光秃的枝干龇牙咧嘴地布满了镜头,还是毫不留情地把这里的萧索和寂寞抛给了我。
离开了默默无闻的早题巷和大光里,我们来到了最负盛名的文儒坊和衣锦坊。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坊前的牌楼还没有这么簇新,雪白的墙面,重新描摹的凤凰和牡丹,我忽然有点想笑。文儒坊里有林则徐母亲的故居。在我驻足拍照的时候,有人走过,说:“不是吧,连林则徐老妈的房子也照,搞笑啊。”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就算不是名人母亲的故居,这也是值得纪念的。我们缅怀的是历史,是历经岁月后的记忆,而不是沾带着某个史书记载人物的光芒去玩赏。
衣锦坊的牌楼也经过重新粉刷,伧俗的浅绿色照应着对街体育彩票站点的艳红广告牌,实在是有些无奈和讽刺。坊口仿佛是一个分界线,出去了是一个花花世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进来了,却是一个安静的天地,除了谁家院落中的几声狗吠之外,就只有走街串巷的小商贩的吆喝声。在我看来衣锦坊是不甚整洁的,它没有小说中的干净秀逸,历史悠久的墙壁被崭新的油漆粉刷了一边,不时发出不太恭维的气味,中年或老年的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敞开的大门内打麻将。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平日里嘈杂的搓麻声落在此处,竟然显得萧疏零落、势单力薄,全然没有了打到兴头上的吆喝和红光满面。每个人都是静静地摸着麻将,神情淡淡的,动作也是淡淡的,仿佛时间和他们没有关系。
或许,像我这样的置身其外的人们会用一种欣赏的眼光来看这个景象,说着些什么乡土风情,什么民风淳朴,什么宁静悠远之类的话。可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呢?他们从心里安然接受了吗?他们是否能够和我们一样用着赞赏的目光去看待这个怎样也说不上是居住条件优越的地方呢?我想,换做是我,我必然不会愿意住在这里。幽暗的房间,潮湿的木头的气味,四处横流的污水和随处蔓延的青苔与狗尾草,这都不可能构成一个理想的生活。那么, 如果连观者的我们都不能够“爱上”这里的话,我们为什么要指摘这里的居民粉刷破旧的墙壁、修补掉漆的门窗呢?他们改善的是自己的生活条件,外界又有什么理由去要求他们为了保存文化古迹而放弃能让自己过得稍微舒适一点点的权利呢?想到这里,我发觉我从前的想法都出了差错,现在的我仅仅是把居民们的行为看作是遣散无聊生活的调剂以及帮助自身生活得更好的方式而已。
衣锦坊并不如它的名字一样光鲜,里面的空气有点过于清冷。也许是因为两旁的树长的太高大繁密了,重重叠叠地遮住了阳光,偶尔露脸的光线也没有办法抵御从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下边渗出的凄凉。就算有那么多的名人逸事来装点,就算有那么多的报章媒体来追捧,就算这个世界给它扑上在明艳的粉妆,它依然不免日渐老去,等待轰鸣的机械盖过曾经从它心头飘过的、先哲志士的朗朗书声,然后化成一堆秽土瓦砾。不然就是延续现在的状态,在日益华丽的城市建筑群里扮演着格格不入的角色,供人游访,再听几句叹息罢了。“落后的东西,终究是要被淘汰的。”我们现行的《语文读本》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想法。
穿出了衣锦坊,我蓦然发现面前挺拔光亮的建筑群是目前福州房地产最热门的楼盘“衣锦华庭”。巨幅的广告气派无比,处处显示了这个地方的阔气和豪华。路过一个家居装饰的店,看到店外整齐摆放着几十个过去农村用的槽斗、水缸、石磨之类的事物,待我走近才明白:都是仿冒品。原来历史也是可以复制的,随便抹一点白灰装成比较古老的样子。人们一边在摧毁真正的文明,另外一边却开始做作地捏造所谓的淳朴记忆。“历史是一个妓女,任人践踏蹂躏。”妈妈如是说。
下一站是原名杨桥巷、现名杨桥路上的福州辛亥革命纪念馆,这里同样也是林觉民的故居。令我感到欣喜的是这座建筑还保有着比较完整的风格的原貌。但相比于周围茁壮成长的现代化建筑,它还是有些单薄。本来想进去好好看看,但是禁闭大门上的一张通告将我挡了回去:“本馆于12月5日至06年3月下旬闭馆整修,给游客带来不便之处望见谅。”想想,墙坏了可以修,碑损了可以补,但那些终究是形式罢了。人们脑海里关于历史的断缺和空白又要用什么来修补呢?就算修复如初,若是无人问津无人响应,那又和修补之前有什么区别呢?正准备离开时,一群年轻人走来。其中一个看了看纪念馆的解说后,向周围的同伴炫耀道:“林觉民是我亲戚呢。”其他人纷纷笑着质疑,他带着骄傲的语气说:“他是我叔公的……”我目送他们嘻哈一阵后远去。抬头看看高飞的瓦甍,后边是绿色防护网围绕的建造中的豪华楼盘,钢筋凸现。
兜了个大圈来到了郎官巷。这里总算是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的庄严。当我看见“严复故居”的铭牌时,心里真实地涌起了尊敬和景仰。作为中国近代史上不可不提的人物,他在这条狭长的巷里度过了最后的岁月。房子的门和普通的民居不同,不是刺眼的朱红,而是简单朴素的黑色。显然,没人把它重新油漆上色。这样也好,不会有矫饰的别扭。门口挂着“福州大学社会学系实践基地”的牌。难道只有搞学问的人才来看看吗?真正应该来的正是此刻在东街口逛荡的少年人,抛开浮躁的表面生活,聆听百年之前的叹息。因为时间的问题,我们去的时候,严复故居还未开放。估计就算是开放时间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来吧。
最后一站是塔巷。塔巷没出什么文人名士,塔巷没有太多风雅逸事,塔巷是俗气的、喧闹的、杂乱的,塔巷也是最真实的。塔巷最有名的要数鱼丸了。外地的人一听到福州就想起鱼丸,福州的鱼丸店也是多如牛毛,但惟独塔巷的“永和鱼丸”最为有名。坐下来叫一碗鱼丸,美美地吃,耳边是鼎沸的人生。店铺里面很小,但是总是客人爆满。这里的鱼丸还真的和别处的不同,口感细腻,回味无穷。妈妈戏谑说,我们把历史一口口地吞了下去。我笑了,原来以为只有沉重的记忆才属于历史,原来鲜香的气味一直环绕其间。记得今年315晚会上曝光出的“欧典地板”假冒百年老店的案例,商业公司所追求的是什么?无非是利益罢了,于是可以假借历史来说谎来仿冒。与装修公司在光辉展厅里的柜台相比,真正岁月久远的小店却一直蜷曲在这样不起眼的小巷里,带着与生俱来的草根文化,一身平和地喧闹着。
“三坊七巷”的旅程就在我幸福地打嗝声中草草结束了。虽然刚离开热气腾腾的小吃店,虽然下午的阳光正猛烈,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凄凉的意味。眼前这片灰黑色的明清时期的建筑群,在远方闪耀着金属色泽的商品房的面前,显示出了不可抑制的苦闷和忧郁。媒体总是在大肆宣扬这里的文化底蕴如何如何深厚,可是他们又何尝亲自来到这里,踏过这里的每一块青砖,看过这里的每一片绿瓦?他们只是在装潢精致的写字楼里敲击着电脑键盘,将网络上的资料剪切复制下来罢了。那些充斥着溢美之词的报道勾勒出的仅仅是一个符号,一个虚无的图片,一个不真实的形象。真正的三坊七巷是淡然的,破败的,无奈的,在现代化进程中扮演着不知所以的形象,在老去中逐渐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