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在评论他的时候,有一种很特殊的悲悯。王国维说李煜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从小在一堆女人当中长大,没有办法要求他不写这样的诗。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宫,没有机会到宫廷外面去看外面的人生百态,他生命另外的一个开始,就是亡国。他前半生面对自己追求感官上的愉悦,追求女性,是诚实的,后半生亡国以后他的哀伤也是诚实的。甚至变成俘虏以后,李后主想到的竟然还是美。“沈腰潘鬓消磨”,用了两个典故,沈是沈约,潘是潘安,是南朝时的两个美男子。这个皇帝真的非常有趣,被抓变成俘虏了,心情很不好,原来是因为他自己觉得很自豪的身材容貌都开始要憔悴了。王国维对他的欣赏,是因为觉得他根本就是一派天真。他完全不知道什么叫亡国,什么叫战争,什么叫侮辱。他还在讲他自己的容貌之美,担心自己的容貌要憔悴了。
宋朝军队抓他的时候,他特意跑到祖庙里,因为中国古代[注: 中国古代 中国古代中国古代是指先秦至1840年鸦片战争的历史-zhongguogudai]有一个习惯,君王亡国后,要到祖宗的坟墓前面去磕头,跟自己的祖先告别,然后辞庙。“最是仓皇辞庙日”,李后主用了“仓皇”两个字,拜完庙就被抓走了。他觉得很惨,“教坊犹奏别离歌”,教坊是皇室里面的乐队,乐队觉得皇帝要走了,就演奏起充满离别意味的曲子。他看到平常服侍他的宫女,就哭了,“挥泪对宫娥”。这首诗被骂得非常厉害,大多数选本都没选这首作品。人们觉得到这个时候李后主还“挥泪对宫娥”,真是亡国之君,实在太过贪好女色,亡国的时候还惦记着宫娥。如果他说“挥泪对祖先”好像比较可以被原谅。王国维却认为他作为诗人的真性情就是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他觉得要走了,最难过的就是要与这些一同长大的女孩子们告别。所谓的忠、所谓的孝,对他来讲非常空洞,他没有感觉。这里颠覆了传统的文以载道,绝对是真性情。李后主没有感知到国家,他就是感知到宫娥,因为他是跟这些女孩子一起长大的,没有其他机会去感知到底家国是什么?家国对他来讲,只是供他挥霍的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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